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坐下来写文章,即便写的是天上的月亮,地上的蒿草,都是“谈自己”。
《唐诗三百首》中,涉及月亮的诗81首,占比高达27%。
1.王勃
写下《滕王阁序》的王勃排行“初唐四杰”之首。他写月亮的诗中,以《山扉夜坐》为最。
《山扉夜坐》
抱琴开野室,携酒对情人。林塘花月下,别似一家春。
明月下,有花,有树,有琴,有酒,还有情人。这样的春夜,不仅是王勃个人青春的写照,也象征了唐诗的青春飞扬。
2.张若虚
除了两首诗作,他没留下任何信息。后人只知道他的作品。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闻一多曾说《春江花月夜》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3.陈子昂
《春夜别友人二首》(其一)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当所有诗人说明月见证了团圆时,陈子昂却说,明月见证了朋友间的别离。无论做人还是写诗,他就是这么不入流俗。据传武则天很欣赏陈子昂的才华,授予右拾遗官职。而直言敢谏的陈子昂,总是受到排挤和打击,38岁就辞职还乡。三年后,被奸人所害,冤死狱中。后人尊称他为“诗骨”。
张九龄
在唐朝诗坛上,张九龄是追踪汉魏风骨,打开盛唐局面的重要一人。后成为开元盛世的最后一个名相。
《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孟浩然
《宿建德江》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闻一多评价说:“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与其说是孟浩然诗,倒不如说是诗的孟浩然。”
6.王维
人世间有太多的事情,不是美好的意愿所能左右。“诗佛”王维一生都在做官,却拼命想归隐田园。
《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他还写过“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王维写的月亮,最能抓住人心,颇能慰藉和净化人心。
李白
《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诗仙”李白笔下的这轮明月,绝对是中国历史上最广为人知的明月。几乎人人能背。他与明月的渊源颇深,以至于人们都宁愿相信,他是酒后捉月,溺水而死。
8.杜甫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唐朝由盛而衰,“诗圣”杜甫作为亲历者,以诗代史,如实记录了下来。后人称他的诗为“诗史”。
9.王昌龄
《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此诗被誉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写“秦时明月”,其实是在借古时月色,写当下问题。
边疆战乱的平息,急需朝廷起用真正的英雄,言下之意,是否意味着当下戍边的将领都是狗熊呢?
借古讽今,王昌龄绝对炉火纯青。
10.高适
高适与王昌龄、岑参、王之涣,合称“边塞四诗人”。高适没干成什么大事,却写了不少边塞诗。
《塞上听吹笛》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高适是连送别诗都可以写出霸气的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他62岁死后,获赠礼部尚书衔。
11.张继
《枫桥夜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张继留给历史的身影相当模糊,若无《枫桥夜泊》留下,它与历史上的任何过客没区别,没人在意。
12.王建
《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写中秋之夜的月亮,难的是能写出共鸣与同理心。该诗作能够“感动神思,道人所不能道”是王建的厉害所在。他带着最微薄的行李和最丰盛的才华,以梦为马,随处可栖。
13.李益
唐代传奇名篇《霍小玉传》写的是李益负心薄幸,抛弃了妓女霍小玉。在他们约定相爱之后,李益攀上了一门贵族亲事,遂躲避霍小玉不肯相见。霍小玉因相思成疾而死。《霍小玉传》面世时,李益还活在世上。这事被曝光后,李益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
史书记载,李益因此留下心理阴影,对自己的妻子非常不放心,出门前都要把妻子绑起来,甚至脱光了用浴盆盖住才放心。
《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首诗传诵很广。《唐诗纪事》说,此诗当时便被度曲入画,天下传唱。
14.白居易
作为中唐最伟大的诗人,诗魔白居易也难逃八卦缠身。据说他一生拥有家妓30多人,还曾写诗“逼死”名妓关盼盼。但事实上,白居易的政治理想和识器,跟李杜很接近,而政治能力高出李杜一大截。因为直言进谏被贬江州司马后,逐步修正自己的人生轨道,从一个奋发进取的中青年官员,变成了油腻的老翁。
《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其七)
中秋三五夜,明月在前轩。
临觞忽不饮,忆我平生欢。
我有同心人,邈邈崔与钱。
我有忘形友,迢迢李与元。
或飞青云上,或落江湖间。
与我不相见,于今四五年。
我无缩地术,君非驭风仙。
安得明月下,四人来晤言。
良夜信难得,佳期杳无缘。
明月又不驻,渐下西南天。
岂无他时会,惜此清景前。
他纵情声色,怀念友人,都埋着深刻的无可奈何。诗中写他怀念的四个好友,其中就有元稹。
15.元稹
《使东川·江楼月》
嘉陵江岸驿楼中,江在楼前月在空。
月色满床兼满地,江声如鼓复如风。
诚知远近皆三五,但恐阴晴有异同。
万一帝乡还洁白,几人潜傍杏园东。
元稹聪明机智过人,少时即有才名,与白居易同科及第,并结为终生诗友。世称“元白”。
元稹在政治上也不得意。虽一度官至宰相,却在觊觎相位的李逢吉的策划下被贬往外地。
16.薛涛
才貌双绝的薛涛,后被封为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薛涛比元稹大11岁。他们的姐弟恋,大约仅维持了3个月。一次道别后,元稹再没回来。薛涛从此脱下红裙,换上了道袍。
《送友人》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17.韩愈
《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
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
洞庭连天九疑高,蛟龙出没猩鼯号。十生九死到官所,幽居默默如藏逃。
下床畏蛇食畏药,海气湿蛰熏腥臊。昨者州前捶大鼓,嗣皇继圣登夔皋。
赦书一日行万里,罪从大辟皆除死。迁者追回流者还,涤瑕荡垢清朝班。
州家申名使家抑,坎轲只得移荆蛮。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
同时辈流多上道,天路幽险难追攀。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此诗,韩愈805年中秋写于郴州。人生由命,无可奈何的心情,流露无遗。
宦途险恶,韩愈早就领教过了。但他仍然能够保持初心,仗义执言,这样的傲骨,实在难得。
18.李贺
“诗鬼”李贺的诗,大多是慨叹生不逢时和内心苦闷,抒发对理想、抱负的追求,留下了“黑云压城城欲摧”“雄鸡一声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等千古佳句。他的想象力极为丰富,是一位颇享盛誉的浪漫主义诗人。
后人常称他为“鬼才”“诗鬼”,创作的诗文为“鬼仙之辞”。
《绿水词》
今宵好风月,阿侯在何处?
为有倾人色,翻成足愁苦。
东湖采莲叶,南湖拔蒲根。
未持寄小姑,且持感秋风。
这样温情的小调,在他的诗中实不多见。李贺在27岁早逝。
19.杜牧
《长安夜月》
寒光垂静夜,皓彩满重城。
万国尽分照,谁家无此明。
古槐疏影薄,仙桂动秋声。
独有长门里,蛾眉对晓晴。
杜牧出生在政治家庭,是官三代,爷爷是宰相。他表面是个情圣、风流才子,骨子里则是个忧国忧民的战略家。但他从政的时期恰是牛李党争最激烈之时,他做了一个矛盾的超然派,非牛非李,亦牛亦李。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走不进权力的核心圈层,无用武之地。
杜牧自己就是一首诗。这首诗悲凄沧桑,从才华横溢的少年写到老气横秋的晚年。这首诗荡气回肠,从意气风发的斗志昂扬,写到两鬓寒霜的酒醉心凉。
20.李商隐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一生也无奈地卷入牛李党争之中,成为政治牺牲品。他的恩师令狐楚非常欣赏他,连遗嘱都让他写,而不是让儿子写。边疆大吏王茂元也非常欣赏他,将女儿嫁给他。然而,令狐楚是牛党,王茂元是李党。牛李两党,势不两立,悲剧于是发生。李商隐在党争夹缝中,痛苦徘徊,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李商隐是“朦胧诗”的鼻祖。多年来,无人解得他诗中的真正含意。只能以晦涩难懂来搪塞和解读,殊不知,越是难懂,越藏着深刻的苦痛。
公元858年,李商隐郁郁而终。
到907年,唐朝落幕还有半个世纪。但对唐诗来说,一个伟大的时代已然凋零。
明月还是同一轮月,整整一个朝代的悲喜,却这样轻轻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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