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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奥朗 | 哪有灵魂不迷失?


哪有灵魂不迷失?在哪儿?

让我们给它签发一张凭证,

好让科学、神圣和细节将它接管!

 

活在等待中,在尚未存在的事物中,

就是接受了未来这个概念

所暗含的那种独具冲力的失衡状态。

 

我们活着只是为了遗忘陶醉。

 

我既没有愁苦到足以成为诗人,

又没有冷漠到像个哲学家。

但我清醒到足以成为一个废人。

  

孤独者的任务是加倍孤独。

  

失眠之夜的辗转挖成了沟壑,

其间有记忆的陈尸朽烂。


齐奥朗

埃米尔·米歇尔·齐奥朗(EmileMichel Cioran,1911-1997),罗马尼亚文学家和哲学家,二十世纪怀疑论、虚无主义重要思想家。生于罗马尼亚乡村一个东正教神父家庭,曾在大学攻读哲学,1937年获奖学金到巴黎留学;将近60年,一直在巴黎隐居,先住旅馆,后住在阁楼里,极少参加社交活动,从不接受采访。他曾郑重告诫自己:“将你的生活局限于你自己,或者最好是局限于一场同上帝的讨论。将人们赶出你的思想,不要让任何外在事物损坏你的孤独。”显然,他是有意识地为自己创造了一种孤独。


在喧嚣的、充满功利和诱惑的20世纪,齐奥朗的存在无疑是一个奇迹。在孤独中思想,在孤独中写作,在孤独中同上帝争论,在孤独中打量人生和宇宙——孤独成了他的标志,成了他的生存方式。在孤独中,齐奥朗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时间之外”,身处“隐隐约约的伊甸园中”。这种绝对的孤独必然会留下它的痕迹。《生存的诱惑》《历史与乌托邦》等著作奠定了他哲学家和文学家的重要地位。移居法国后,他一直用地道的法语写作,文笔清晰、简洁、优雅,字里行间不时流露出黑色幽默。在他看来,“写作便是释放自己的懊悔和积怨,倾吐自己的秘密”,因为“作家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生物,通过言语治疗自己”。他甚至感叹:“假如没有写作本领,我不知道我会成为什么。”他的文字常葆有剖析和挖掘的力量,准确、无情,直抵本质。对卡尔维诺、米兰-昆德拉等作家有重要影响。


感叹性思想

无限观念的起源,恐怕是在某一天,人松懈下来,一股淡淡的哀愁渗入了几何学,就如同那第一次认知的时刻,在本能的沉默之下,一股恐怖的战栗将其客体的知觉孤立了出来。要堆积多少恶心或是哀愁,我们才能到最后,独自醒来,悲怆地高处于真理之上!已忘却的一声叹息让我们走出了当下世界;一种平凡的劳累使我们远离了某片风景或是某个人;一些隐约的呻吟将我们从温柔或胆小的天真中分离出来。所有这些偶发的距离——我们的白天与黑夜的总结——构成了将我们与世界分开的差距——而精神却尽力要把它们缩小,降回我们脆弱的幅度。然而,每次倦怠的影响都已感觉明显:我们脚下哪里还能找到物质?



开始的时候,为了逃出事物,我们思考;之后走得太远,却是为了迷失在出逃的遗憾中……就这样,我们的概念如同隐藏起来的叹息,一个接着一个,而一切思考都成了感叹,一种哀乐的声调湮没了逻辑的尊严。死沉沉的气色使观念黯淡无光,好似墓地的气氛漫入了字里行间,腐朽在意念中发酵,一粒永恒的水晶闪耀着秋日最后的一丝光芒。面对颤栗的冲击,精神无从抵抗——因为战栗是从天地间最糜烂的地方冒出来的。在那里,疯狂埋进了温柔,那是一个乌托邦的垃圾场,一个梦想的蛆窟:那是我们带来灵魂。纵使我们可以改变宇宙的法则,或是预见它的任意性,灵魂也会以其悲惨与毁灭,将我们征服。哪有灵魂不迷失?在哪儿?让我们给它签发一张凭证,好让科学、神圣和细节将它接管!


模糊的巅峰

把握各个民族的本质——而不是一些个人的本质——也许可以看他们投入模糊的方式。他们活在其中的那些显在的真理,只会揭示出他们一时的性格,他们的边缘性质,他们的表象而已。


一个民族所能表达的,只具有历史价值:那是它在变化中所取得的成功;而它所不能表达的,它在永恒中的失败,则是它对自己徒劳的渴望。因为它竭力表达,却终归无济于事,所以它补上了一些词语,以暗示那不可言喻的东西……


多少次,漫游于知性之外,我们曾在这种种思慕、期艾、愁怨之下,在这些专为烂熟的心灵结出的有声果实之下,抒解我们的困惑!将这些词语的面纱撩起:里面是不是都藏着同样的内容呢?难道是从一个不确定的根上长出的词语枝节里,会有同一个秘密在其中生灭不休吗?是否真能想象如此多样的民族,都以同样的方式在感受着哀愁?


若有人自诩能找出那遥远的相思真正的解法,那他只会为一座构造不稳的建筑而牺牲。要想回溯到这些对模糊的表达根源,就必须尝试着对它们的本质作一次情感的倒退,任自己湮没在无可言状之中,再披着褴褛的概念走出来。一旦失去了理论的信心和理性的傲慢,人就可以试着理解一切,为自己理解一切。那时便能在不可言说中欣喜,能在不可理解的边上安闲度日,能龟缩在崇高的郊外,不必出来。要避免生命力的无能,就必须赶在理性的门坎之前,怒放……


活在等待中,在尚未存在的事物中,就是接受了未来这个概念所暗含的那种独具冲力的失衡状态。一切思念都是对此时的超越,纵使是在遗憾的形式之下,也有一种活力:因为人总想修改过去、重头行动,抗议不可抗拒的东西。生命就得强暴时间才有内容。而对异乡的怀想,就是此刻的不可能;而这种不可能就是思念本身。


法国人拒绝感受,特别是培养不定事物之不完美,这一点就不能不说很有代表性了。在法国,这种病不在集体意义上存在:他们的沮丧没有任何形而上的性质,而倦闷又总是特别的指挥有序。法国人拒绝任何对可能的妥协;连他们的语言也都清除了一切与之危险的关联。世上有哪一个民族,在世界里比他们觉得更自在?而所谓的国家包含了更大的意义与分量?内在性又具备了更大的吸引力呢?


要想在根本上欲求别的事物,就必须脱离空间与时间,与一时一地活在最低的关联当中。法国历史之所以那么缺少断裂,正是由于这种对其本质的忠诚——它刺激我们偏好完美,于是悲剧所要求的未完成,就只能落空。在法国唯一一个有传染性的东西,是清醒,是对受蒙骗的憎恶,是对成为任何事物的受害者的厌烦。因此,一个法国人只有在充分意识的情况下,才会接受冒险;他要愿意上当,他要自己给自己蒙上眼睛;无意识的英雄主义对他来说,的的确确是缺乏品味的表现,是一次不雅的牺牲。然而,生命粗暴的歧义,就是要求在任何时刻,都是由想充当尸体、想形而上地受蒙骗的冲动,而不是意志来统领一切。


如果说法国人给乡愁赋予了太多的光亮,如果说,他们从中拿开了不少深层而危险的荣耀,那么思慕反过来,却把在祖国与无限之间来回挣扎的德国灵魂所有冲突中不可解决的东西,都消耗殆尽。


德国灵魂如何才能得到安宁呢?一方面,是要融入心灵与土地的浑整不分之中;另一方面,则是要不断吸取空间以满足永不餍足的欲望。而因为空间的延展没有边界,所以随着空间的延展,新的流浪愿望也在增长,于是目标随着延展演进而不断退却。由此才产生了异国情调、对远游的喜好、对风景本身的热爱、内在形式的欠缺,和弯弯曲曲的深刻,所有这一切都充满魅力又令人厌恶。在祖国与无限之间的紧张,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同时是生根又失根,那是在家园与远方之间未曾找到妥协。帝国主义,这在其最终本性中一直存在的致命元素,不正是思慕之心在政治上粗俗的具体表现吗?


某些内心的追求对历史造成的后果,我们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而乡愁就是其中之一:它阻止我们在存在或是绝对当中得到休憩,迫使我们在无可分辨的场域中漂浮,失去我们的根基,在时间当中不被保护地活着。


从土地上抽离,在时间中放逐,与自己直接的根割裂,这都是希望重归分离与撕裂之前的原初根源之中。乡愁,却恰恰是永远地感觉自己离家遥远,而除却倦闷某些明亮的区段以为,除却无限与祖国之间那互相矛盾的前提预设,乡愁还可以是一次朝向有限、朝向当下、朝向土地与母性的呼唤所作的复归。跟精神一样,心灵也打造乌托邦,其中最为诡异的,就是一个称作故乡的宇宙。在那里,人可以从自己得到休憩,而宇宙,不过是我们一切困倦通天的枕头。


在乡愁诉求当中,人所欲求的不是一种可触可摸的东西,而是一种抽象的温暖,在时间上是多元的,而且几乎接近某种天堂般的预感。一切不肯接受存在所是的事物,便必然沉溺于神学。乡愁则是一种情感的神学,在其中,绝对是用欲望的元素建构而成,而上帝则是由哀愁打造出来的不确定。


孤独——心灵的分裂

每当生命不以奇迹的面孔出现,每当时间不再于一种超自然的战栗下呻吟,我们便注定迷失。如何才能重新体验那种饱满的感觉、那些谵妄的时刻、那些火山爆发一般的顿悟和那些狂热的奇招,将上帝也拉低成我们手中黏土碰上的一场变故?要如何翻云覆雨才能重新感受那样的一种超越,让音乐在其中也显得肤浅,犹如我们内心的自傲排除的一种废物?


想回忆起曾令我们与最初的动感合而为一,使我们成为第一刻时间的主人,创世时刻始作俑者的那种张力,并不是人所能控制的。我们所看到的,只剩下无助的黯淡现实:我们活着只是为了遗忘陶醉。不是奇迹在决定我们的传统和我们的性质,而是一个自身的火焰深受折磨的空无世界。它湮没在自己的虚空中,成了我们反复咀嚼的独有对象:一个孤独的世界面对一颗孤独的心灵,彼此注定要分离,要在对立中激怒对方。当孤独强烈到不再只是我们的现实,而是成了我们唯一的信仰时,我们便再不能与万物融合:我们就成了存在的异端,被赶出了生命的群体,而这个群体唯一的好处,却只是气喘吁吁地期待着某种不是死亡的东西。然而,当我们脱去了这种期待的蛊惑,抛开了幻觉的众教合一感,我们便成了最为叛逆的邪教团,因为我们的灵魂本身就生在异端。


(“当灵魂进入一种圣恩状态时,其美丽如此高妙、如此壮观,以至于它无以复加地超越了自然中一切美丽的东西,因而才深得上帝和天使的青睐。”


我曾试图让自己进入某种圣恩的状态;我曾希望解决掉一切疑问,消失在一道无知的光芒中,随便哪一道蔑视智性的光芒都好。然而,如果没有任何“美丽”将你照亮,而上帝与天使又都是瞎的,那该如何才能达到高于疑问的那一声欣喜的叹息呢?


从前,当西班牙的庇护者,你灵魂的引路人,圣女大兰德给你指出一条诱惑与晕眩的路径,那超越的深渊有如一次向天空的坠落,令你惊奇不已。而如今这些天空都已散去——连同那些诱惑与晕眩——在冰冷的心中,亚维拉城【Avila】的灼热也已永远熄灭。


有些生命,到底是因为怎样怪异的命运,才在走到了将与一种信仰合而为一的地步时,却后退转向了一条只能把他们带往自己的路上——也就是说哪儿也去不了呢?难道是害怕他们一旦住进了圣恩之中,便会失去各自不同的德性吗?每一个人产生变化都要损伤自己的深刻,每一个人都是拒斥了自己的神秘主义者:地球充满了失落的圣恩与被踩碎的神秘。)

 

作者:齐奥朗(译者翻译的为萧沆,这里按常规译法)
译者:宋刚
出版:浙江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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