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女性的模样只能有一种——不婚不育。
热播台剧《俗女养成记》里，女主陈嘉玲一举打破了这个守则。
她在 39 岁的关头，裸辞、退婚……过了一把追寻自我的瘾。
不久后，遇到合适的另一半，又毅然决然成为母亲、走进了婚姻殿堂。
这一充满「现实感」的结局，引起了诸多观众的不满。
独立女性，怎么能结婚生子呢？
事实上，由这一议题引发的争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Papi 酱因孩子未冠母性而被骂「婚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如果说「女性必须结婚生子」是种直白的绑架，那么「独立女性必须不婚不育」，显然是一个更为隐蔽的套子。
两者并没有太大区别，底色仍然是女性必须满足某种「社会期待」。
「我们这一批 ...... 女孩，应该要养成的样子都差不多。
要聪明伶俐却听从爸妈和老师说的话，照顾好自己的功课并且主动帮忙家务，待人温文可亲自己却坚毅果敢，从事一份稳当的工作并且经营一个齐备的婚姻，最好玲珑剔透却又福厚德润，懂得追赶新时代的先进也能体贴旧观念的彷徨。」
《俗女养成记》原著里，作者江鹅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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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 70 年代的她，一路从乖乖女成长为三头六臂的职场女性。
临近 40，却压力倍增。身体不适，又目睹同龄友人患癌，越来越无力继续扮演工作里的角色。
万千挣扎过后，江鹅终于放弃对东家、父母以及自己的虚荣做出交待。
现在的江鹅，单身、独居、自由职业。
某种程度上，她活成了陈嘉玲的反面。
但仔细看，你会发现她们的人生殊途同归。
< 作家江鹅、《俗女养成记》陈嘉玲 >
《俗女养成记》，是江鹅试图从中年回望儿时的自己。
这本书，恰巧也可以作为她从乖乖女长成「俗女」的人生切面。
2021 年秋末，书单对作家江鹅进行了深度专访。
我们就《俗女养成记》本身，以及有关「社会期待」的话题，做了深入的讨论。
以下是江鹅老师的自述。
最初离开工作的时候，周遭的人包括我自己其实都是惊慌的。
妈妈反应最大，每次见我就问，你将来怎么办？
这个世界，尤其是像台北这样人口稍微密集一点的城市，你其实很容易遇到我从前那种思维：
应该上进，想办法在人群中谋得成功，才可以保障一个安稳的未来。
很多时候他们会用物质的方式去做衡量：你房子在哪个区域？你的年收入是多少？......
问这些问题的人未必心里有个数，知道多少钱叫作足够。
但这好像是大家的一种共识。
当我被代入这种心态后，我也会去想，那个事情好像很重要，我得跟着一起未雨绸缪。
但说实话，以我现在的营收方式，要去跟上那一种物质条件，很困难。
如果从电视剧的视角去看，可能会把我想象成一个很梦幻，很冲动的人，但我不是。
在离职之前，我已经察觉到自己没办法继续留在那个位置。所以认真地设想了一下，接下来的生活要怎么调整。
在物质上我不需要太奢华，但要尽量维持一点有安全感的积蓄。
目前，我好像过着一般人不太能够想象的生活模式。
之前会追逐老板、客户、家人 ...... 的认可，但那个是无止境的。
现在会更喜欢做一个人可以进行的事情。
最近一两年，我对空气凤梨很感兴趣。
< 空气凤梨 >
它是一种不需要养在土里的耐旱型植物，我很享受把它们架在各种漂亮的金属铁框上，然后研究哪一款怎么浇水。
其实不太有什么产值。我就觉得挂在窗边非常美，然后看两三个月看腻了，又换一个不同的排列再重新绑住。
常常一弄就是半天、一天过去。
我觉得这个东西很疗愈，铁丝怎么扭，空气凤梨的叶片怎么摆放……那是一种你完全在执行控制欲的状态。
跟自己相处的时刻，我会因此更能看见脑袋里面有些什么念头。
慢慢两年、三年过去，到现在也五六年了。
我也自己想办法，找了一个非常有热忱的工作在做。
身边的人好像就安心了，我们的话题不再是焦虑，可能更多是他对我的好奇。
当然到此刻也很难说一句，我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因为确实人生还是有诸多的迁就、诸多的不自由。
我还是贪心，生命可以有更多的自由。
和电视剧所展现的不同，我和妈妈之间不会常常交心。
戏剧上总是需要把情感张扬得明显一点，观众才好理解。
但如果说是家长跟孩子之间的情感支持、互相牵绊，在乎的程度的确是蛮紧密的。
只是我们大家习惯含蓄一些，「女儿你这样我好担心你」，她不会这样讲话。
她会讲很务实的事，比如你最近租房顺利吗？
有一个事情，电视剧里面也有稍微带到。
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刚开始要从乡下搭公车到城里面去学钢琴。
那时候我还不太习惯搭车，很容易晕车，上车就吐。
爸爸就心疼，觉得太可怜了，不要再让孩子坐车到城里面去学琴。
我妈就说：
「这样一直出不了乡下怎么能够有成就，没有关系，就让她吐。
她一个礼拜吐、两个礼拜吐，吐久了他自然就不吐，身体会习惯车子的摇晃感。」
但我妈那个话没讲得那么明白，她只是带着狠劲跟我爸说。
不明就里的人听了那句话，会觉得这个妈妈好狠。
其实她也舍不得，但她更明白的是，当你拿不到资源，没有办法受到好的教育，就不能用相对容易的方式谋求生活，这种苦远比坐车会吐苦太多了。
当我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女人，成为一个跟我妈一样非常务实、上进的人，他在童年时期的严格，我就完全理解了。
而阿嬷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一种对于欲望的追逐。
我看着她一生在追求各种作为女人可以追求的欲望。
比方说人前的这种尊严，要有面子；吃东西，要极尽口腹之欲；还有大小姐脾气上来，她想怎么就要做到的这种任性。
我跟着阿嬷吃过许多喜酒，她参加喜酒有一套固定的公式。
首先根据场合挑选合适的衣服，有时候洋装有时候长衫，喜宴前一天到美容院做头发，如果坐主桌的话必须提前烫染。
去到喜宴现场，她会高雅地寒暄，吃的时候进退有度。
她老年都坐在轮椅上，起居得靠看护，但她能和历任看护成为知己，一起唱歌看电视逛菜市场，密谋违规的下午茶……
我的身上同时具备我母亲那种很豁达的、汉子一样的态度，所以我没有耐心做太多美容的事情；
还有一部分是我的阿嬷，那种在意人前要有一个姿态，不能够贻笑大方。
我是取一个中间值。
妈妈和阿嬷，其实已经是两个时代了，但事实上，她们身上所承担的女性框架比较类似。
他们所受到的教育，还有整个时代的氛围，女性对于她要服务的价值是没法说不的，必须得协助男性去延续香火，把整个家族打理起来。
我刚好是在一个女性身份开始动摇的时代长大的，没有把协助男性延续香火，当成我人生必须达成的重要价值证明。
就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家里有一个人，在颠覆女性身份的框架。
她们想象不到女人还可以有别的可能性。一开始我会感到唏嘘，好像他们在背负那么辛苦的女性框架。
但如果你反过来看，很多时候她们也聪明地运用了智慧，去站在一个父权的框架上，给自己争了一点利益或者说权利。
家里的钱不归阿嬷管，但她总是会有偏爱的小孩，想要拿一笔钱去给某一个小孩子投资什么事业，自然就会用她各种可以用到的手段。
阿公觉得不好，可能阿嬷就会想办法在这个地方推个力；或是反过来阿公想要拿一笔钱给什么人干嘛，阿嬷觉得不行，她也会用其他的小手段去拦阻这个事情。
比如说有一种反社会性的闹脾气，让阿公的生活难过，或是一天到晚找茬，让他生意不好。
但是在台面上，这个女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
我的妈妈，她本来是一个被预设只能做贤内助、协助家庭兴旺的角色，但我妈妈是一个很坚强、很能扛住事的人。
药房的经营上，可能会因为某些法规的变动，遇到一些变迁。
在药房本来要被淘汰的时候，她是可以很积极地去跟政府配合，学习电脑系统、整个法规的更迭，然后顺利地把一个传统药房转型成现代的中医诊所，让它可以延续下去。
你可以想象，在想办法奋斗求生存的过程中，这个女人一定会获得权利的。
如果从一个传统媳妇的角度去看，我说你怎么有时候好像讲话可以比阿公大声。但的确那个时候阿公不知道怎么办，媳妇讲话就可以比较大声。
但不管她们怎样努力地在谋求生存，谋求把自我实现做到最大，在她们的认知中，都是不会想到，要去违逆那个完美的媳妇的成绩单。
本身我对这个事情也挺心疼的，觉得她们很难。
人本来就是你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有当下的社会意识，共同的价值。
一旦你的周边全部都是这样的框架，你是看不见的。
不管男女，在他们那个年代，都是牺牲了很多个人的自由，来成全传统。
他们曾经守护的价值，到尤其是 90 之后出生的人，可能会觉得那是一种八股，很压迫人权的做法。
但是他们就是可以一辈子这样自我压迫，才做完成绩单的。
如果他们没办法把套在身上的壳子打磨得漂漂亮亮，人前可以招摇，叫他对内对自己交代的时候，他情何以堪呢？他牺牲了那么多，不就为了这个？
所以在对待他们这种思想上面受到震撼的状况，我会采取比较温柔一点的方式，给他们一点时间去消化。
一时半刻不能理解也没关系，我们就想办法并存。
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偶尔聚在一起就好。
主笔：邹雨
编辑：初穗
图源：《俗女养成记》、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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