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舞到最后是要蒸发掉的,我走了之后,舞怎么跳?可能和今天的不一样,可是不要紧,还是有一个艺术团体在跟社会讲话。我在意的是整个生态。——林怀民
专访“亚洲第一现代舞团”
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
一片金黄色的稻田里,一群年轻的男女,
在上面跳了一支现代舞,
远处是懒懒的云和山,
田边有2000个观众,全村的人都来了。
这里是台湾最有名的稻米之乡“池上”,
这支舞叫《稻禾》,
是云门舞集的创始人林怀民,
专门为池上的农民创作的。
看完大家都哭了,感动得不得了。
观众哭是常态。都有老太太跑来哭:“你们在跳什么我从头到尾都看不懂,可是我好感动。”
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现代舞这种精英艺术,能把乡下老太太看哭?
林怀民摊开双手:“我从来不觉得我在编现代舞。你们自己要设框也没有办法啊。云门的作品去大陆没有什么问题,去欧洲也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到乡下就会有问题?”
池上几千亩的稻田看不到一根电线杆,
稻浪一直地翻滚。
林怀民第一次去这里时,
就被这样壮阔的美景震撼,
细问才知道,能有这样一望无际的稻浪,
是因为池上的农民爱他们的稻子,
不希望稻子睡觉的时候有灯光吵它,
也不想优美的环境有电线杆在破坏,
所以当电力公司来设电线杆时,
他们集体抗议,
最后电线从地下走线。
“池上的农民安静、朴实,
也自信、有文化,
跟我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就想,我要编一个舞,
让他们觉得看得懂,让他们喜欢!”
云门派了一位摄影师去田里蹲点,
拍下稻米一整个生命轮回,
从插秧,一直到收割,到焚田……
演出前,林怀民还和舞者们一起去田里收割稻子。
林怀民在稻田找到灵感,“我看到了稻米的生命轮回。稻米收割了,农人烧田。春天来了,犁翻稻田,灌水插秧。稻田四季如此,人生如是。”
下雨了,舞者们还要演,
于是一直熬,大雨、大风、大太阳,
但他们却很高兴,
“因为风吹过来,前面坐着的都是自己的同胞”。
舞者陈慕涵记得在池上的稻田里演《稻禾》,三天,有两天下雨,观众有老有小,都穿着雨衣,互相依偎。舞者听得到雨声、自己的呼吸,还有很小声地彼此提醒:那个角落有水。
林怀民将稻子的生命过程和人平行,
将作品分成7部分:
泥土、风、花粉、日光、谷时,再是火,
最后下一季水又来了,灌溉田地。
其中“花粉”这一段,有一对男女,
他们身体交叠,一直都没有分开。
在世界各地演出时,很多人感动到流泪。
2013年,云门舞者为农民演出《稻禾》,表示对稻民的致敬。
第二日演出前一小时当地下起大雨,“云门”当时决定只能演和昨天一样的舞码,直到演出前半小时,雨势突然停止,太阳渐渐露出,林怀民大胆决定演出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池上稻浪翻飞,舞者身形奔放,林怀民哭了:“那天有二三十人是坐着轮椅来的,他们很多人在家待久了,能出来看表演,开心得不得了,下雨了都还在拍手,没有人撑伞。”林怀民的感动还在于,作品本就应该属于田间地头,“普通观众没有知识分子的那些窠臼,对舞蹈的感受反而没有障碍。”
林怀民1947年出生在台湾嘉义,
14岁就开始发表小说,曾经是台湾文坛的新星。
22岁到美国留学时,接触到了现代舞,
觉得台湾也应该有一个自己的舞团,
可以去社区演,去学校演。
于是在1973年,他创办了“云门舞集”,
1999年,创立“云门2”。
2013年,林怀民获得“美国舞蹈节终身成就奖”,
相当于现代舞界的诺贝尔奖。
“云门舞集”是台湾的第一个职业舞团,
也是所有华人社会的第一个现代舞团,
在台湾,从此有了“舞者”这个名称,
以前跳舞的就被叫“跳舞的”。
台湾第一个舞蹈系也是林怀民在1983年创立的,
从此当年轻人进入大学的时候,
可以选择一个叫“舞蹈”的科系。
云门作品《水月》
云门作品《微尘》
云门作品《九歌》
台湾的历史、书法、民间故事,
都是云门的舞蹈作品的灵感来源。
云门的训练方法也很特别,
除了现代舞,
还有静坐、拳术、气功等,
从而形成了云门独特的动作风格。
“这些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都在我们的身体里头,那个感觉特别好。”
户外公演下雨,林怀民亲自上阵擦地板。
十年前开始,林怀民常常遭遇的是另一个问题:有没有找到接班人?
“如果说到接班人,你不觉得英国的查尔斯王子可怜吗?”林怀民对记者笑道。
1999年,云门舞集里分出新的一支,成立了云门2,他们有自己的编舞家、舞者和训练方式,跳什么、怎么跳,林怀民一概不管,任其自由发挥。
“到时候谁可以做,是董事会决定。舞者越多越好,编舞者越多越好,观众也越多越好。我的舞到最后是要蒸发掉的,我走了之后,舞怎么跳?可能和今天的不一样,可是不要紧,还是有一个艺术团体在跟社会讲话。我在意的是整个生态。”林怀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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