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英国画廊主说：

如果真要做点什么，我会倾向在上海

文 | 梁子涵

编辑 | 张浩文

图丨泰勒画廊

Timothy Taylor有一个很好听的中文名字叫秦睦，与蒂莫西（Timothy）的英式发音相近，取亲敬和睦之意。Timothy Taylor也是泰勒画廊的名字，英文省去“画廊”二字，听起来也确实平易近人。这是一家1996年创立的英国画廊，从传统白盒子到今年新迁入的六层市内府邸，在伦敦梅费尔（Mayfair）高级画廊区稳步成长。我曾考虑是否在文中用“秦睦”这一称呼加以区分，不过又想到泰勒画廊一如其名，和泰勒先生一样是一位“当代英国绅士”：真诚得体，自信从容，心无旁骛地做着眼前事，走在历史轨道上，也对沿路风景投以好奇目光。

秦睦（Timothy Taylor) 

提问题比给答案更有意思  

蒂莫西·泰勒的家庭成员中并无艺术从业者，他完全可以在20世纪80年代和伦敦青年们一起加入金融行业，投身当时正处井喷期的经济大熔炉。但泰勒似乎有意逆流而行，他选择在1982年进入画廊业，先后在Bernard Jacobson画廊和Wellington Colletion任职。20世纪90年代末英国青年艺术家运动如火如荼，院校毕业的年轻艺术家包括达明安·赫斯特（Damien Hirst）和莎拉·卢卡斯（Sarah Lucas）开始在另类替代空间为自己做展览，各类新兴画廊相继在伦敦落地，泰勒画廊也是其中之一。

泰勒画廊2007至2019年使用的空间  伦敦梅费尔区的新古典主义建筑

今年夏天迁入的新址  同样位于梅费尔区的一座联排别墅

“创办自己的画廊是因为我想做画廊，我喜欢做画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不过提问题比给答案更有意思，不是吗？”探索未知是泰勒的前进动力，画廊代理的艺术家们也具备同样特质：肖恩·斯库利（Sean Scully）、亚历克斯·卡茨（Alex Katz）、奇奇·史密斯（Kiki Smith）活跃多年，仍在持续创作极具生命力和探索性的作品。采访期间我们聊到卡茨，泰勒不时感叹，今年92岁的卡茨目光清澈、头脑清醒，作品仍然灵动鲜活，既能大谈塞尚对他的影响，又能在面对画布时保持纯粹。2016年泰勒带画廊初次参加上海西岸艺博会时，在艺博会项目空间举办了卡茨的中国首次个展，向中国观众介绍这位他真心景仰的艺术家。这也是泰勒画廊亮相中国内陆艺术市场的一份自我介绍。

亚历克斯·卡茨2016年中国个展“西百老汇与春街”现场  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

亚历克斯·卡茨《薇薇安》 121.9×167.6 cm  布面油画  2008

奇奇·史密斯“林地”个展现场，伦敦泰勒画廊，2018

奇奇·史密斯 《指引》287 x 191 cm 提花织物 2013

为自己寻找来中国的理由  

像卡茨一样，泰勒追求新鲜感，并不是说他们一味求新，而是指不断用辩证眼光重审熟悉事物的态度。2014年，肖恩·斯库利在上海喜玛拉雅美术馆、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启个人回顾展中国站，此行将斯库利首次写入中国当代艺术史的DNA，也让同为抽象画家的丁乙走进泰勒画廊的西方视野。三年后，丁乙成为画廊代理的第一位中国艺术家，此时这家英国老牌画廊的名字对于中国藏家不再陌生。泰勒很敏锐，细心观察现状，切换视角，调配时机，每个决定都恰到好处，结果自然水到渠成。上周，画廊代理艺术家艾迪·马丁内斯（Eddie Martinez）的个展在上海余德耀美术馆开幕，这是艺术家在中国大陆的第一次个展，也是泰勒画廊和中国的又一个“首次”。

“艾迪·马丁内斯：游宴”  余德耀美术馆  2019摄影：王闻龙

泰勒画廊是一个成功的商业画廊，相比投机更重策略。2016年新成立的纽约切尔西空间占地不过50平米，而且被超级画廊们包围，却恰恰是泰勒选择在此设点的原因。他可以不受成本约束做灵光一现的展览，转换效率高，与伦敦空间在发挥各自最大优势的基础上相互配合。画廊团队不大，除了纽约也并无其他分支，因此更注重通过有针对性的规划打造国际化形象。在选择作品、寻找艺术家和策划展览上都有强烈的主观能动性——他一直在做自己想做也必须要做的事。

今年是泰勒画廊第三次参加西岸艺博会，展位上泰勒穿着合身的藏蓝色棉麻西服，与来访者一起翻阅画册，探讨作品。这届艺博会整体作品重复性不高，不过以卡茨为首的一批西方当代肖像画明显占据一席，这其中或许有泰勒画廊的功劳。他一年来中国几次，更新阅历，保持新鲜感。“我想我会一直为自己寻找来西岸艺博会、来中国的理由”，采访结束，他走向热闹的展位这样说道。

泰勒画廊纽约空间外景

约瑟芬·梅克泽佩尔（Josephine Meckseper） “场景六”（Scene VI）个展现场  纽约泰勒画廊  2018

安妮·莫里斯（Annie Morris）个展现场，纽约泰勒画廊，2019

参加西岸艺博会

是每年艺术活动中最享受的一周  

Hi艺术（以下简称为Hi）：2016年，泰勒画廊首次参加西岸艺博会，为什么选择在那个时间点亮相中国内陆艺术市场？

Timothy Taylor（以下简称为Taylor）：其实我2015年就特意先来了解过西岸艺博会，当时主办方志在必得的态度和使命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们很自信，了解参展画廊，了解艺术家，尤其了解艺博会受众。他们也非常专业，场馆优雅大方，光线明亮，有呼吸感，设施完备。当时艺博会聚集了许多优秀画廊，同时也有本土画廊相继在上海成立。这些都是上海艺术圈与艺术市场飞速发展的前兆，也是吸引我参加西岸艺博会的原因。

 

Hi：西岸艺博会和其他博览会相比有什么特点？

Taylor：每年我都会带画廊参加世界各地的艺博会，说实话，西岸艺博会比其他许多博览会都更真诚、有活力而且有新鲜感。对我来说，这是每年“艺术日历”中我最享受而且自在舒服的一周。

 

Hi：对中国藏家们有什么样的印象？

Taylor：他们对一切都充满好奇，而且热情，这很难得。我们语言不通反而是好事。我无法预估谁是潜在藏家，来参观的人们也不太清楚我是谁，互相不会划分三六九等，这种未知和寻找的感觉是参加艺博会尤其是中国艺博会最有意思的地方。我带来我喜欢的优秀作品，能遇到和我喜欢同样作品的人是一种默契，我们围绕作品开始相互熟悉，没有既定模式，而是面对面平等深入地交流。

 

泰勒画廊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  2016  肖恩·斯库利的装置作品《塔》 

泰勒画廊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  2017  安东尼·塔皮埃斯（Antoni Tàpies）的作品

Hi：这次艺博会有许多新加入的欧洲老牌画廊，也不乏超级画廊的身影，对这个现象你怎么看？

Taylor：我觉得艺术活动的活力一定是源于观众，而不是画廊。艺术机构的运转方式从“画廊”这个概念诞生开始就没有发生太大变化，虽然大家都在成长，但整体来看艺术圈还是趋于稳定，比如超级画廊仍是艺术世界的讨论中心。真正会引发巨变并且正在变化的是走进画廊的观众。

 

Hi：今年和之前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Taylor：对比四年前，最直接的感受是参观人数增长迅猛，而且大家见多识广，认真专业。当年我以为上海艺术的发展主要由大型画廊引导，现在发现艺博会这类公众活动不可忽视。

 

Hi：可以说中国艺术市场已经相对成熟？

Taylor：我认为中国艺术市场正快速向西方主导的传统艺术市场蔓延渗透，西岸艺博会已经成为不可错过的代表性盛会。中国是一个变化很快的地方，而且事情落地实施的速度很惊人。相信几年后必然又会有新的变化，无论如何不会冷场。我想现在可以充分乐在其中。

泰勒画廊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  2018

泰勒画廊上海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  2019  从左至右分别为阿芒·埃洛扬（Armen Eloyan）、亚历克斯·卡茨（Alex Katz）、艾迪·马丁内斯（Eddie Martinez）、安妮·莫里斯（Annie Morris）的作品

艺术正在上海扎根  

Hi：离这里不远的西岸美术馆前不久刚面向公众开放，揭开与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五年展陈合作的第一幕，余德耀美术馆也推出与全球美术馆合作项目的首展，这些国际合作对上海艺术市场有什么预示意义?

Taylor：强势助力，这些展览会帮助上海形成剧场化的、沉浸的艺术氛围——大家会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需要去美术馆，去了解艺术。机构联合有跨时代的意义，跨越如此遥远的地理距离达成共识，建立长久合作，很了不起。我想可以期待下次来参加艺博会或举办展览时，画廊受众又会扩大而且更为丰富。其它新加入中国市场的国外画廊也就不会有“白手起家”的担忧。

Hi：这周上海展览活动相当密集，你觉得这样的热闹氛围会持久吗？

Taylor：一定会的，这是一种正在扎根的文化。上海不是昙花一现，大家聚集在此不是因为一时热度，而是相信这座城市在艺术领域能够长远地、深刻地发展。上海市民的周末不止约会、逛街、电影、公园几个选项，参加艺术活动正在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艺术世界一直都受活动驱动，只要有事情发生就会聚集群众，好的展览永远都会排长队，无论在上海、北京、香港、伦敦、巴黎，都是如此。

“随心而行：肖恩·斯库利艺术展  1964-2014伦敦纽约”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展览现场  2015

肖恩·斯库利《微暗的火》 亚麻布面油画 243.8 x 372.1cm 1988

Hi：上海未来有可能取代香港，成为亚洲艺术交易的中心吗？和北京相比呢？

Taylor：我觉得从宏观上来看，这三个城市对于国家的意义和效用不同，氛围自然也不同。每个城市功能有别，难以横向比较。我只能说我很喜欢高铁，去年参加西岸艺博会期间我还坐高铁去北京飞速开了一个会。

Hi：是否考虑在中国设点？

Taylor：目前不会。我以前的确想过是否要在中国开设空间，我喜欢这里的群体和氛围。如果真的要开，对于常驻伦敦的泰勒画廊来说会是一个重要决定，既要维持统一性，和总部相呼应，又要树立与之不同的形象身份，对此我需要有非常坚定的目标和强烈的紧迫感。但至今我对于要来做什么、什么时候做、怎么做都还没有清晰的图景，现阶段很难分配精力。不过要是哪天遇到了一拍即合的合伙人就不好说了（笑）。真要做点什么的话，我会倾向于在上海。

丁乙伦敦首次个展“黑与白”  伦敦泰勒画廊  2017

中国艺术家是国际的  

Hi：可以谈谈你第一次来中国时的故事吗？

Taylor：我第一次正式来中国是和肖恩·斯库利一起，来看当时将要为他举办巡回个展的场地。有意思的是，我们前脚刚下飞机，后脚直接驱车前往丁乙的工作室。这次探访由前伦敦当代艺术中心总监、策展人菲利普·多德（Philip Dodd）牵线，他一直在努力架起中西方艺术家的沟通桥梁。丁乙非常好客，肖恩和他聊得特别投机，可以说我和中国的长久缘分从那时开始了。

Hi：在国际舞台上中国艺术家和国外艺术家相比有什么特点？

Taylor：我不会刻意区分“中国”和“国外”艺术家，中国艺术家是国际的。我第一次留意到丁乙的作品也是机缘巧合，早前画廊收到他的个展画册，我虽然看不懂中文，但是发现作者在介绍页面引用了一张肖恩的早期抽象画图片。我非常意外，看来肖恩和这位远在几千公里外的艺术家早就有我没想到的共通之处。我想说的是，就像肖恩和丁乙，两位都是非常重要也是极其优秀的艺术家，就像抽象画这一概念本身，不分国籍。

Hi：国际曝光是泰勒画廊推广艺术家的方式之一？

Taylor：是画廊的职责之一。国际亮相需要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场所、合适的观众才能达到最好效果。时机尤其重要——提早一年做，可能没人想看，推迟一年做，已经不新鲜。我想为观者带来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会感兴趣的作品。

泰勒画廊2017年参加伦敦弗里兹艺博会，呈现爱德华多·特拉萨斯（Eduardo Terrazas）的个展

“丁乙：近期作品展”在伦敦泰勒画廊新空间  2019

“丁乙：近期作品展”在伦敦泰勒画廊新空间  2019

Hi：带中国艺术家走出去和把西方艺术家带进来时的策略有何不同？

Taylor：伦敦的博物馆和美术馆等大型机构都还没有要举办中国艺术家个展的意思，这侧面证明至少伦敦的群众还没有这样的需求。丁乙的特展现正在画廊新址一楼举行，时值伦敦亚洲艺术周。展览反应很好，说明他在伦敦的认知度有很大提高，当然我认为还不够，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讨论优秀的作品。伦敦空间这次同时举办丁乙和理查德·福斯特（Richard Foster）的个展，希望帮助两者的受众交叉重合。我正在协调画廊代理艺术家在中国的展览，希望明年回来参加艺博会之前在这里举办一些小型项目。

Hi：画廊在挑选代理艺术家时有什么考量？最近有接触新的艺术家吗？

Taylor：能打动我、吸引我的艺术家，我真正在乎而且由衷喜欢生机勃勃的作品。我从未停止寻找优秀的艺术家，而且对此非常乐观。

文丨梁子涵   

编辑丨张浩文   

图丨泰勒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