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葡萄

纪广洋

　　校园后边的山上，树木荆藤荒草间，生长着一种野生的酸葡萄。每到夏秋季节，它就拖出长长的藤、长出密密的叶、开出淡淡的花，然后垂下由绿变黄、由黄变橙、由橙变紫的一嘟喽一嘟喽的葡萄珠。它没有市场上卖的葡萄那么大，一般的仅比黄豆大些、比酸枣小些，圆溜溜的酷似黑珍珠；也没有普通葡萄那么酸甜可口，吃起来有一种又酸又涩的特殊味道。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的同位是个女生，她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略黑，尤其是她那双黑缁缁、水灵灵的小眼睛（确实称不上大眼睛），常让我联想到山上的野葡萄。她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小山村，为节省在学校里的饮食费用，常从家里带些煎饼、咸菜和地瓜。而这几样恰恰是我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我就用米饭换她的煎饼和地瓜，用从食堂打来的菜换她的咸菜。她一上来怎么也不同意和我换，后来知道我确实爱吃那些东西，才勉强答应了。一来二去，我俩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同学。

　　过了第二年的暑假，重新排位之后，我俩再不是同位了。可是，饭来食往的“传统”却仍旧保持着。一个尽管已是初秋天气却依然炎热的下午，上完一节数学课后，便是自习课了。她忽然小声对我说：“听别人讲，后面山上有一种野葡萄挺好吃的，我自己不敢去，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于是，我俩悄悄地遛出校门，偷偷地爬上校园后面的小山。

　　小山好像不知道已是秋天似的，仍然草木葱茏、鸟语花香。尤其是那些浓妆艳抹的蝴蝶们，没见过世面似的在我俩身边飞来飞去，有的竟愣愣怔怔地撞到我俩身上脸上，让同样也是同学的我俩自然而然地就扯起了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

　　摘了一些野葡萄后，他拉我坐到一块比较平整的岩石上，掏出一方显然是刚洗过的手帕，一边擦着一边分着吃。就在这时，一只主色调是灰色的大蝴蝶在我俩身边盘旋了一阵，竟试试量量地落在了她的脚尖上。她喜出望外地笑着说：“这肯定是只雄性的，眼神挺好的，我长得这么黑、这么粗糙，它也能认出我是女的，嘻嘻。”

　　于是，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了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里。她幽幽地说：“故事就是故事，人哪有那么傻的……不过，大凡真挚热烈、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往往是悲剧，真邪门了……”

　　我忽然觉着她已不再是小孩了，我也成了什么都懂的大人。

　　太阳很快就滑下了山岗。她往我身边靠了靠，试探性地说：“我们再坐会吧，我觉着这傍晚的山风爽爽的、这日落后的岩石暖暖的，挺不错的……是吧？”我点点头。她甜甜地笑了。

　　之后，我们静默了好长时间，她又侧转身，用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像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都说谈恋爱，究竟什么是恋爱……一男一女能单独在一起，能谈的很开心，就是恋爱么？”

　　我看着她闪烁其词的眼睛，脱口而出：“应该是吧。”

　　谁知，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沉沉的：“可是，就有些人连谈恋爱的可能都没有，因为长的丑陋，因为家庭贫困，因为不能上学、不能……唉，对了，我后天就回家了……我的家庭实在是供不起我上完高中，更别说上大学了……”

　　我一下愣住了——不知如何劝慰她，只是看着她的眼泪像风中坠落的野葡萄粒粒滴落在依然放在她腿上的野葡萄上……

　　一个月之后，当我到她家找她时，她的家人告诉我，她到外地打工了；一年之后，当我到她家找她时，她仍没回来……三年之后的又一个暑假，当我终于见到她时，她正坐在院子里奶孩子……我们对视良久，她才不无遗憾、不无哀怨地对我说：“我再不能陪你到山上摘野葡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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