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事书画修复工作，亦有收集各类纸张的习惯，闲暇之时，也常拈笔摹临一些古代书画经典作品，有时来兴致也创作一些作品。
舒老师的书画作品
修复书画和收集纸张是以传统手工古纸为主，写字和画画则以使用新纸，在与纸张长期“打交道”的过程中，我隐约的感觉到同一类型的古纸和和新纸差异甚大。
古纸和新纸的对比
促使我了解这一差异的是2013年到2016年我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读书期间，我先后到过安徽、四川、江西、浙江、福建等十几个省市的产纸地区，与鞭纸料工、漂皮工、打浆工、洗纸料工、蒸煮工、袋料工、选草料工、做料工、调纸料工、碓料工、放槽工、放料工、扳木窄工、捞纸工、晒纸工、剪纸工、纸帘编造师傅、零售商、批发商、管理者等人员进行交流。
考察纸厂
回京之后，我又将考查所采集的纸与平日里收集的古纸进行分类整理，找出具有代表性的纸张到国家图书馆进行检测，在该馆工作的青年纸质学者易晓辉先生的协助之下，进行各项指标的检测分析。这几年的调查对我的思想触动很大，我对纸张的发展演变、历史变迁、产地变化、技艺流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体会，收集各种古纸的热情也更高了。
笔者收藏古纸的橱柜
同时，我也深刻的感受到，若用现代生产的一些劣质纸张来修补古旧字画，在日后的流传过程中，将有诸多的隐患和潜在的危害。因为纸本书画作品的修复和装裱，补纸、命纸、覆背纸极其重要。以修补纸为例：明人周嘉胄有很形象的描述，“故虽有补天之神，必先炼五色之石”。修补材料也是修复作品的基础，若补料与画心材质稍有不同，误差就会特别大。中国书画修复讲究“修处莫分”，修补过的作品看起来要像没有修复的一样，要达到这样的标准，补纸必须做到与画心所用纸张纹理相似、厚薄接近，颜色要略浅于作品的材质，补纸的包浆、质地、光泽、色相都要相同。
修补古画的纸
书画修复师，对纸张的产地、历史、原料、工艺、后期加工以及纸张的保存、使用等知识都必须熟记于胸。民国以前的大部分书画修复师都会自己动手做一些常见的加工纸，遇到找不到的补料，索性自己制作，这在老一辈修复师那里是一个基本功。
清洗古纸
另外，一些修复师在平日修复书画的过程中，都极重视老纸的收集，他们常会准备一个贮纸的箱子，把平日修复过程中的残余古旧纸保存起来，以备后用。
摆满工作台的各式纸张
现在有些纸张的质量确实让人担忧。一些画家的作品没有存放多久，纸张就残破不堪，纤维松驰，韧性差，拉力小，碳化、折裂严重，用手轻轻触动作品就会断裂，很难进行再次掲裱等问题。这些作品距今还不到一个世纪，问题就如此严重，长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纸张工艺和保存寿命的的衰退，是一个综合性的因素，与社会现实、制造原料、生产工艺等方面都有关系。有的厂家为了提高产量，利用机器制纸浆，超剂量使用化学药品，运用丝网印刷的方式进行复制和批量生产，有些甚至直接采用机械喷浆造纸，用纸浆板作为造纸的原材料。市面上有一些工厂用木浆、草浆、竹浆以及回收废纸料等劣质原料生产纸张，用廉价材料来降低成本。有一些工笔画家，他们使用矾宣创作作品，便于进行“三矾九染”，以达到工致和丰富的效果，这样的纸张大多添加了极重的胶和矾，胶矾过量对纸张危害极大，会加速纸张老化。这些问题都会导致纸张的品质大幅下滑，寿命大打折扣。
经舒老师装裱一新的古书画作品
一部分书画家将手工纸和机器纸，书画纸和宣纸混为一谈。手工纸是使用手工方式抄造的纸张，主要特点是依靠人力和自然力。19世纪欧洲人发明纸机之前，我们采用的几乎都是手工造纸法。中国的澄心堂纸和宣纸、日本的美浓纸、朝鲜的鸡林纸、德国的纽伦堡纸、英国的泰特纸，都是手工纸。机器纸是用纸机生产出来的纸张，清代乾隆时期，欧洲就有机械纸传到中国，我曾修复过高凤翰和钱泳的作品，发现他们就使用过欧洲的机械纸，现在故宫还藏有不少乾隆时期一些传教士用机器纸印的铜板画。我国大概在晚清时期开始用机器来制作纸张，在工业和印刷业中广泛应用，一些“海派”画家也用机械纸来创作。现在我国机械纸产量极大，主要满足工业和商业的需求。手工纸和机械纸在性能方面存在很大的不同：手工纸韧性强，表层柔和细腻，具有极强的抗老化性和耐久性，呈酸性。机械纸则为碱性，润墨效果较差，吸水性相对较小，质地较脆硬。
机制纸浆
宣纸与书画纸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纸张：宣纸是因产地而得名（安徽省宣城市泾县），这里有得天独厚的原材料和自然环境，加上精湛的生产工艺，纸张精良，有“纸寿千年”的美誉。它以青檀树皮和沙田稻草为原材料，几乎每道工艺都是手工操作。书画纸的制作材料比较丰富多样，有竹浆料、麻皮料、稻草、麦草、龙须草、木浆、草浆等。
采用手工、半手工或机器喷浆等抄造而成，这些纸张都可统称为书画纸。它们具有价格低廉、生产周期短、纸张寿命不长、吸墨性和墨韵感不如宣纸的特点。可供书画爱好者，青少年学生作为练习之用。现在市面上的书画纸产量较大，以安徽泾县两百多家纸厂为例，只有十家左右的厂商可以生产宣纸，其他的两百多家都是在生产书画纸，一般的消费者会将两者混淆。目前市面上最常见的大多是用草浆和竹浆做的书画纸，价格大多在每刀100元至300元间。真正的宣纸都在每刀800元以上。
青檀树皮
手工纸的生产属于传统手工技艺，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必然会对它造成不同程度的冲击，宏观上来讲，可以从两个层面进行保护：一是国家层面，二是技术本体层面。2016年“工匠精神”被写进政府工作报告，文化部、工业和信息化部、财政部联合制定的《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从立法层面、行业规范、知识产权、提高传承人待遇、加强相关文化生态建设以及税收制度等方面进行扶持。这为保护工作的开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环境。国家将手工纸张的保护提高到文化战略的高度，放在国家和民族发展的角度，制定相关的保护政策，加强行业规范和质量监督，从原料到成品进行全方位的技术把关；二是技术层面的保护，我们需要先认清此门技艺的特点，做到正本清源。
手工纸的传承具有很好的绵延性，纸张自汉代产生之日起，历经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直至现在都一直都保持着它的基本面貌，没有因为历史上的朝代更迭、地理变迁、战争动乱而中断过。我们今天在保护时要注意这种传承的延续性，也要注意“制随时变”，“变中有常”的特点，尤其是要保护好手工纸的“核心技艺”，具体实施时才能做到有的放矢；另外，呼吁社会层面对纸张的保护也非常重要，需要借助专业媒体和大众媒体宣传纸张文化，普及纸张的历史意义和当下价值，使民众对纸张有一种共尊、共信之心，社会广大的民众参与保护，这对于整个产业的健康发展和提高具有重要的意义。
具体实施保护工作时，最忌讳推倒传统，忽略实物、文献和历史，另砌炉灶。应该注重技艺文化，注重制造技术，重视理论研究服务实际操作，将保护工作落实到实处。
转载自：匠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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