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险小史（十二）：对金融理论最悲观的说法——是的，都怪我们太自以为是

日常生活中最为吊诡的一件事情在于，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理性的，即便不是完美符合经济学里的那些严苛的理性人假设，也所差不远。这个是我们所有自信的来源，在正常的心理状态下，没有人相信或者愿意相信自己处于平均线以下，比如没有投资者会认为自己做了一个不如常人的决定，一个学者绝不相信自己的论文是一篇垃圾，一个厨师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饭就是比别人咸。

 

然而理想和现实的差异在于，我们常常落入平均线以下的世界，再聪明的人也很难保证自己不犯愚蠢的错误，因为大多数我们所作出的决策都是在极其复杂和模糊的条件作出的，很多决定在事后看来当初支持我们如此笃定的理由都非常荒诞不经，所以我们会后悔也喜欢说“早知道”，毕竟生活跟概率论里的各种摸球并不一样，混沌或许才是一种常态。

 

而我们之前连载提到过的所有理论，都是建立在绝对理性的基础上的，它们描述了人们在面对风险时应该怎么制定决策，以及制定这样的决策会让世界变成什么样——当然结果一定是世界更美好啦。然而我们却不止一次地发现，我们比其他人聪明往往是一种偶然，总体而言大家都会慢慢向平均值回归。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丧气的结论。

 

最早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是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和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其中卡内曼还拿到了2002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当然这又是一个合作者拿奖，自己只能吃瓜的悲剧故事。卡尼曼和特沃斯基的研究始于以色列，当时他们在讲授激励机制，即对于鸽子而言，经常对它的好表现给予奖励要比给它的坏表现给予惩罚会使它更有效地获得训练。这听起来似乎没啥问题。然而一名飞行员教练却又不同意见，因为他发现他批评的学生再下一次飞行中会飞得更好，而表扬的学生却飞得更糟。

 

△丹尼尔·卡尼曼

这种思考模式似乎没有被主流经济学采纳过，因为我们通常认为强者恒强，优秀是一种惯性，而激励则是这种惯性的附属品。但是事实上外界的刺激似乎对于我们的行为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刺激作用，比如你在一次投资里赚了100万得到了大家的交口称赞，但这似乎不能帮助你提高下一次投资中成功的概率。梅西可能在今天的比赛中大发神威进了5个球，但我们知道像他这样的球员一场进1个球才是常态（当然这对于足球而言已经很疯狂了）。所以对这个结论如果还能有什么积极的感想，估计只有下面这个图了。

 

而忽视这样的回归是我们根据过去的事实来预测未来时犯下的错误之一。另一个错误则是我们真实的理性和我们以为自己具有的理性，其实还相差很远，或者说我们的理性是有限的。卡内曼和特沃斯基认为这需要归咎于两点：第一点是我们经常会冲动，第二点则是我们其实并不完全了解自己做出的决策全貌。而这也是他们著名的前景理论的基本出发点。

 

这两个现象非常普遍，我们胸中澎湃的青春和热血其实往往导致我们很难去客观分析事物的全貌，而信息也完全不像理论所描写的那样全面客观，于是我们一方面不能好好评估自己，另一方面也很难分析清楚这个世界，结果当然就很容易变成撞大运，而我们的幸运和我们的倒霉相互抵消，就变成了我们的平均日常。

 

而前景理论最重要的发现则是关于收益和亏损的决策其实是不对等的。卡尼曼设计了一系列有趣的实验来佐证这一点。

 

第一次实验时，他要求实验对象对两个备择的选项进行选择，一种是80%获得4000美元而在20%的情况下什么也得不到，另一种是100%获得3000美元，尽管第一种选项从数学期望上来看要高于第二种选择，但是大部分人还是选择了3000美元的固定收益，这一点我们之前探讨过，是风险厌恶的心理作祟，固定收益带来的效用会更高。

 

而第二次试验卡内曼则换了个角度，同样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有80%的几率输掉4000美元而有20%的几率不输不赢，而另一种情况则是100%输掉3000美元。在同样的数学期望情况下，这一次绝大多数人却选择了赌一把选择第一种策略。也就是说在亏损时，我们从风险厌恶者变成风险追随者了。

 

这种不对称的行为模式在很多事情中都存在，比如著名的电车难题——我们究竟应不应该舍弃一个人的生命去挽救更多人等等。而在投资中，这就表现成我们在盈利时抓紧套现和亏损时拒不割肉的行为模式，而且这样的行为模式有相当大的普遍性。这些选择表明我们的行为在不同的情境下是不一致的，人的复杂导致了我们无法被标签化。特沃斯基对此的解释是可能人们的效用体系里最普遍的特征是我们对负面刺激更敏感，所以我们会极力去规避它。这在经济政策制定上也是如此，对于高就业伴随高通胀还是低就业伴随低通胀的政策选择时，大部分人会因为对失业的恐惧而接受高的通胀，或许从这一点上我们可以一窥各国央行的货币政策制定理由。

 

有很多人指责卡内曼和特沃斯基搞的这个东西是心理学而不是经济学，行为经济学在面世之后也一直被看作经济学的支流。但是2002年的诺奖改变了这一切，如今的经济学研究中越来越普遍地出现实验的成分，而对有限理性的重视也成为许多模型修正的一个方向，但是从行为这个方向入手，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个市场中出现的有趣或者荒谬的行为，因为我们自己其实在某个时间，就是这些有趣或者荒谬的实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