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ann Josef Schmeller: Goethe Dictating to His Clerk John, 1834
ChatGPT时代，我们却想念与人的面对面交谈，特别是与那些睿智的、见识广博的谈话对象。文学史上，有这样几部享誉日久的谈话录，由另一人记录，大者如《约翰生传》《歌德谈话录》等，小规模的还有《卡夫卡谈话录》、柯尔律治《桌边谈话》之类。
《卡夫卡谈话录》似乎评价不高，大概卡夫卡本人的书信、日记，已是最有趣的一手资料。柯尔律治谈话以“离题”闻名，被骚塞评价为“对其无与伦比智力的浪费”，这部谈话以首次提出“资本家”一词被世人铭记。所以说到文豪谈话书，《约翰生传》《歌德谈话录》大概是最为人乐道的，前者不久前才出版全本中译，后者已有多个版本。
近日，《纽约书评》刊发了一篇题为“为歌德着迷”的文章（Michael Hofmann，“Bewitched by Goethe”），评议这本谈话录2022年的新英译本，说歌德找到了一位天造地设的抄写员：约翰·艾克曼。
要知道歌德这位曾经的狂飙突进运动主力干将、席勒的灵魂伴侣，在功成名就之后，却毁掉了不少前来亲吻他戒指的年轻作家的生活，包括伦茨、克莱斯特、格里尔帕策等。歌德的传记作者约瑟夫·罗特这么打比方：“就像礼拜五出门看看礼拜天长什么样，回家后，既满意又悲伤，因为他是礼拜五。”只有海涅足够坚强，能够在这种经历中幸存。
比起这些年轻作家，可怜的艾克曼就更没有自我了。他一贫如洗，不知何故，诗歌，特别是歌德的诗歌，深深地吸引了他。通过自学和几乎类似众筹的方式，他开始接受教育。1823年，他从汉诺威步行120英里（近200公里！）到达魏玛，被歌德“捕获”，事实上成为了歌德忠实的速记员。
不少歌德的传记作者都写了艾克曼的苦情。里奇·罗伯逊说他“成了奴役”；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说他对歌德“既谄媚，其本人又脆弱”；博尔赫斯将其描述为“一个智力有限的人，但他非常尊敬歌德，听他说话如同聆听教皇颁布教谕”。
整本书的基调大概就是“阻拦”。歌德拦住艾克曼，给他布置任务，不让他离开；为他开拓智识视野；带他坐长途马车；向他展示信件、手稿和画作；给他剧院的季票（歌德自己早已不去剧院了；艾克曼似乎每晚都去，歌德为此取笑他）；在社交场合介绍他。仿佛是给了一根胡萝卜，不停吊着他。
文章作者迈克尔·霍夫曼说，歌德其实就好比讲故事的山鲁佐德，只不过讲述的不是《一千零一夜》，而是《魏玛岁月》。艾克曼总是踮起脚尖，低声说话，极为尊重、奉承，他同意歌德的一切观点，并记录下歌德同意他的观点：“你说得对！”
艾克曼把全副精力都奉献给了歌德，歌德信任他，用认可和赞扬宠爱他，却只给他少得可怜的报酬。艾克曼平日不得不给人当私教，住在陋室里，并不断推迟他的婚姻，因为歌德没有付给他足够的钱来成家。
同写下《约翰生传》的鲍斯韦尔相比，艾克曼既没有他那样的热情，也没有他那样的无礼，更没有这位苏格兰人的杰出记忆力。鲍斯韦尔在博士身边，会突然被街头风尘女子分心，或是快活到纽扣大开：“我们喝完了几瓶波尔图酒，一直坐到凌晨一两点。”艾克曼总是接受施舍，不敢造次。
霍夫曼笑说，如果一个人能够容忍这种奴性和压迫的结合，并且不会被一个自满之人的虚荣所困扰的话（就像罗丹在里尔克看来一样，他们被自己思想和双手所创造的作品包围），那么，人们当然会欣赏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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