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新作 | 李舸《娱神的黑衣人》

身着黑色长衫、头戴黑色礼帽的闫社忠（左）和同样装束的父亲闫志杰，躲在土戏台的帷幕后，探着头儿审视着台上尽情“锦鸡蹿”的把式和台下数百位目光痴迷、随着鼓点扭动的乡党。

此时此刻的闫社忠志得意满。一方面因为这台全村近百人参演，耗资10多万元的“狂欢盛宴”终于如期开锣了。更重要的，还是今年他12岁的儿子闫谢红在众多竞争者中胜出，扮演了大戏典礼上的“牛头”。传统的大戏在祖孙三代中实现传承。

闫社忠世代居住的观音村位于米仓山系深处的甘肃陇南市武都区鱼龙镇，这里曾经“偏僻苍凉甚至遍地充满呻吟”。在近乎与世隔绝的封闭中，苍凉的旷野迫使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努力营造些许虚幻的憧憬，以期待好运。无期的呻吟驱动了人们以神性的高腔换来短暂的纵情，以滋润神经。

于是，700年前发端于宗祠神庙、传衍于口传心授的“走过场”、“哟嗬咳”、“演故事”等娱神小戏，逐渐演进成了“一种具有戏曲独立品格”的武都高山戏。如今，它不仅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更被专家认定为中国戏曲研究的活化石。

42岁的闫社忠自幼跟着父亲学习高山戏祭祀仪轨。每年正月的前半个月里，闫志杰、闫社忠以及村里几位长者、壮汉都是一袭黑衣打扮。这些天，他们是乡村的司仪、祭祀的旗头、大戏的编导，在村里有着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村民们渴望接近他们、但又心存畏惧，因为此时的他们，身上似乎隐约闪现着神的灵光。

黑衣人在娱神与信仰的合力推动下，酿制欢愉、营造憧憬、驱散忧戚、护佑众生。闫社忠们也许不知道，远在万里之遥、大洋彼岸的美国，同样有神一样的黑衣人，他们出现在科幻电影里，或存在于民间传说中。这些黑衣人穿着黑西装或大衣，操非常正式、近乎古板的英语。他们头发整齐，动作僵硬，表情木讷，语气平板。他们的出现通常与飞碟和外星人有关，被缺乏安全感的美国人想象成具有超人的体力、非凡的智力，能抵抗妖魔、保护地球的角色。

是民间的神秘文化和20世纪50年代不尽如人意的社会环境共同造就了传说中的美国黑衣人。与之相比观音村黑衣人却是现实中的活态。他们扮上黑衣，虽然承载着同样的希冀，但当他们脱下黑衣、停止呼嚎，还原的却是一个个链条底层的打工者、收入微薄的种田人、生活艰辛的留守户。在这个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的贫困村，是家家自发捐款，人人主动参才得以延续这每年人神共娱的唯一狂欢。

黑衣人引领着众多“神灵”、“把式”以原始且粗俗的古朴面孔，以纵情又有序的恢弘仪礼，调节着隐匿在内心最深层的失衡，把人们从心态沙漠化的边缘一点点地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