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巴黎当然是说不尽的，只能东一笔，西一划，像作一副巨大的画，落笔时心中惴惴然。因为装不进它的全貌，所以全无笔法，只能乱涂一气。
住了三年，连轮廓都还没勾勒清晰，就离开了。季老在《留德十年》里说“客树回望成故乡”，但对于巴黎这个庞大的“故乡”，三年之后再回去，连那未完成的轮廓，都可惜地变模糊了。重新描上去，情境心境都已改变，愈发无从下手。干脆天马行空，想到哪画到哪。有时撞上熟悉的景色，一些回忆苏醒过来，不免惊喜唏嘘，有时却又是全新的体验，让人觉得，这座城真是让人欲罢不能的百变女郎。
图文/Echo
1. 塞纳河岸的舞者
那个河岸常常有很多无所事事的游客，偶尔有懒洋洋的流浪汉，但我忘不了的只有那一次。一名纤细的芭蕾舞者，着白色舞裙，在西岱岛附近一段空旷的河岸上，旁若无人地起舞。她跳得那样用力，仿佛整个生命的重量都在裙裾之间，又那样轻盈，周围的空气都停止了呼吸。不远处的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居高临下，举着大大小小的镜头，肆无忌惮地对着她咔嚓咔嚓。我却不知为何，迟疑着，终究没掏出手机。还好，我还可以把她画下来。
2. 莎士比亚书店
其实在我的想法里，这个书店很不“巴黎”，哪怕它或许是巴黎最有名的书店了。一间很“巴黎”的书店是什么样儿的呢？仿佛应该是叫不上名儿的，在一条叫不上名儿的街上——也许在索邦或者法兰西学院附近那些穿针引线似的小巷里，小小的不起眼的门面，大部分时间里顾客不多，门口搭两块木板，顶上一块遮雨的布棚，堆砌些价格便宜的二手书或打折画册，让路过的学生们随手翻检。掌柜的安安静静坐在里面，许是个面容清俊而神情廖然的青年，瘦夹克，牛仔裤，不怎么说话，有人进来结账时，才从自己的书里抬起头，轻轻慢慢地说声，谢谢。
扯远了。不管如何，我爱书店，不管如何，莎士比亚依然是个好地方。
3. 南岸画摊儿
朱自清在《巴黎》里写到：“沿着塞纳河南的河墙，一带旧书摊儿，六七里长，也是左岸特有的风光。有点像北平东安市场里旧书摊儿。可是背景太好了。河水终日悠悠地流着，两头一眼望不尽……书摊儿黯黯的，低低的，窄窄的一溜；一小格儿一小格儿，或连或断，可没有东安市场里的大。摊上放着些破书；旁边小凳子上坐着掌柜的。到时候将摊儿盖上，锁上小铁锁就走。”
我注意到在朱老的描述中，那个时候仿佛只是书摊儿。如今，书还在，小铁锁也依旧，但远远望去，最显眼的，却是每个摊前都大张旗鼓摆着的巴黎风景画、怀旧海报和明信片儿了。
4. “所有人的时间”
第一次从圣拉扎尔地铁站钻出地面，看到这个雕塑，轻轻一怔。周围是行色匆匆的人流，朝着各个方向潮水般涌动，人间的争分夺秒。而它，就轻轻巧巧立在这一团热闹汹涌中间，出格的黑色，出格的静默。
后来知道了这尊雕塑的名字：”所有人的时间”（L’heure de tous）。
5. 圣马丁运河
如果不是因为《天使爱美丽》里那个镜头——一袭红裙的Audrey Tautou蹲在一片绿影波光之中、露出她典型的狡黠而迷人的微笑，我大概不会知道巴黎还有这样一条运河。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镜头，那里的观光客应该比现在寥落些。
十九世纪初为了给日渐扩容的巴黎提供水源和粮食而建，如今河道早已大大萎缩，也不再有任何实际用途。然而，它被保留了下来，两岸绿树浓荫，供附近居民骑车散步。河中间或有游船小心翼翼开过，还是不提防被衬托成了庞然大物。
6. 巴黎地铁
来巴黎游玩的朋友，几乎无一例外会对巴黎皱起眉头的一件事，就是老旧肮脏的地铁。Art Nouveau风格的站标很美，下去，却是潮湿阴暗缺乏修缮的地道，和刺鼻令人作呕的气味。
是够老旧肮脏的。刚来时我也皱眉，但时间久了，仿佛就有些嗔怪的味道了。那时每天从市中心坐地铁和RER（城际小火车）穿过大半个巴黎，去五圈外的校园上课，晚上再原路返回。这一段路经过巴黎的“CBD”——拉德芳斯，密密仄仄的车厢里，除了学生，满满都是西装革履的白领，被挤成那样了，手心里还是握着小书，胸前放不下，就腾空举过头顶，仰着脸，一晃一晃，读得津津有味。
7. 卢森堡公园
在巴黎的第一个家在卢森堡公园对面的高师宿舍。巴黎人第一次见面，问完名字第二个问题就是“你住哪个区？”，而我只需说“卢森堡旁边”，便毫不意外地收获惊叹表情。哪怕其实只是一个十四平米的房间——巴黎这个位置的十四平米，也是可以叫人艳羡的。
卢森堡公园究竟好在哪里呢？比之杜乐丽亲民些，比老鼠山之类则雄伟些。公园有著名的美弟其喷泉，亦是法国参议院所在地，外墙围栏上还经常有公共摄影展。但恐怕什么都比不上园子里那堆淡青色的铁椅上镜率之高。巴黎人的“懒”，在这些铁椅子上被展示到极致——拉一把躺下，再拉一把放在对面舒舒服服地架腿，盖一本书在脸上，消磨一个下午。
这个公园也是地理上的分界。西门之外，是富人们的六区，处处一丝不苟，衣香鬓影，那是穷学生消费不起的地方。咖啡馆里著名的“花神”、“双叟”，都在不远处。而从西门入，穿过长长的林荫道、绕过水池，再从东门出去，就成了热热闹闹的圣米歇尔大街，一溜儿接地气的商店，卖冰淇淋的小推车，迎送各色人马，只觉得生活是闹腾的。
8. 蒙马特高地
蒙马特是一个极游客又极巴黎，两者奇怪融合的地方。一个多世纪前还是穷小子们的大师云集的地方，一百多年风云过去，魔力不曾散去半分。
上一次逛蒙马特是和Lafon一起。八年前，在我的法语只限于bonjour和merci，我用这两个词加英语和这位法国老太太相交，一晃八年。她让我从一开始，就对“法式优雅”这个词有了最具象的理解。
老太太如今独自住在那片区域，三十年前买的小公寓崭新如初，客厅里摆着老式唱片机，第一次去时竟然翻出“花样年华”的盘请我听。公寓在一个安静的斜坡上，但走几分钟便到人头攒动的圣心教堂。她说，当时这里并不算什么好区域，房价还可以，就买下了。三十年过去，妙龄巴黎女郎成了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蒙马特则已成为人头攒动之地。跟着她缓缓地逛，走到Dalida故居前，她停住，望着紧闭的大门，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一会儿才给我介绍：她曾经是一个很有名的人。
9. 埃菲尔铁塔
其实我也说不清这个钢铁庞然大物好看在哪里。但和所有人一样，到巴黎第一天，就兴冲冲跑去看了。拍了照，躺了会儿草坪，再后来见它，就是远远近近各种无意间的邂逅了：从Bir-Hakeim桥上坐地铁呼啸而过时的惊鸿一瞥、从蒙马特俯瞰全城时雾气中若影若现的塔尖、杜乐丽公园摩天轮转起来时和方尖塔一起在背后的甘做陪衬，亦或夜晚从朋友家出来，在小巷里七弯八拐地找路，抬头赫然看见巷子尽头墨蓝夜空中那闪亮的一尊——仿佛近可触摸似的。
这个一百多年前遭受巴黎文化人士集体抵制的作品，早已无可抗拒地成为了城市名片，而不管巴黎人高傲的眼神中是否还留着轻蔑。却不知有多少追寻着巴黎梦来到这座城市的人，蜗居在铁塔附近某公寓顶层十平米的“女佣房”里，因为窗外那副定格的铁塔画面，仿佛当下容身的空间也无限扩大了。
10. 艺术桥
几年前，同心锁的“传统”还没有流传开，桥两边干干净净的，透过栏杆能看到底下的河水缓缓流着。几个同学带上野餐毯，在桥上找块空地铺开，盘腿坐在舒服的宽木条上，喝酒吃肉弹琴吹风。
后来桥上不让喝酒了，硬生生把学生赶到其他地方去。还好，在巴黎总还是能找到喝酒吃肉弹琴吹风的地方的。再后来，同心锁越挂越密，桥栏杆不堪重负，有一天，竟然垮了。再之后就听说，不让挂锁了。情侣们如今把锁挂哪里了呢？
11. 食街Mouffetard
又是一个很游客却又很生活的地方。这是一条古老的街，歪歪扭扭建在缓坡上，高低错落，一眼望不到头。两边一溜儿的咖啡馆、小酒馆、面包房、新鲜水果店、阿拉伯人开的连锁小超市，夹杂着巴黎最好吃的crêpe（法式煎饼）、不知名却醇正的法国小餐馆、廉价中餐外卖，和不太正宗的奶酪火锅。周末醒来习惯出门去Mouffetard遛个弯儿，买一篮菜——无论走过多少遍，还是目不暇接。Mouffetard街和Lacepede街交汇的小广场上，还有个热闹的露天集市，春天到来时，能在那里买到最新鲜的大樱桃。大概因为这些，在这条街上晃荡的人，大多是一副懒散而陶醉的神情。
很久之后我才反刍一般，嚼出那段日子的味道来。
12. 蓬皮杜广场
初到巴黎时还能享受25岁以下大部分博物馆和美术馆免费的待遇。和卢浮宫、奥赛、橘园等比起来，去蓬皮杜简直带着郊游的心情。这幢骨架外翻、管道外露、颜色大胆的建筑如一座巨大的炼油厂，硬生生矗立在市中心核心地带，挑战着巴黎人的审美，也刺激着游客的感官。看一会儿反正看不懂的展品，跑到高层露台趴着往下看，广场上的人儿成了一颗颗棋子，对面的高楼成了积木屋，再远处的巴黎地平线，则成了漂浮着的灰灰的尘埃。广场艺人们来了又去，每一个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围观的人儿聚拢又散开，各自默默给心中的巴黎注上新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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