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规矩”，完全不像养老院，却成了日本养老标杆

--- 受世界瞩目的葵照护养老院的一年记录，在这里，蕴藏着许多度过精彩人生的秘诀。

--- 即使得了认知症，你的人生并没有结束。

通常，在把养老机构形容为一“自己的家”的情况下，你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怎样一个画面呢？

是充满温馨的、摆设很高档的硬件环境？

有一个笑容满面有求必应的护理员服务团队？
日常活动多多，每天都沉浸在快乐的氛围里？

每天的饭菜都很营养可口，只要坐到饭桌上饭菜就好好地摆在眼前？

我想每个人对于这个“家”的追求和理解，一百个人或许有一百个不同的解释。

那么，今天，通过一部纪录片，我们来看一看日本的一家小规模多功能的养老机构，这个“家”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纪录片海报

纪录片的拍摄者

2019年，日本上映了一部记录一家养老机构的纪录片。影片是一位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集摄影编导剪辑于一身，名叫佐佐木航弥的男青年。受制片方委托，他单枪匹马独自一人，手举一台摄像机，花了1年的时间，跟踪拍摄了一家小规模多功能养老机构的日常生活。

作为一个与养老无缘，从来没有踏进过养老院门，也从未接触过认知症的24岁年轻人，只是听了制片方的一句话“这个机构非常厉害，你去拍一下吧”，就一脚踏进了这个对他来说是“未知的世界”里。在这一年中，他记录了一群长者：即使得了认知症，人生一样可以多姿多彩，可以做饭、带孩子，可以恋爱。

影片上映后，在日本引起巨大反响。许多人观影后表示，“再也不怕得认知症，如果能够这样地度过晚年何其幸运”。这部有欢笑有泪水，治愈无数人心灵的影片，记录的仅仅是我们平常的琐碎生活，只是因为它发生在认知症长者聚集的养老机构里，才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惊叹。

影片有个很疗愈的名字：《我和看护人和老奶奶们》，以第一人称叙述养老机构里的日常生活。

机构的基本介绍

首先，这家机构的经营方是株式会社あおいけあ（中文：葵照护），相信平时关注日本养老的朋友们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对于公司的创始人加藤忠相也并不陌生。2019年，他曾和笔者一起去过上海，作为嘉宾参加由红日养老集团举办的国际养老论坛。

加藤忠相25岁时从一家大型社会福利法人的养老集团辞职，自行创业，从此开始开创其与众不同的养老理念与实践，作为养老人在日本媒体中曝光度最高，深受社会瞩目的人物。尤其他出演过NHK专题节目《专业人士的工作惯例——你的本色在这里》，这个节目是专门介绍某个行业领域里顶峰人物的节目。

同时他也是2017年在日本上映后引起轰动的，讲述认知症护理的影片《看护人---有你真好》的原型。2016年他被日本经济商务杂志评为“创造下一世纪的100人”中之一的人物。2019年则被选为“2019亚太地区对老龄化社会最具影响力的指导者”。

△机构门口

这家小规模多功能的机构，名叫“井户端”（指的是人们汇聚场所），坐落在紧邻东京的神奈川县藤沢市的一个住宅小区里。日本的小规模多功能机构，法定人数为29人以下，多设立于社区内，既有日间照料中心、短期入住的功能，也有上门护理，临终关怀等服务，灵活机动。

长者可以根据自己家庭的情况，使用其中的一种服务或对数种服务搭配使用，目的是为了让长者不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在社区里度过人生的最后一程，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减轻家属的负担。

纪录片的内容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幢普通的民宅，门口堆放着杂物，晾着衣物，佐佐木航弥进门后，就觉得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养老机构。理由是：

1、分不清谁是长者、谁是护理员、谁是小区里的居民。因为护理员不穿制服，年龄各异。

2、机构没有围墙，社区里的居民和孩子自由进出，畅通无阻。

3、房间里的客厅、厨房、榻榻米休息区域等统统连在一起，摆设与一般家庭别无两样。

4、护理员和长者打成一片，看不出到底谁在照顾谁。

……

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这一切彻底推翻了他想象中的养老院。尤其是这里的长者，90%以上被评估患有认知症，却没有他原有的对认知症抱有的那些特征。

△纪录片预告

长者和护理员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长者们在做甜圈圈

将做的甜圈圈装盘

业余时间学的法语会话

在编织

随着时间的推移，佐佐木渐渐地开始了解并习惯了这里的日常生活规律。

长者们力所能及

没有照护和被照护的区分，长者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起经营着每天琐碎的生活。泡茶、切菜、洗碗，晾衣、折叠衣服，打扫院子，外出购物等。护理员不去包办长者做的事情，而是充当一个陪伴和守护的角色。

影片中有位长者腿脚不便，站立和行走都需拄着拐杖，在他颤颤巍巍地行走时，护理员并不去扶他，但眼睛却是一刻都没有离开，在有危险的时候才伸出手去扶一把。

能够自己行走的、可以自行上厕所的，都让其自理。手臂有力的，可以拿刀切菜，做一些厨房里的家务。

而这一切，并非某一次的活动内容，而是每天每时。

长者为护理员倒茶

长者在洗茶具

长者和护理员一起摆弄院子的花草

无专用康复空间

没有设置专用于康复的空间，康复和锻炼融合在生活当中。影片中有位长者每天要拄着拐杖外出散步将近1小时，这就被看作是康复运动。可以走动的长者则推着坐轮椅的长者去公园散步，一些康复用具就放在房间里可就地取材，诸如拉绳运动、迷你保龄球、电动鞍马等等。

长者在房间里骑电动鞍马锻炼

长者与护理员一起外出散步

可行走的长者推着坐轮椅的长者

带着小狗一起外出散步

护理员正在与长者商量用拉绳来做康复运动

长者在房间里练习击鼓

在房间里玩迷你保龄球

不脱离社会

与社区打成一片，长者不脱离社会。机构开辟了一个出售零食的小卖部，顾客主要是附近社区里的孩子们。逢年过节，机构会在院子里举办各种活动，周边居民，甚至住得很远的人也会赶来参加。

每年夏天举办的七夕祭和夏日祭，参加人数多达700多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机构里的长者理所当然地成为东道主，招待来自各地的客人。他们会在几天前就开始收拾院子里的杂草、制作点心等准备工作。活动内容也是以长者为中心，做蒙起眼睛用棍子砸西瓜等游戏，或拿起话筒成为活动的主持人。

7月7日的七夕祭，悬挂着长者们写的许愿彩条

（七夕祭）

影片不仅记录了上述机构里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也将长者和护理员的真实性格展现给了我们，让我们窥视到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机构里的长者们，没有一个是我们定义里所谓的“健康老人”。他们不是失能就是失智，或两者兼有，但是他们活得有滋有味，有价值有尊严。

他们给来访的客人倒茶、聊天，每天与护理员一起想尽花样摆弄各色点心菜肴。他们与家人的关系有好有坏，也一直想念着先去另一个世界的老伴。他们编制手工制品，放到机构的公众号上出售，每次都被一抢而光。

他们心中也有自己暗恋的对象，会因失恋而闷闷不乐……这一切都让我们看到，即使年纪大了，智力发生障碍了，身体需要被人照顾了，但还是可以活得有声有色，活出一个精彩的自己。

纪录片里的“主角们”

影片中有几个人物给人印象深刻。

铃木爷爷---一位生前颇受女性青睐的巧手长者（在摄制后期去世）

铃木爷爷是癌症晚期病患，被医生诊断生命所剩无几。但因本人和家属都不愿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的来临，就决定居家养病，白天则在机构里度过。他年轻时是一位园林制作手艺人，在机构里，常常帮着处理院子里的一些花草树木，并帮着捡菜削土豆皮等家务，有时还推着轮椅的长者去公园散步。这些都让人想象不出这是一个癌症晚期病人。

在影片摄制后期病情突然恶化被送进了医院，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回到机构里接受临终关怀，就在迎接他回来前几天不幸去世。但是他的音容笑貌留在了影片里，成了最好的纪念。他的家人表示，如果当时听了医生的话住院治疗，那么父亲的最后一段人生绝不会过得这样开心和充实，由此感到非常欣慰。

丰子奶奶---一个80岁为失恋而闷闷不乐的长者

丰子奶奶做的羊羹

10年前丈夫先她而去，丰子奶奶年轻时是一家生产和销售羊羹（日本的一种以红豆为原料的甜品）食品店的店员，所以在机构里她也经常做羊羹给大家品尝。

院长小池为丰子奶奶拍视频

将她编织的围脖放到网上销售

除此以外她最大的爱好是手工编结，护理员将她编织的围巾和手套等放到网上去卖，很多人来订货，这给她带来成就感。丰子奶奶在心里有个喜欢的男性（年龄不详），据说名叫“佐藤”，是朝日新闻的记者。

在举办夏日祭的时候，丰子奶奶期待他能来参加与其见面，但是这个佐藤并未显身，这使得丰子奶奶十分失落，坐在椅子里郁郁寡欢，并声明“他今天失约，我不会再理他了，我们的关系就这样断了吧”，言语中充满了悲怆感。失恋的她显得那般失落。其实，这个叫做“佐藤”的男性是否真的存在至今仍是一个谜。

小池院长---一位50多岁漂亮的单亲妈妈

她是一位单亲妈妈，早年离异，一手拉扯大了3个女儿。一次偶然看到机构的招人广告从而结下缘分。她性格开朗活泼，说话很大声，喜欢和老人开玩笑，与长者如朋友般地相处，是最受长者们信任和依赖的人。

平时，尽量有意识地引导长者们参与到日常家务等琐事上来，或出主意培养老人的兴趣爱好。比如她会招呼男性长者来帮她一起削土豆皮，把长者制作的手工品发到机构的社交媒体上去销售。

护理员小萌---小池院长的女儿，24岁

还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小萌就常来母亲工作的机构里来玩，后来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这里的一名护理员。她的结婚仪式是在机构门前的院子里举办的，所有长者是她婚礼的策划人及证婚人。从怀孕到生产一直没停下工作，孩子出生后与她一起上班，使机构成了养老院兼托儿所，由长者们照看着孩子，这个孩子陪伴着长者们给他们带来快乐，可以说是“世上最年幼的护理员”。

厨师小马---一位365天不重复菜单的帅哥

本来他自己经营着一家居酒屋，后来被加藤社长拉来做机构的专业厨师，之后便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为了让长者们吃得安全健康，他与有机耕种的农家签约，定期给他送来新鲜的果蔬和鱼类等食材。从主食到菜肴、汤类，点心，365天的菜单没有一天是相同的。

1年365天不重复的菜单都保存在他的电脑里

当认知症长者向他回忆前一天吃的午餐是什么，并夸赞菜肴美味的时候，令他十分感动，这成为他努力烹饪美味佳肴的最大动力。因为，对一个认知症的长者来说，居然可以记得前一天吃的什么东西，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因此他认为，对美食的追求是人的本能，是决定生活质量的重要因素。现在，他除了担任机构的专业厨师以外，还在机构旁开了一家面向社区居民的餐厅，为居民提供价廉物美的午餐。

养老行业专家评价

对于这样的一家机构，看看日本养老界的两位重磅人物在影片中是怎样来评说的。

日本最大规模的居家医疗法人、社团悠翔会的理事长 佐佐木淳

“葵照护”，与其他一些养老机构的不同之处在于，对于认知症和失能长者，都不把他们当作仅仅是需要“照护”的对象。因为每位长者都有自己的人生经历和他们所拥有的长处，怎样将这些利用起来，创造一个互动的环境才是关键。

在年纪变老的时候，帮助长者再次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帮助长者重新找回其存在的价值，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我们所说的“自立支援”，更是护理工作的使命所在。

日本著名的老年公寓银木犀品牌的创办者，株式会社SILVER WOOD代表 取締役下河原忠道

在我们的印象中，养老院应该是这样的，护理员是照顾方，长者是被照顾方，两者分得很清楚。护理员穿着制服照顾长者，并且提倡诸如“长者的尊严啊，认知症护理啊”等，听上去都挺严肃的，而且有很刻板的感觉。

然而当我们走进“葵照护”的机构时，却分不出哪个是护理员、哪个是来串门的小区居民、哪个是长者，长者为我们倒茶端水，招呼我们入座等，这情形曾经给过我当头一棒，非常震惊。在这以后，我也开始慢慢地尝试与葵照护一样的护理理念。

（经过多年的实践，如今，下河原经营的老年公寓【银木犀】品牌已有12个机构，是入住率始终居于高位的养老企业之一。2017年起开发认知症模拟体验VR（虚拟现实）产品，让整个社会共同理解和正确对待认知症）

作者的交流分享

作为一个没有围墙、没有作息时间、没有操作手册、认知症长者也能拥有生活的乐趣与尊严、并且离职率为零的养老机构，“葵照护”的创办人加藤忠相，他是秉着怎样的信念来从事他的养老工作的呢？

新年伊始，乘着这次聚餐，我有机会听他聊聊他的一些在外人来看有些“奇葩”的养老理念。

（内容太多，篇幅有限，这次暂且挑选其中几点与大家分享）

建立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关系

这包括老人之间的、老人与护理员之间的，护理员与老人家属之间的以及机构与社区社会之间的关系。

要建立这样的信赖关系，需要在前期付出大量的时间、耐心和努力。比如了解每位老人的人生经历、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等详细的信息，不间断地与老人和家属进行密切的沟通，倾听他们的心声。等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之后，才走出了第一步，才可以与他们在日常生活里互动，而不是去“支配和管理”老人。

一个人的一生中充满了风险。开车，坐飞机都会有风险，但是你明知有风险也要去做，这是因为这些事情方便并充实了你的人生，没有风险的人生是无趣的。

如果为了减少长者跌倒或其他事故的风险而剥夺他们自理的权力，把他们放在被支配和被管理的环境中，换位思考一下，你愿意吗？

所以说与老人家属建立良好的关系至关重要，当他们理解到事故是出在老人每天自由快乐的生活当中，他们会接受这个事实。我认为，最好的“风险管理”就是建立起与老人及其家属的互相信赖的关系。

比如有很多时候，我们将长者的洗澡这件事按照操作手册上的步骤、在规定的时间里作为一项任务来完成，经常会出现长者拒绝洗澡的现象。而如果平日里与长者建立起信赖关系，平时多以洗澡为话题与其沟通并摸索怎样引导让其接受洗澡这件事，通常会成功。

机构设施温暖便利

到我们机构来的人都说这里不像养老院，这正是我要追求的效果。在装修选材时，我们尽量使用天然无垢的木材，木材可以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不仅如此，而且脑部的下丘脑，会分泌出诸如血清素和催产素等被称为“幸福荷尔蒙”的物质，可安定情绪。

另外，我们也充分考虑室内家具、物品的摆放位置，创造一个让长者和护理员便于移动、操作的动线环境。另外，不刻意去设置一些老人用品用具，我们使用平时老人在家里使用惯了东西，这样反而可以安定他们的心理状态。

不过度依赖医疗，餐食＋运动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衰弱、疾病增多是自然现象，而且这些常见病靠药物并不能治愈，药物本身有很多副作用。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还要为了减少出事故的风险而限制长者的活动，那么这只会让他们渐渐失去身体机能，加速衰老。摄取充分的蛋白质＋适度的运动，这两项是减缓衰弱最好的搭档。

作为本文的结尾，引用一下影片摄制佐佐木航弥的在影片结束时的一段旁白

“刚来机构时，为了去发现这个机构的厉害之处，我拼命去挖掘其与众不同的地方。但后来觉得自己错了，因为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葵照护的护理只是在做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大概，其厉害之处就是看不出厉害藏在哪里吧”

用我们常用的来总结的话，是否应该是“平凡中见真谛”？

△摄于日本东京

左二山国秀幸

影片《看护人---有你真好》《我和照护人和老奶奶们》的制片人

左三佐佐木淳日本最大居家医疗社团法人悠翔会理事长

左四加藤忠相株式会社葵照护代表取缔役

左五町亞聖原日本电视台主持人，现担任众多养老活动的主持人

左六笔者王青

＊本文经影片制片方WONDER-LAB Inc.许可后撰写。

作者：王青

中日长者事业咨询事务所创始人&法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