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一见钟情,两心相悦,有谁不希望拥有一份美丽而持久的爱情?可什么是真的爱情?关于爱情,我们知道些什么?
令科学家们困惑的是,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相互关系?是强相互作用力或弱相互作用力?是电磁力或是万有引力?为什么爱情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在重重屏蔽后的两颗心灵之间产生同频等幅的简谐振荡,产生无端的生理化学反应?为什么宏观的爱情却遵循量子世界的测不准原则,如此捉摸不定,不可预测,因人而异?为什么有的爱情可以像质子一样天长地久,而有的爱情却像介子一样转瞬即逝?爱情的本质是什么?起源于什么?
生物学家和生理学家通过对老鼠的研究,宣称爱情的本质是基因,起源于后叶催产素,而幸福不过是内啡肽制造的美妙而温暖的幻觉。海枯石烂的只是誓言和传说,爱情最长的保鲜期只有30个月,之后或是熟视无睹或是形同陌人。从进化论角度讲,爱情的忠贞和纯洁也值得怀疑。自然界中只有5%的动物遵循一夫一妻制,就人类的自然属性而言,更倾向于喜新厌旧,只是由于令人苦恼的社会性才勉强制定新的游戏规则。如果你见到一窝色彩斑斓惹人喜爱的小猫,就可以断定它们的母亲非常聪明,因为她懂得多元化选择,懂得基因的排列组合有助于下一代的茁壮成长。而小猫的爸爸们也不愚蠢,为了最大限度保证自己基因的纯洁和延续性,必然渴望独占雌性个体,同时和其它母猫们发展建设性战略伙伴关系。人类的爱情同样是在这种自然选择的力量对比中摇摆不定,由于母系社会后期男权的兴起,爱情的规则就由男人们来制定,所以几千年的爱情发展史就是用男人的欢笑和女人的泪水写就的。
用科学来解释爱情未免有点残酷,人类的自尊决不允许把自己的和老鼠们的爱情归为一类,因此人们试图给爱情披上各种各样的外套,提出了“肋骨假说”、“星座八字判据”、“三生石定律”、“爱你一万年佯谬”等等无法证伪的理论,欺骗了相当一部分天真无辜的少男少女。而人类中最有智慧的哲学家和最有想象力的艺术家们则努力探求爱情的本质。柏拉图认为,最早的人类圆滚滚的像个皮球,上帝不知出于嫉妒还是无聊,把球剖成两半,每一半都想念它的另一半,爱情就产生了。这种对上帝不敬的念头来源于人类追求完美的狂热欲望,是对耶稣他爸权威的挑战,在中世纪时当然被不客气地封杀,代之以圣.奥古斯汀的经院哲学,把爱归结为原罪,罪恶的起源是伊甸园里善恶树上的苹果,唯有把爱欲升华为神爱,才能免于受蛇的挑唆而堕落。
黑暗的中世纪,修道院里的人们一定是寂寞极了,所以当意大利青年彼特拉克哼着给劳拉的情歌从墙外走过时,闻者动容,纷纷涌出门外去呼吸春天田野里的空气。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废墟上搭起了文艺复兴的舞台,但丁用诗篇,薄伽丘用小说,提香用绘画,你方唱罢我登台,把爱情从天上搬到了人间。从此,爱情便如中世纪的瘟疫泛滥,从法国的宫廷英国的城堡直到普鲁士的乡下,处处都有动人的爱情故事。
爱情的量变引起了质变,从柏拉图理想的爱人到查莱夫人现实的情人,爱情在灵与肉之间缠绵。马丁路德对此忧心忡忡,重提爱情的原罪说。而尼采则针锋相对反驳说,“自有人类以来,人就很少真正快乐过,这才是我们的原罪”。爱情的清规戒律在他那儿被一概抛弃。他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宣称,“上帝死了”,人类从此从神的桎梏下解放出来,在《悲剧的诞生》中则盛赞酒神精神,为肉体的狂欢喝彩。
精神的觉醒和肉体的放纵使得爱情越来越复杂多样,有时候分不清恋爱中的人们到底是爱情的主人还是爱情的奴隶。无数骚人墨客把爱情描写得像是天上的月亮,可尘世中有太多的爱情被金钱和权力踩在脚下,无数欲望和罪恶假爱情之名大行其道。无数善良的人们在年轻时曾真诚而热烈地相信爱情是他们生命的意义,相信阿佛洛狄忒拥有比宙斯更强大的力量,足以征服一切。而后还是这些善良的人们在婚姻的围城中进退两难,爱恨交织,这才想起爱神也并非单身,与之同来的原来还有她的老公——战神阿瑞斯。
我常常为现实的爱情感到困惑:假使我们年轻漂亮,懂得爱情,也拥有爱情,完美的二人世界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热寂:最初的激情慢慢冷却,长期的磨合已经消灭了相对势能和动能,物质(经济基础)和能量(感情生活)都守恒,但分明缺乏活力;生活稳定而有序,谁也没有破坏这种超静定系统的欲望和能力;我们可以紧紧拥抱,一如我们热恋时亲密无间,可两颗心却像膨胀的宇宙中彼此远离的星系。
如果是这样,我们能责怪谁呢?须知热力学第二定律断言热寂是一个封闭系统宿命的结局。如果我们只想守着爱情的果实,想尽办法维持物质和能量的守恒,或是牺牲能量以换取物质,那么我们的行为只是加剧了熵增而已。唯一的出路是为二人世界打开一扇窗,抛弃僵化的代谢物,引入爱的负熵流。如果爱情的系统足够复杂,远离平衡态,就可能在日常点滴的涨落事件中催生自组织,生长出更精致更完美的爱情来,我称之为爱情的新陈代谢。而爱的负熵,存在于一切崇高、美丽而真实的事物中。你不需要和女朋友爬到泰山去见识崇高,不需要在情人节送上999朵玫瑰,不需要隔三差五地向你的女王表忠心。你需要的,只是一颗特别的心,大得能容纳天地和海洋,小得能藏于在花蕊和叶尖,能感知心的形状,能汲取爱的泉源。
我相信爱情起源于人类对于美的永恒追求和占有的欲望。年老的浮士德博士在临死前突然悟道,由衷地喊出:“你真美啊,请停一停!”。这显然是魔鬼靡菲斯特再也无法满足的欲望,因此天使把浮士德接走了。必须承认,人类伟大的理性也抵挡不住真善美的诱惑。爱使卑微者高尚,使高贵者谦卑,使乐观者深沉,使悲观者欢笑,使懦弱者有力,使勇敢者前行。没有爱情,理性也就像后弈时代灼热的太阳,躁动而狂热,最终被人类抛弃。所以爱情的历史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从蒙昧时代到知识时代,爱情始终扮演着温情的月亮。
我相信爱情本身是简单的、和谐的、自洽的,像自然界中一切不言而喻的真理,一切简洁优美的数学公式和定律一样纯粹,完全独立于生活之外。因此,爱情可以在任何地方开花结果,杀手Leon怀抱里的兰花与英格兰最后的玫瑰开得一样美丽动人,肮脏的贫民窟里同样能结出宫廷御用的蟠桃。爱情虽然都一样,但爱情的盒子却各不相同。聪明的恋人懂得如何简单而精致地包装爱情,小心翼翼地保护爱的真谛和纯洁;虚荣的恋人挑选了最花哨和昂贵的盒子,却把里面的爱情扔掉;庸俗的恋人用最廉价而粗糙的包装纸把爱情打包,和胭脂水粉放在同一个口袋里;勇敢的恋人则不用任何包装,爱情的夜明珠坦然面对浮尘万丈,在黑色的背景下更显得光芒四射。
我相信爱情的本质是生命的映像,是自身在现实世界的投影。佛洛伊德用俄狄普斯情结来解释爱情,既缺乏科学根据,还破坏伦理道德,挑拨父子、母女感情,不利于社会团结。因此,有必要提出新的科学理论,从社会和文化层面揭示爱情的本质,那就是生命映像说。自从发现反粒子后,反物质和双重宇宙的假说便不再是天方夜谭,狄拉克在诺贝尔获奖演说中断言,“宇宙是对称的,正、反物质各占一半”,宇宙大爆炸理论也认定反物质是存在的。1996年“发现号”航天飞机把“阿尔法磁谱议”送入太空,探索茫茫太空中的反物质。事实上,何必舍近求远呢?对地球上的爱情进行研究就可以推断,每个人都有其生命的映像,由反物质构成,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中。在并行宇宙中,你无法感知对称的另一半,可一定会在某个时刻——在一个热热闹闹的白天扮演了儿子、女儿、学生等各种各样的角色后,在半夜梦醒时分,满地月光,你的心像个不设防的空城,相思忽然来袭,你的心旌只是一片倒降,任由它洗劫一空。之后你发现找不到你自己,而且连另一半被劫走了。
之后,你反复问着苏格拉底同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在茫茫人海中,你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坐标系,来确定你在社会乃至宇宙中的位置;在懵懵懂懂的众生中,你必须把个体意识作为自己唯一的标识;在真真假假的红尘万象中,你必须找到一面明镜看清自己的模样。你所需要的,除了你自己,还能是谁呢?从此,你开始有间歇性的健忘症和臆想症,你会坚决地相信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你迫切地希望找到自己的替代品——他或者她,知道自己的一切,理解自己的一切,具备自己拥有或不曾拥有的美丽、坚强、高尚、纯洁等等动人的品质,并且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有意无意地从书本、传说和现实中收集资料,想象他或者她的形象、举止和心思,逐渐确立了一些参数、模型和轮廓。你有心无心地观察你身边路过的每个人,每一次偶然的参数匹配都让你心动不已。直到有一天,你终于从现实中真真切切找到一个人,经过抽象化和离散化,排除粗大误差和随机干扰,满足你对于另一半模型的最大似然估计,运气好的话简直像是随手从梦境中剪切下来粘贴到现实中的一个拷贝。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爱情就是虚拟形象在客观世界的一种映射,是反物质的替代品,是生命在寻寻觅觅分分合合中的自我升华。翻译成学术点的话,那就是说,爱情是自我价值的社会实现,是个体意识对于社会意识的解构,是理智对于情感徒劳的抵抗,是智能算法的系统辨识和模糊算法的数据拟合。当你说“我爱你”,我知道你不知道你爱的是你眼睛里的我;当我说“我爱你”,你不知道我知道我爱的是我脑袋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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