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几篇比较高等教育方面的比较优秀的博士论文，觉得这些论文在选题内容、材料搜集、解释框架、具体方法等方面都不错，但是有一个很突出的问题，让我很意外。
几篇论文，无论是多国比较性研究，还是某一国家的历史性研究或或中外比较性研究，在选题上都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即论文虽然都有一个明确的研究对象，但没有一个从研究对象中提出的研究问题。题目有研究某一个外国的大学入学考试制度的，有研究某一所外国大学的历史发展历程的，有研究某国博士质量保障体系的。从这些选题内容看，作者都是针对中国的一些问题来选取国外的案例进行研究，以求借鉴之用。但问题是，这只是研究的出发点和选题的根据，并看不出基于研究对象本身而提出的研究问题。比如说要研究某国的大学入学考试制度，除了我们借鉴思考的动机之外，还应当就其制度本身提出研究的问题，比如这一制度在借鉴国际经验与保持传统之间的张力，比如这一制度在维护公平和讲求效率之间的矛盾等等，如果没有类似问题的线索，论文只能是就这一制度的起源、发展、变化、争论的全面综述。
由于没有一个具体问题的线索，论文往往都是对研究对象的全景式的介绍和描述，虽然全面而细致，但都是散点式的、平面的，看不出渐进分析的路径。由于没有一个具体的问题线索，文献综述也都是样样俱全，往往涉及有关研究对象的制度研究、历史研究、思想研究、制度研究、国内研究、国内研究等多个方面。当然，从事比较高等教育研究的博士生，能够获取比较丰富的材料，乃至第一手材料，或能够进行一些田野调查研究，能够某一个制度、某一院校进行系统的探索，实属不易。可是，显然不能满足与于此。
说到博士生的研究能力，我认为第一重要的是去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如果没有独立发现有研究价值问题的能力，如果没有从纷繁现实中或各种理论的讨论中，发现自己独特问题的能力，就说明博士生的研究训练尚有缺失，而且是一个重要的缺失。
所谓研究，当然是基于问题，没有问题，也就没有研究。所提出问题的质量高下，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研究的质量。目前对博士论文选题的评价标准，通常看重是否有理论意义或现实意义，是否具有前沿性。但实际上看重的是研究对象的在理论和实践中受关注的程度，而没有关注问题提出本身的质量。其实博士论文的质量，首先就在于是否提出了独特的研究问题，是否能在现有的研究基础上提出属于自己的、有待论证的问题。常言说，有了一个好的问题，论文就完成了一半。
目前有一种对博士论文选题的流行的观点和做法，就是用研究对象来代替研究问题，认为对象就是问题。这样就可以很轻易地提出大量的博士论文研究选题，比如甲国博士生教育质量保障研究、乙国高考研究、丙国教师发展研究，或甲国甲时期甲大学研究、乙国乙时期乙大学研究。诸如此类。这种有对象无问题的博士论文题目很好提出，因此比比皆是。这类题目在我看来，是套用“项目”思路而来。目前的科研项目，往往是根据现实的需要，先确定一些题目，然后找人来做。提出这类题目，不用事先进行研究，只要根据我们的主观的需要和想象，即可确定。这种做法类似在餐馆点菜，无论去哪家餐馆，我们根据既定的模式，点几个凉菜、几个热菜、几个肉菜、几个素菜。一顿大餐便立即出现。每个导师、每个学科带头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战略和计划，确定一批题目，让学生来一一付诸实施。
这样的效果是很显然的，若干年下来，一批博士论文形成一个系列，美、英、德、法、印、巴全有，制度、思想、政策不缺。俨然蔚为大观！但是，我们要知道，独立选题是博士生（乃至合格研究人员）最主要的能力之一。没有独立发现研究问题能力的博士生，严格说来是不合格的博士生。博士生的基本能力就是独立从事科学研究的能力，而独立从事学科研究能力的要素之一，显然是独立发现研究问题的能力。
不妨这么说，博士论文的选题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项目式”选题，或者说“点菜式”选题，这种选题是基于特定的需要和思维模式，所选题目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一个对象或问题域。提出这类问题，往往不需要进行事先的研究，只需要宏观的思考框架。在这种情况下，由于现存的问题尚不清楚，所以这类论文中必然有一个重要章节就是“现存的问题”。而另一种选题则是基于对某一对象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的问题，这类问题，无法批量产生，只能是个人在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在各种研究和解释的缝隙中独立发掘出来的问题。这类问题是具体的、导向明确的，而不是散点的、平面的。
第一种问题具有排他性和封闭性，论文完成之后，别人就无需再去研究。这类研究的功用往往在于信息和材料的搜集，所以务求全面而系统。而后一种题目具有启发性，会引起各种思考的可能，为后续的研究开启了新的可能。而且这类论文即使技术手段有些瑕疵，也无关宏旨。所以有人说，往往一个好的问题，比解决问题的方案本身更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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