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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曾瑞
水浒人物中，最出名的女性，当属潘金莲。小说第二十四回，她正式出场。武松初见那妇人，只见：“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纤腰袅娜……檀口轻盈……”足见此女多么妩媚动人。小说第二十六回，她被武松杀害，割下头颅，祭拜武大。短短三回文字，写出一个名流千古的女性，让后世读者为之倾倒，为之叹息，为之悲哀。 潘金莲真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本是清河县张大户家的使女，身份不可谓不卑微。年方二十余岁，因颇有些颜色，被张大户看上，便来缠她。她意下不从，不堪缠扰，告诉了主人婆。张大户记恨于心，恼羞成怒，倒贴钱，将之嫁给了清河县最丑的男人武大郎，不过是以此羞辱她。潘金莲的命运，跟林冲的娘子很像，都因生得漂亮，便遭人调戏，意下不从，而招来祸患。小说里写到：“这婆娘诸般好，为头爱偷汉子。”依我看，这并不属实，只是作者有意污蔑。水浒作者是很憎恶女性的，写出的一干女性人物，个个不堪。 后世读者，也多是将潘金莲视为淫娃荡妇。潘金莲这个名字，早已成为淫的代表，荡的化身。其实，这女人并没有那么不堪。如果她真的很淫荡，张大户缠她，就不会意下不从了。如此，她的命运也不至于那么悲哀。潘金莲不从张大户，在当时社会简直有点逆天。多少使女等着被主人临幸，还没有机会呢。这只能说明，潘金莲的爱情观与众不同。她看重的不是钱，不是地位，而是人。初见武松，她暗自寻思：“他生得这般长大，我嫁了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由此可知，潘金莲的意中人，是英雄，而非凡夫。这是她不从张大户的根本原因。
在那个时代，很重伦常与妇道。现实却是，女人遵守妇道是错，不遵守妇道也是错。林娘子不从高衙内，导致林冲身陷大牢，家破人散，最终只能含羞自尽。潘金莲不从张大户，也落得嫁给武大郎。武大郎身材矮短，人物猥獕，懦弱本分，性能力肯定也不行。潘金莲正当青春旺年，无法享有正常的性生活，是她会出轨的主要原因。她爱上武松，是因为此人长大，雄壮，必然好气力。奈何武松不解风情，几番试探，结果只是换来一顿喝骂：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嫂嫂。潘金莲的确有错，错在嫁了个武大郎等于守活寡，却不能心如枯井，安于禁欲生活。
武松的绝情，对潘金莲打击很大。她恼羞成怒，污蔑武松。武松搬走，她表面虽骂，心里必定在滴血。因此，她才会那般咬牙切齿的恨。这真是爱而不得便成恨，恨也无用却奈何。过了些时日，武松又突然回来。这下，潘金莲忘了一切恨，只有高兴。她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些艳色衣服穿了，来到门前迎接武松。武松因要去帮县太爷押送生辰纲，此番回来，不过是道别，还含沙射影说了一通“篱牢犬不入”的话，就是警告潘金莲要规矩，休得与人胡来。潘金莲的热情似火，又被兜头浇灭。对武松的感情几番受挫，才使潘金莲最终倒向了西门庆。
西门庆也生得长大，会使些好拳棒。跟武松相比，他气力不输，又天生浮浪，惯会哄女人。潘金莲这朵憋在墙内的红杏，不可能不为其所动。西门庆是王婆说的那种五事俱全的人：潘安的貌，驴大的行货，似邓通有钱，棉里藏针样能忍，还有闲工夫。此五件，俗称潘驴邓小闲。放在当今，可简称为高富帅。他要搞女人，实在不难。然后，王婆设计，赚取潘金莲。这一路绵里藏针的计谋，真可谓天衣无缝，直待水到渠成。王婆如此煞费苦心，当然是为了钱。西门庆满心想着潘金莲，哪里在乎钱。就潘金莲而言，要赚她上床，根本没必要那么复杂。
在王婆屋里，两人一番对酌，西门庆就曲里拐弯开始动作。他故意失了筷子，俯身去捡，乘机捏一把潘金莲的绣花鞋。当此际，且看潘金莲如何反应。她笑将起来，说，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惯会风月，号称情场高手，在潘金莲面前，实在是低到了尘埃里。他当即跪下求道，只是娘子作成小生。潘金莲把西门庆搂将起来，脱衣解带，就开始了巫山云雨。这场面，哪里是西门庆要睡潘金莲，分明是潘金莲睡了西门庆。水浒作者如此写，目的不过是要展现潘金莲的不堪。于我看来，潘金莲却是如此大胆而前卫，敢爱敢恨，不知甩了时代多少条街。
从思想层面来说，潘金莲并没有超前时代。她没有女权主义者那套理论，只是遵照人之本能而行。一个人饿了需要吃饭，有了性欲需要做爱，这实乃人的动物性本能。在马斯洛的金字塔心理学理论中，生理需要也是基础。潘金莲难耐浅闺寂寞，而与西门庆共鱼水之欢，是本能的胜利。但时人看来，实在有违伦常。就算在今人眼里，也多以淫娃荡妇看之。人类的悲哀，一面在于用泥巴塑神像，而匍匐膜拜，一方在于造出伦理道德，而压制人之本能。若有触犯，便被视为大逆不道，反叛伦常。因此，可以说，潘金莲是死于时代的缺陷，死于社会的病态，死于人类的悲哀。
潘金莲原本有一条很好的路：成为张大户的妾。她却梦想着英雄，断然拒绝，以此为自己招来厄运。可以说，潘金莲最大的错，便是心怀理想。不然，她的一生，不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至少平平安安。原本，武松可以拉她上岸，却被主流道德伦理洗脑太深，而见死不救。西门庆给了她作为女人的幸福，留下的，却只是奸夫淫妇的骂名。潘金莲由拒绝男人，到主动勾引武松，再到搂起西门庆就睡，是理想破灭之后的粗暴，是人之本能的胜利。当初答应张大户，她至少能不好不坏地活着；拒绝之后，她只能活得越来越惨。因为，在那个时代，女人没有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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