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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粪土……

作者:赵连城

来自作者《载满乡愁的村庄》一书,非本自媒体原创,仅供学习交流用。压题图片图片来自网络,和本文无关。

村庄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记忆里的好多东西,不但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变模糊,反而越品越有味道,就像那老酒,时间越久,味道越醇;就像那乡情,离得越远,思念越真。现在想起来,当年的农家用具是原始的,古朴的。种地时使用的肥料,也是自然的,生态的。

乡土上有好多关于农业生产的谚语,这些谚语中涉及到肥料的最多,如: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种地不施粪,跟着瞎胡混。庄稼若要好,粪土要上饱。种田不要问,除了功夫就是粪。粪是庄稼宝,缺它长不好。疙瘩粪,三年劲。

当年,村庄里的春耕备耕,就是从捣粪开始的。正月还没过完,年的味道没有散去,家家就开始忙着起猪圈粪了。

初春时,猪圈里的粪还没有化开,要用冻镐刨开后,才能一锹一锹扔出来。这些粪起出来后,方方正正堆在各家门前,由生产队的会计打过方,在街道上晒些日子,就开始捣粪了。

捣完猪圈粪,又去捣饲养处里的粪。

庄稼院里的话,有时是很有意思的。说土,土得掉渣;雅起来,又雅得莫名其妙。饲养处明明是饲养牛和马这些大牲畜的地方,却叫了一个“处”,让人想到如同城市里什么机关的一个“处”级单位。以此类推,掌管饲养处的饲养员,应该算处级干部。

饲养员什么级别也没有,连生产队干部也不算,他的职责除了按时给的牛和马添加草料外,另一个重要任务是每天都要给牲口棚出垫脚、上垫脚。

夜里牲畜会拉粪撒尿,为了保持牛棚的清洁卫生和收集这些粪尿,饲养员每天都要牛棚里垫上一层沙子,第二天再把混了粪尿的沙子清理出来。这层沙子就叫垫脚。一个冬天,饲养处院子里会积攒起很大一堆这样的粪土。

捣粪的同时,已有车把式已赶起了大车,把捣细的粪土一车车拉到地里。车把式心里就像有一把尺子,挥动鞭子吆喝着牛马,走进准备播种的地里后,卸下的一个个粪堆,不但在一条直线上,还会大小相同,距离相等,就跟经过计算和丈量似的。远远望去,这一行行排列在光秃秃土地上的粪堆,虽然不是那么美丽,却像一道新的风景,因为它拉开的是春播的序幕。

农家肥也有粗肥和细肥之分,猪圈粪和饲养处里的牛粪马粪是粗肥,厕所里的人粪则是细肥。

村里人对厕所有两个称呼,有叫茅楼儿的,有叫茅丝窖的。

叫茅楼儿,大概是因为过来条件好的人家,厕所是用砖垒的,上面还有“十字”花墙;而且四四方方立在猪圈前或院子的一角,样子像电影里看过的炮楼。

村里人闲来无聊时,常讲些荤故事,有人说茅楼上的十字花墙,是唐朝武则天时发明的。说这个女皇帝荒淫无耻,好男色,下边的人为了满足她的欲望,要民间把厕所的墙垒成这样,还派人在有人入厕时,通过墙上的花十字偷窥,以方便寻找有“特长”男人。后来读史书,看电视剧,知道武则天确实有几个男宠,但仔细想想,男人当了皇帝可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武则天作为女皇帝,养几个男宠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不值得人们大惊小怪,这个故事很可能出自野史,或者笔记小说,是有人在给她泼脏水。如果真是这样的,也算一个创新,因为厕所上的花十字空墙,是有实用价值的,第一它有通风作用,可以散发浊气;第二可以起到装饰作用,看上去美观。

普通人家的厕所大多很简陋,有不少是用高粱秫秸围起来的,里面一个粪坑,上面架两块石条、木板,像一个简单的萝卜窖、白薯窖。只不过里面窖的是大粪,这或许是人们叫它茅丝窖的原因。

窖有储藏的意思,从这个叫法上,也可以看出人们重视大粪的程度。

叫茅楼也好,茅丝窖也好,相同的是里面的墙壁或寨子上,多倒挂一只不能穿了的旧鞋,鞋里面装着一把高粱秫秸劈子。这秫秸劈子是用来擦屁股的,相当于现在的手纸。

为了积累细肥,村里几个生产队都建有大粪场,派两个社员抬一个大筐,去各家茅房里掏大粪。还要买东西一样,带上一杆大秤。那大秤是用来称大粪重量的,计算出多少工分后,抬到大粪场存起来。我们队的大粪场,在村东水坑边上,紧挨着菜园子,旁边还有一棵老柳树。

“文革”批《水浒》时,村里一位在外面工作的人,带回一本上面写有“内部发行,供批判用”的《水浒》。看到 “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一回时,觉得那场景有些熟悉,脑袋里很快就出现了村里的大粪场。只是书中的大粪,在一个大坑中,村里的大粪堆在地上用沙子埋起来,粪场的老柳树上也没有喜鹊窝。还有就是鲁智深老想着打打杀杀,替天行道,对大粪管理的马马虎虎,生产队的两位老农,心里只有怎样种好庄稼,对粪场管理兢兢业业。

大概是家家都有一个茅房,人们每天都要蹲在茅坑上方便,已适应和熟悉了那味道,村里人没有谁会讨厌大粪,嫌大粪臭。管菜园子的老庄稼把式,闲下来时便过来和两个老人,坐在大粪场上叼着旱烟袋拉家常,到了晌火还有人坐在老柳树下来歇凉。

我们一帮孩子也喜欢到大粪场上去玩,看过电影《地雷战》后,我们在粪场旁的沙子堆上演这场电影。在演“我的巴巴雷爆炸了”一场时,为了真实,还从大粪场挖来大粪埋上。演渡边的 “阴天乐”问,抠一手屎咋办?有人说电影上不是抠了一手吗?“阴天乐”电影细节记得很清楚,说人家渡边戴着白手套呢,不怕抠一手。大家逗“阴天乐”说,怕抠一手屎,就不让他演了。“阴天乐”生出坏点子说,他要去抠,大伙都得抠,看看谁怕大粪腌臜。在“阴天乐”的激将法下,我们似乎都觉得不用手去摸大粪有些可耻,最后每个人都去摸了大粪,而且觉得这是一个很男子汉、很光荣的举动。

粪场上的大粪,除了用来苗菜园子里的青菜,还有一个重要用场,那就是当做积肥的原料。

春播过后,很快就到了麦收。收完麦子,就要为秋播种麦准备肥料了。那时候,公社每年都要求各村搞积肥大会战,不但有工作队干部亲自督战,公社领导还要来检查。

积肥的地点,选在大粪场附近,办法是把铡碎的麦秸,浇上大粪汤和沙土搅拌后堆成堆,外面抹上一层草泥慢慢发酵。那时候,每个生产队都要积上百方这样的肥料。

除了牛粪人粪,还有一种上好的肥料是炕坯和炕烟子。村里人睡的火炕是用土坯搭的,经过一年烟熏火燎,炕坯变成了黑色,有的地方还挂了一层亮亮的煤焦油,尤其是烟道下的烟子,肥力都特别大的。因此人们每年都要打一次新炕。拆完炕的老炕坯堆在院子里,浇上水闷些日子,捣碎用来给蔬菜施肥,那炕烟子则要保存起来,留着给烟田里的烟苗追肥。

庄稼人过的是精打细算日子,地里能生长的东西,是不会花钱去买的。家有抽烟的男人,麦熟后到了栽烟的时候,要买来烟秧子,栽上几十棵。烟对肥料很挑剔,大粪的肥力足,却不能苗烟。因为苗了大粪的烟秧,虽然长得旺,烟叶却薄,没有油性,出的烟也没味道,庄稼院的说法叫不上烟。

苗烟最好的肥料,是豆饼和香油渣子。苗这两种肥料,长出的烟,烟叶厚实,烟味道也香喷喷的。村里人舍不得苗这样的肥料,多用炕坯和炕烟子来代替。生产队里劳动“吃烟儿”时,男人们要坐在一块儿,卷一个喇叭口,互相品尝旱烟叶。有的烟乏,会说你这烟苗了大粪;得到夸奖的,要得意地说,他的烟苗了半铺炕烟子。

那时候,家家生火做饭烧的是柴草,烧出的草木灰,也是一种很好的肥料,里面含钾,高粱苞米拔节时,最需要这种肥料。人们生火做饭前,会把灶坑里的灰积攒起来。

城里人挣的是工资,庄稼人挣的是工分。工分儿工分儿,社员的命根儿。因为粪能换来工分,村里家家备有粪箕子,孩子们从能背得起粪箕子,就开始去拾粪,为家里挣工分了。

年纪小的时候,是去路上拾牛粪马粪。

牛和马的消化系统不同,一个倒嚼,一个不倒嚼,拉的粪形状也不一样。牛粪形状像花卷,拉粪时一个个噗噗落在地上,冬天里还冒着热气。 那“花卷”的颜色,因草料不同会有变化。如果牛吃的是苞米秸子,拉出的粪是黄色的, “花卷”像是用苞米面做的。如果吃的是白薯秧子,或草料里加了棉籽皮,那“花卷”的颜色是黑色的,像是白薯面做的。

马和驴粪是一个个圆蛋蛋,外面很光滑,里面裹着没完全消化好的饲草,因此有句话说:驴粪球外面光。

当时,因为粮食紧张,好多人家改善伙食时,不是和了面包菜饽饽,而是“滚菜蛋”。做法是把菜攥成一团,然后在面中滚成一个菜饽饽。这很考验女人的手艺。因为那菜饽饽滚出来后,既要用面少,还要光滑好看,在锅里蒸时不破。想到马粪和驴粪球,觉得马和驴该是滚这种“菜蛋”的高手。

去路上拾粪,也有学问。要看是不是有牛和马拉了车刚刚走过,还有牛拉粪时有前兆,尾巴会轻轻抬起来,有一个酝酿过程。见到这样的情景,我们会兴奋地跟在后面,直到一块块粪噗噗掉在地上。

人粪是细肥,给的工分高,年纪大些后,就开始去拾人粪了。

拾人粪,要去地里的河沟和低洼处,这些隐蔽的地方。人们下地干活时,有了屎尿,常到这些地方来方便。那时候,因为拾粪,不要说村子周围,方圆五六里地范围内,什么地方有坑洼,我们都了如指掌。

拾人粪的季节,在冬天和春天里。夏天到来后,起了青纱帐,人们钻进高粱地苞米地,随处可以方便,也就没法去拾粪了。

拾人粪,还有一个地方不可忽视,就是有机井的地方。那时各村对机井非常重视,每个机井处都建一座小屋,用来保护机井和电机水泵。这间小屋有遮挡视线,避人耳目的作用,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去处,便成了拾粪时经常去的地方。

去机井房拾粪时,还有过一次意外收获。

那是麦子扬花的时候,转到邻村的一个机井房前。抽水机哗哗响着,却不见看管机器和浇地的人。在机井房周围转一圈,没有拾到粪,便想去小屋里看看。

进去之后,四处巡视一遍,见屋顶椽子间塞着一本书。好奇心驱使着,拿下书翻看起来。这是一本六十年代初的高中语文课本,那时正在村里读初中,因为是 “文革”中,我们的课本充斥着政治口号。这本课本让我感到很新鲜,匆匆翻看一阵,就有些爱不释手。想着这本书,可能是看水泵人放在这里的,拿走它是一种偷窃行为。然而它对我的诱惑力太大了,走出小屋看看四周没人,犹豫一阵把书塞在衣服下,慌慌张张离开了机井房。

这本书保存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还记得,里面有玛拉沁夫写包钢建设的散文,有几首唐诗宋词,巧的是里面还有鲁迅的小说《孔乙己》。后来,想起这件不光彩的事来,便用孔乙己的话,来自嘲或安慰自己:“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

当年村子里种地,几乎全部用的是农家肥。这农家肥不仅能苗庄稼,还可以改善土壤。家乡一带是黑粘地,经过年复一年使用大量含有沙土的农家肥,使土地的土质慢慢得到改善,地越种越熟、地力也越养越壮。这些年,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回老家时,听村里的老庄稼把式说,现在的土地情况已不如以前了,问什么原因,分析说很可能跟肥料有关系。因为现在人们种地,几乎没人用农家肥了,用的全部是化肥。

是的,土地也是有生命的,也是需要将营和保养的,农家肥是天然有机肥,而那些化学肥料,虽然使用起来省工省力,见效也快。如果使用不当,自然会导致土地酸碱失衡,损了地力的,这对一片土地,对农业生产都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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