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内，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书笔纸，不能听歌，不能做除了慢走之外的任何运动，禁止言语、手势、眼神上的任何交流和身体的接触。早四点起床，晚十点入睡，除吃饭睡觉和短暂的休息之外，每天能做的，就是打坐、打坐、打坐。
这篇文章，将记录我在2016年4月20日至5月1日，这十天里，在彻底的静默中发生的各种「预期之内」和「意料之外」的体验。
01
听闻我要去福建南禅寺参加十日内观课程，婆婆私底下对陈先生说：“还是别让周燕去寺庙了吧。”朋友H笑问我：“十天不说话，你出来还会说话吗？”在我去往南禅寺的路上，陈先生还发来微信：“昨晚梦到你待了一天就逃出来了。”当然还有身边朋友各种“大师”，“出家”，“成仙”之类的调侃。
在参加这个十日内观课程之前，跟随黄庭禅坐的指引，我静坐的极限是半小时，而在这半小时之中，还会伴随焦躁、烦乱等各种情绪。我没有接受过任何冥想的训练，对于冥想的认识也仅限于闭上眼睛，盘腿坐好。
我为什么会选择参加十日内观课程，意识上其实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只不过是偶然在微博上看到了一篇关于内观的文章，有所触动，随即上官网查询地址时间，按要求报名并等待。除去日历上标注的时间在提醒我这个课程，在等待期间，我甚至完全没有做任何的功课和准备。只是待时间到了，便一人坐上火车来到了南禅寺。
这十天里，究竟会有怎样的体验和收获，当下的我，完全无法预期。
02
4月19日上午九点多，我已到达南禅寺，距离下午两点的报到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本想看书或看电影打发时间，却巧遇了一位从广州来的“IT男”孟师兄。此位师兄，87年生人，信仰基督教，在朋友的推荐下，去年9月第一次来参加了内观课程，之后，便不断以旧生、法工的身份回到这里，此次已经是他第四次参加课程了。
我一向和IT男颇有渊源，而孟师兄又是善谈之人，在这短短的几小时，我便听他分享了：三次参加课程的体验，与同修们交流听来的神奇故事，以及内观给他生活带来的改变。
有一些故事，对我来说，颇为神奇。有人在内观过程中一直看到自己最恐惧的动物，吓得不停请教老师，要怎么从这种恐惧中解脱；有人回忆起了婴幼儿时期的事情，连身边人穿得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周围环境如何，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有人看到了自己的前世；还有人，体会到了天人合一的感觉。
有一些故事，就好玩又接地气了。被饿得没法入睡偷溜出去吃东西的，坚持不下去装病半途而废的，还有，偷瞄女学员的男学员们。
03
第零天：入关
下午两点，终于到了报到时间。报到分为男众（男学员）报到区和女众（女学员）报到区，我和师兄别过，开始了“闭关”手续的办理。报到手续分为课程行为规范阅读确认、表格填写、个人物品（手机、钱包、书本、食物等）寄存、领用床上用品四步，大概是担心有些人中途逃跑，每一步都有法工确认：你是否了解了课程行为规范，你是否知道课程中途不能退出。确认了四次不会中途退出之后，我领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号码牌，完成了报到手续，提着行李到了宿舍，由此，开始了为期十天的禁语。
到了宿舍收拾妥当，环顾四周，除了睡觉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干了。没有了手机，又没带手表，一觉醒来，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此后，除了寺里各个点敲钟在提醒着时间的存在，我完全陷入了时间的虚无当中。
第零天：开始，昏睡
晚饭过后不久，我们在食堂观看了内观课程介绍和注意事项的录像带。
八点，随着钟声的响起，这次参加内观课程的六十多个女众由法工组织着，按照号码牌的顺序，排队进入了禅堂，而男众，则由另一扇通向他们活动区域的门，鱼贯而入。
在禅堂男众区和女众区的前方，分别盘坐着两位助理老师，两位老师都沉默地等待着学员的进入。待所有人坐定，灯光调暗之后，男助教老师随即开始播放录音。
黑暗中，禅堂的音响中传出一个老头唱诵的声音，这个唱诵，毫无节奏可言，用的也不知是哪里的语言，而老头的声音，似乎是刻意发出的，类似于早前收音机快没电之后发出的那种有着长长尾音，但又走音的厉害的感觉。没听几句，我就昏睡了过去，待我醒来，关于第零天晚上和第一天的观息法已经传授完毕。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唱诵的声音，在未来几天，会成为一个魔咒，只要咒语响起，我就会进入到焦躁不安的状态。
当然，后来我知道了，这个老头是禅修院印度总部的大导师葛印卡（Goenka），而令我焦躁不安的那些“咒语”，其实是他唱诵的充满智慧的巴利文语句。
在打坐垫上静待结束，回到宿舍，我继续昏睡。
第一天：观息，艰难的开始
凌晨四点，我被寺里的钟声敲醒。因为前一天长时间的睡眠，我精神抖擞地起床了，迅速洗漱完毕赶往禅堂，想着我要真正开始参与课程了。
凌晨四点半，助教老师重新播放了一次观息法要点的录音，我的第一次冥想开始。
“你将要锻炼的，是观察你自然的呼吸，这个方法也就叫做「观息」。”
“将你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你的鼻子上。观察空气从你的左右鼻孔周围，触碰到左右鼻沿，进入左右鼻腔，再流出左右鼻腔。可能有的时候它只经过右鼻腔，可能有的时候它只经过左鼻腔，或者也有的时候同时经过左右鼻腔。这些都可以，你要做的只是去观察自然的情况。
“不要去控制你的呼吸。因为这不是瑜伽中的「调息」，在那里你需要刻意调整你的呼吸。这是观息——不要去观想某位神或菩萨的形象，心里也不要数数字、念佛、诵经——你要做的只是用全部的注意力去观察最真实的实相，也就是这个三角形的区域内，你自然的呼吸。”
按照录音带中播放的要点，我开始观察呼吸，周围一片寂静，当我不断把注意力从纷乱的念头中拉回鼻子的区域这个过程中，我又再次进入了昏睡状态，直到最后五分钟的唱诵响起，我才醒了过来。
我的第一场90分钟的冥想，又在各种睡姿的调整中，结束了。
冥想结束之后的早餐时间，我没有细细品味饭菜的味道，只是想着填饱肚子，赶紧回宿舍补觉，以免下一场冥想又陷入昏睡之中。
在连续17个小时的昏睡之后，早八点到九点的静坐，我终于保持了清醒。虽然清醒，但把关注点集中在呼吸上并非易事。杂念纷至而来。在杂念和呼吸的拉锯战中，一个小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我心想，还好还好，没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片刻休息后，又进入了静坐。到下午五点，四个场次六个小时的静坐中，杂念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在我脑海中狂奔。对失去之人，失去之事的追忆，对自己过往行为的懊恼，对工作的各种计划和规划，对内观结束后想要做的各种疯狂行为的设想。这些杂念不停地在我脑海中流转，没有关联，没有头绪，想把关注点留在呼吸上，留在此时此刻我坐着的禅堂，变得越来越难，更何况随着静坐时间的推移，全身变得酸疼不止，保持一个姿势的时间越来越短，心越来越焦躁不安，经常不适的肠胃也出现了疼痛的症状。
一天共计13个小时的静坐结束，回到宿舍躺下，想着终于可以睡一觉了，却不知，白天随着呼吸搅动浮现出来的各种情绪、欲望、纠结一直在内心翻腾，我完全无法入睡。
第二天：煎熬，心的手术
似睡未睡之际，第二天起床的钟声已经敲响，赖到了最后一刻，爬起来睡眼朦胧地到了禅堂，可是这天早上，我已经没办法偷懒睡觉了，整个人的焦躁到达了极点，一次一次地在焦躁中把关注点拉回呼吸，可还是感受到百爪挠心，尤其是最后的唱诵，由五分钟变成了三十分钟，在无限被拖长的音节里，在完全听不懂的语言里，在身心俱疲的状况下，我整个人已接近崩溃状态。
终于等来了早课的结束，在焦躁中，恶狠狠的吃完早餐，回到床上躺下。
睡了一觉之后，我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虽然思绪也总是流转于过去和未来，但我已经很快能意识到需要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当下，将关注点放在呼吸上。
下午，录音机里的指导有了一些变化，“将你的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上嘴唇以上、包括鼻子以内的三角形区域里，观察呼吸所带来的感知。也就是说观察气息在进入和流出时，触碰到你的鼻翼、鼻孔、鼻腔、还有人中区域的细微感知。”
我按照指导专心观息，就在我得意于状态“渐入佳境”时，下午身体却又给我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第一天下午就出现过轻微不适的肠胃，在第二天下午变成了剧痛，疼痛剧烈到我完全无法支撑，向老师请了假，我便回宿舍躺着了。躺在床上，身体感觉舒适一些之后，我很快又睡着了，这一觉，我从下午四点一直睡到了晚上七点。错过了晚餐的我，索性从第二天开始，将用餐模式调整成了过午不食。
胃痛的毛病，之前已经困扰了我好几年。每次去医院检查，都查不出器质性的病变，也找不到原因，但这个疼痛却一直真实存在着的。后来在一次排列（家庭系统排列）练习当中，发现这个疼痛与一段关系里未被表达的，悲伤，委屈的情绪有关，我自己做了一些处理之后，已经很少再犯了。没想到，在内观的第二天，它以非常强烈的方式，再次提醒了我，这个情绪的存在。
很奇怪的是，这一觉醒来，不仅胃不疼了，甚至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更好了。虽然晚上照旧是观息，观息，持续不断的观察自己的呼吸，可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头脑是如何不断地试图想要把我拉向过去和未来，痛苦的，懊恼的，虚幻的，充满妄念的，那些过去和未来。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这一下午的头脑情感大戏，都顶得上一部武林外传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悔不当初的佟掌柜，活在自己拯救世界梦里的小郭，“帮我照顾好我七舅老爷！”冲动无脑的燕小六。。。。。
我在第二天的经历里，领悟到，专注于身体的感受，专注于呼吸，就能在意识和潜意识之间搭起一座桥梁，将潜藏着的那些无意识的情绪和痛苦，以身心不适的方式呈现出来。如果正面了身心不适的痛苦与焦躁，不试图逃离，你就已经给自己做了一场不打麻药的，心的手术。
也就是在这一天，我才开始留意葛印卡老师每晚的开示内容，结合自己在观息中的体验去思考去感悟。
虽然有了心的感悟，当晚，依然失眠。
第三天：初尝「定」的滋味，幻象与真实
早上四点半到六点半的共修仍是折磨，想睡睡不着，想好好观息又静不下心来，静坐带来持续的身体疼痛，还有葛印卡老师将近半个小时的唱诵（咒语）。可值得庆幸的是，时间似乎过得快了起来，两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
早饭后，录音里葛印卡老师的指导又有了变化：
“将你的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上嘴唇以上、包括鼻子以内的三角形区域里，观察这个有限的区域内所发生的所有感知。当你的注意力足够集中以后，你可能会感到这个区域内有发热的感知、或发冷的感知、或麻木的感知、或刺痛的感知、或振动的感知、或发痒的感知、或细微的感知、或粗重的感知、或一种完全无法形容的感知。这些感知可能出现了一会就会消失，也可能出现了很久才消失。这些都可以。”
“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感知，你要做的，就是静静地去观察这个有限的三角形区域内发生的一切真实的感觉。不要想像，也不要强求任何感觉。观察。观察。观察。”
「不要想像，也不要强求任何感觉。」我想到，在这一年多身心灵成长的课堂上，我对自己的评判，我总觉得是我自己不够敞开，和身体的连接不够，才会没有其他人分享的「神奇体验」。然而，当下，无论是普通至极的感受，还是令人惊叹的神奇感受，它们都只是真实的发生，没有高下之分。所谓「没有感觉」其实也是一种感觉，只是我们常常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它，或者觉得这种「不特别」的感觉，根本不值一提。
我开始去认真观察，观察这个有限的三角形区域内，我感受到的真实的感觉。一点点痒，一点点麻，轻微地跳动，时而有，时而无，我在这些感受里，不断靠近自己的身体，也初尝了「定」的滋味。
这一天，头脑中仍有不少杂念。我在这些杂念不断来袭的过程中看到，它们不是在过去，就是在未来。而此刻，我闭上双眼坐在南禅寺的禅堂里，所有我看到的画面，感受到的情绪，想到的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我眼前。他们不在我眼前，这个事实，让我看到了什么是真实的发生，什么是头脑中产生的幻象。
晚上的开示，葛印卡老师开始为明天即将开始的智慧修行做铺垫：
“第三天已经过去。明天下午开始，你将进入修智慧的领域。过去的三天你所修习的「定」，是可以搭载你通往智慧的工具。
“每个人都知道整个宇宙不断地在改变。这个事实若只是知识上的理解，对你并无帮助，你必须在自身内体验。这种体验，你从今天开始在鼻子的三角形区域内可能就已经有所感触了。“
“通常一般人认为痛苦是指不愉快的感觉体验，但愉快的感觉体验也同样会成为痛苦之源，如果你对它们产生依赖的话。因为苦和乐都同样是暂时的、转瞬即逝的，只是一些维持得稍微长一点，稍微短一点。对于转瞬即逝的事物的依赖，必然带来痛苦。”
苦和乐本质上都是转瞬即逝的，感受和情绪自有它的来去，关系有开始就会有结束，我在这段开示和身心直观的体验中，开始慢慢体会「无常」，这个听了无数次的词。
一切感受都是无常的，都会变化消失。当晚，我想着这句话，似睡未睡，似梦非梦。
第四天：内观，探究身体感受的实相
看，就单纯地只是看，
听，就单纯地只是听，
鼻闻，舌尝，身体接触，就只是闻，只是尝，只是触，
觉知时，也就只是单纯地觉知。
寺里的钟声，在凌晨四点准时响起。我睁开眼睛，挣扎着起了床，简单洗漱后，在昏暗的灯光下前往禅堂。
根据昨晚的开示，第四天，是练习观息的最后一天。
“将你的所有注意力集中的范围进一步的缩小——缩小到人中的区域里。当你观察的区域越小，你的心就会变得越发敏锐。“
“观察这个有限的区域内所发生的所有感知，发热的、或发冷的、或麻木的、或刺痛的、或振动的、或发痒的、或细微的、或粗重的、或完全无法形容的。这些感知可能出现了一会就会消失，也可能出现了很久才消失。这些都可以。
如果你什么都感知不到，那么你总是可以回来观察呼吸在人中的这个小区域里带来的感知。”
跟随录音里的指导，我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人中的区域。一开始，我只是感知到了人中的存在，从内在感知它的位置，它的大小，它的边界，接下来，伴随着呼吸，开始感受到进出空气带来的，轻微的凉和热，慢慢地，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里，各种感知越来越明显。
在专注于这小小区域的工作中，我终于不再昏睡了。
虽然偶有杂念，但我每一次专注于冥想的时间，在慢慢变长。
下午三点，录音里，葛印卡老师开始正式教授内观的方法。
“从现在开始，你将进入智慧的修行。”
“将你的所有注意力从人中转移到你的头顶心的区域上。观察这个有限的区域内所发生的所有感知，发热的、或发冷的、或麻木的、或刺痛的、或振动的、或发痒的、或细微的、或粗重的、或完全无法形容的。”
“现在，将你的注意力从头顶心慢慢向下移动，观察整个头顶往下的部分，再观察你的后脑勺，一小块一小块，一部分一部分地观察。观察你所遇到的所有感知，发热的、或发冷的、或麻木的、或刺痛的、或振动的、或发痒的、或细微的、或粗重的、或完全无法形容的。这些都可以。如果你什么都感知不到，那么对于那些被衣物覆盖的部位，你至少可以感知它们与衣物之间的摩擦；而那些没有衣物覆盖的部位，你至少可以感知它们与空气之间的摩擦。而当你在一个部位获得感知以后，就可以马上移到下一个部位，不要留恋。如果你在一个部位没有感知，那么就静静地停留一两分钟的时间去观察它。无论结果如何，都继续移到下一个部位。不要期待任何的感知。也不要对任何的感知有任何的留恋或反感，保持一颗「平等心」。在观察中你会发现，这些感知都具有无常的共性。你要做的只是客观地观察。观察它本来的样子，而不是你希望它成为的样子。”
“然后再将观察的注意力移动到你的脑门，移到眉毛，移到眼睛，移到鼻子，移到脸颊，移到嘴，移到耳朵，再移动面部剩余的部分。一小块一小块，一部分一部分地观察。”
”然后将观察的注意力移到你的右肩，往下移动你的右臂，移到你的右手腕，移到你的右手，移到右手的每个手指，再移到每一个指尖。”
”然后将观察的注意力移到你的左肩，往下移动你的左臂，移到你的左手腕，移到你的左手，移到左手的每个手指，再移到每一个指尖。”
“再将观察的注意力移到你的喉咙，往下移动到你的左胸，移动到你的右胸，移动到你的上腹部，移动到你的下腹部。一小块一小块，一部分一部分地观察。”
“再将观察的注意力移到你的头颈，往下移动到你的背部，移动到你的腰。一小块一小块，一部分一部分地观察。”
“再将观察的注意力移到你的右大腿，往下移动到你的右膝盖，移动到你的右小腿，移动到你的右脚踝，移动到你的右脚，移动到你右脚的每一个脚趾。”
“再将观察的注意力移到你的左大腿，往下移动到你的左膝盖，移动到你的左小腿，移动到你的左脚踝，移动到你的左脚，移动到你左脚的每一个脚趾。”
“就这样，从头至脚，从头至脚，按着顺序，一块一块地观察整个身体正在发生的所有真实感知。”
这一段指导，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在葛印卡老师缓慢的，不断重复的话语中，我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和感受有了更多的耐性。
这是第一次，我尝试如此认真地去打量自己的身体，不是看她在外在呈现出来的样子，而是从内在去感知每一个细小部位的感受。
第一遍从头至脚的观察之后，我发现了身体的很多盲点，有一些部位，甚至连边界都是模糊的。
下午和晚上，我不断重复着观察身体感受的工作。那些盲点，开始有了细微的感受，而原来就有感受的部位，感知变得更容易更明显了。
晚上的开示，很好地解答了我对于身体感受的困惑。
“什么是感受？任何身体的感觉都是感受。任何自然、普通、平常的身体感受，不管是愉悦的或不愉悦的，粗重或微细的，清楚或微弱的。不要忽略任何感受，不论是因周遭环境，或坐得太久，或身体宿疾所造成的感受。不管成因为何，事实是你感觉到了某种感受。从前你可能会去推拒不愉悦的感受，而抓住愉悦的感受。现在你只要客观地观察，不要把自己和这些感受划上等号。
这是不加选择的观察，约不要挑选感受；接受任何自然生起的感受。如果你开始寻求某些你所期待的，某些特别的经验，你就是在替自己制造困难，而不能在这修行这道上有所进展。这个修行方法不是要有什么特殊体验，而是要能保持平等心去面对任何感受。在过去你的身体有类似的感受，但你不曾意识觉知到，而且对这些感受起习性反应。现在你要练习只要觉知而不加反应，感觉任何身上的感受并保持平等心。”
当晚，依然失眠。
第五天：真相浮现
体验身体范围内的每一处感受，
并当下了知，「我在体验身体的范围内的每一处感受」。
体验身体内有生命之处（活的地方）的感受，
并当下了知，「我在体验身体内有生命处的感受」。
习惯了每日四点早起，习惯了葛印卡老师巴利文的唱诵，习惯了每日在禅堂坐上十多个小时，习惯了这个小小的院子，习惯了禁语。。。。。。
“我的某一世，定是出家修行之人“，我一边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一边暗自得意。
晚上的开示，与苦有关。
“苦无所不在，这是普世皆然的事实。而痛苦的来源，则是我们对感受的贪爱和嗔恨。
苦集的根源，最根本的原因，是无明。
内观是以平等心观察身体感受，不对身体感受起反应，从身心层面去了解：一切感受都是无常的，会改变的。这就是在感受这个环节上，去破除痛苦的来源。”
又一个失眠的夜晚。我想，试试在失眠的时候观察自己的身心状态吧，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被欲望和执念紧紧缠绕的女人，和她内心深处冒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可怕的念头。
前五天所练习的无常，平等心，在我看见了不想面对的自己时，只剩下了嗔恨和评判。
这一晚，是睁着眼睛的煎熬。
第六天：彻底的崩溃
诸行无常，
洞察及此，
便能离苦；
此即净化之道。
这一天，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每一次的静坐，都让我焦躁不安。
每一个念头的升起，都伴随着评判和质疑。
我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在这儿一动不动地坐着，就真的能解除我的痛苦吗？
头脑中的思绪，将我完全淹没了。我看着周围的人，挺直脊背坐在打坐垫上，闭目沉浸在和自己身体感受的交流之中，安稳，平静。而我，却依然受困于我的头脑，烦乱，无序，心中升起了深深的无望。
无望背后，是强烈的悲伤。我索性放弃了打坐，双手环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待我再把头抬起时，身体明显变得轻松了。而我，还想要继续尝试，持续地觉知自己的身体感受，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体验。
晚上的静坐，我一遍又一遍地观察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同时，我看着我的欲望，看着我的执念，看着我的无望和悲伤，不逃避，不掩饰。我从身体内在，感知到了越来越微细、越来越清晰的感受，也感知到了情绪和身心的关联。
晚上临睡着，照旧是葛印卡老师的开示，在开示中提到了内观修行中的五种大敌：
“当然，在修行过程中会有阻碍：有五种大敌（五盖）会试着打败你，使你不得进步。首二大敌是贪爱和嗔恨。修行内观的目的就是要去除这两种基本的心理不净，但即使在静坐修行时它们也可能出现，如果它们蟠据了心，净化的过程就停了。你可能会贪求微细的感受，甚至贪求涅槃；这都一样是贪。贪爱是燃烧的火，不管燃料是什么，它都让你与解脱背道而驰。同样地，你可能对体验到的痛苦生出嗔恨，这又是脱离正轨，不得解脱。
另一个敌人是懒惰、昏沉。你虽整晚熟睡，但是当你坐下来禅修，却就昏沉欲睡。这种昏睡是心理的不净所造成，修行内观会将不净去除，因此它阻挠你禅修。你必须奋战，以防被敌人战胜。
或许，你也会感到强烈的焦躁不安，这是内心的不净以另一种方式阻止你修行内观。
最后一个大敌是怀疑，不管是对于老师、或是修行方法、或是对自己修行的能力。盲目的接受并无益处，但是无止尽的无理猜疑也是无益。只要你仍陷在怀疑中，你就无法在修行之道上前进一步。“
在这六天，我无数次被这些敌人打败，可我，依然在这里。
这一夜，好眠，无梦。
第七天：内在的寂静
所有在心中所生起的（诸法），
皆有感受伴随而生。
第七天的上午，观察身体的方法又有了一些小的变化：
“首先，当你从上至下再从下至上地观察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的感知时，你可以开始尝试着一小块、一小块对称地观察——同时观察你的左眉毛和右眉毛部位，左眼和右眼，左耳和右耳，左肩和右肩，左手和右手，左胸和右胸，左背和右背，左腿和右腿，左脚和右脚，左脚趾和右脚趾。再从下至上，始终对称地观察。”
“无论是发热的感知、或发冷的感知、或麻木的感知、或刺痛的感知、或振动的感知、或发痒的感知、或细微的感知、或粗重的感知、或一种完全无法形容的感知，你要做的，就是观察。”
“在观察中你会最终发现，所有感知升起的目的就是为了消失。因此，不用去贪求，也不用去厌恶。”
“不要将其他人的感知与你的感知相比较。每个人的感知都是独特的。因为每个人的感知都是他或她之前所积累的习性反应的体现。”
“甚至不要将你这一刻的感知与你之前的感知相比较。他们升起的目的就是为了消失。所以不要带有之前的期望，不用期望之前出现过的感知这一刻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
「所有感知升起的目的就是为了消失」。我闭目盘腿坐在打坐垫上，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是觉知着身体每个部位的感受，觉知它们的升起，觉知它们的消失。
我如如不动地待在那里，某些时刻，我甚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一切都归于寂静，全然的寂静。也就是在这一天，我感受到了心轮深处那无条件的爱，感恩一切存在的，永不干涸的爱。
晚上开示的第一句话是：七天过去了，你还有三天可以用功。如果以我昨天的状态，我会想，再过三天就可以结束了；而以我今天的状态，我会想，我只剩三天可以好好用功了。可是不管我是什么想法，这只是意味着，七天的时间，过去了。不论我之前是精进用功的，还是懒散质疑的，七天，过去了。
开示谈到了内观修行方法有两方面：觉知和平等心。
“你必须对身上出现的所有感受发展出觉知，同时你必须对感受保持平等心。
修行内观的目的不在体验某种特别的感受，而是要培养对于一切感受的平等心。你修行的进展，只能以培养出的对感受的平等心来衡量。
当你增强了觉知与平等心之后，自然会深入心的潜意识，挖出潜藏的染污不净。只要这些深藏的情结还存在潜意识里，它们必会在日后带来痛苦。消除染污不净的唯一方法，是让它们浮现到心的表面，然后消失灭去。”
当晚开示的最后，葛印卡老师提到了五种帮助支持修行的良好心力。
“第一个朋友是信、信仰、信心。正信是指有正确的了解，会记取某神或某圣人的特质，从中得到启发，并且自己培养这种特质。要懂得如何分辨何为正当信仰，以免盲目的信仰带来的害处。
第二个朋友是努力（进），要避免盲目的努力。
第三个朋友是觉知（念）。觉知只能是对当下实相的觉知。
下一个朋友是专注（定），时时刻刻毫不间断地对实相保持觉知。必须没有任何想象、任何贪爱、任何嗔恨；这才是正确的专注。
第五个朋友是智能（慧）－不是从听闻开示，读书或知识分析所得来的智能；必须体验自己身内实相而开发的智能，因为只有这体验得的智能才能让你解脱。真智能必须基于自己身体的感受：对感受保持平等心，了解感受的无常本质。这是内心深处的平等心，能让你在日常生活的起起伏伏中保持平衡。
内观的所有修行都有它的目的：使我们正确地生活，尽我们世俗的义务并且保持心的平稳，自己保持安详快乐，并且也让别人安详快乐。”
所有修行的目的，都是为了好好生活。
第七天，过去了。
第八天：无常、平等心
诸行确实无常，
自然生起自我灭去。
如果它们生起后，
从此就止息再无后续，
则其止息便能引生喜乐。
第八天，根据录音里的指引，我们不再一块一块地观察身体，而是开始扫描身体：
“从头顶心到脚趾，再从脚趾到头顶心，如果你可以感知到身体所有部位自由通畅、细微的流动，那就这样一遍遍地扫过你的全身上下。如果你只能感知到一部分部位自由通畅的流动，而其余部分的感知是粗重的，那就先将自由通畅的部分扫一遍，然后逐个观察感知粗重的部分。”
第一遍扫过身体时，头部感觉最自由通畅，而膝盖和大腿，因为久坐，不仅有酸痛感，还感觉特别粗重。持续地扫描几次之后，我的头部，尤其是眉心轮和顶轮，有了持续的、轻微的振动感。而在这一天结束时，膝盖和大腿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没有了。
每晚的开示，都会提到觉知、无常、平等心，而我，已经能一点一点在身体实相层面，去体会它们。
“我们无法选择现在所面对是黑暗或光明，那是由个人过去的「行」所决定的。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主宰自己，掌控现在，而未来只不过是过去加上我们现在所增添的。内观教我们如何藉由培养对感受的觉知与平等心，来成为自己的主宰。如果我们能在当下自主，未来自然就是光明的。”
葛印卡老师的开示结束，第八天，过去了。
第九天：禁语的最后一天
你是自己的主人，
未来掌握在你手中，
好好锻炼自己，
就像马贩调教纯种好马一样。
整个课程期间，我都不算精进。前几天的昏睡，后几天的情绪起伏，我被这些状况阻碍着，而且没有试图去克服它们。在打坐垫上坐立难安，动来动去，或是睁开眼睛偷瞄身边人的手表这些行为，也时常发生。直到第七天，我才能做到一丝不动地冥想一个小时。
禁语的最后一天，能够真正用功的最后一天。
我试图让自己变得更精进，可执念一旦升起，伴随而来的，就是对未来的期待，期待更精进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改变。当我陷入这个「试图」当中，内心就完全无法放松，只是期盼着时间快速过去，让我看到最终的那个成果，我一丝不动地冥想了30分钟，60分钟或者90分钟。可实际情况是，当我失去了对身体的觉知，只是关注着时间，时间就变得无比缓慢，而焦躁不安的感觉又慢慢泛起了。
下午，我又回复了之前的懒散状态，再一次地，我对身体轻微精细的感受回来了。
晚上，葛印卡教授了如何将内观应用于日常生活。
“正法是生活的艺术，如果你无法将之用于日常生活中，那么来参加课程就比举行宗教仪式或典礼好不到哪去。
一位完全开悟的人，找到了负面情绪真正的解决之道：就是不要逃避问题，要面对它。观察心中生起的任何染污不净，只是观察，不去压抑它，也不放纵它变成有害的言行表现出来。只是观察。当我们开始观察它，负面情绪就失去力量而消失灭去，无法主宰你的心。不仅如此，同样类型的不净旧业也会随之消除。只要意识层面生起不净烦恼，我们同类型的旧业也从潜意识层面生起，和现在的不净烦恼相连结，开始增生加强。如果我们只是观察，不仅现在的不净烦恼，就是旧有的部分也会被去除。
我们一生下来，就被训练向外观望，从不去观察自己，因此我们无法深入自己的问题，反而向外寻找痛苦的原因，总是把自己的不快乐归咎于别人。
学会向内观察实相的人很快就会了解，他要为自己的痛苦或快乐负全部责任。
我们要从内在来洞照实相。”
第十天和第十一天：平淡的结束
建一座自己的岛，
让自己成为自己的皈依处，
此外别无皈依处。
第十天的上午十点，我们拿到了手机，也解除了禁语。
除了和同宿舍的小姑娘有交流之外，我并没有过多想要分享的欲望。
手机刚拿到手时，觉得很陌生，但从陌生变得熟悉的过程，仅仅花了半个小时。
依旧是照着时间冥想，打坐，只是心里知道，明天即是归期，而我，下次还会再来。
04 后记
我很难清楚地说明，这个十日内观课程给我和我的生活带来了哪些实质性的改变。我能确定的是：我在身体感受层面真实地经验了「无常」和「平等心」，而觉知让我越来越了解自己，越来越靠近真实的自我。因此，我成为了自己的定海神针。
我在写的过程中，曾一度想把内观的各种奥秘阐述清楚，但发现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而内观，本身是需要用身心去体验的修行。愿所有有缘读到这篇文章的各位，能在你的一生中，拨出十天的时间去体验内观，去亲自体会它的奥秘。
中国内观官网：http://www.vipassana.org.cn/
愿我们享有真正安详，真正的和谐，真正的快乐，祝我们真正的快乐，祝我们真正的安详，祝我们真正的和谐。
- END -
你，我，皆为涟漪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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