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

【原文】此其后，宋伐杞，狄伐邢、卫，桓公不救，裸体纫¹胸称疾。召管仲，曰：“寡人有千岁之食，而无百岁之寿，今有疾病，姑乐乎！”管子曰：“诺。”于是令之县²钟磬之榬³，陈歌舞竽瑟之乐，日杀数十牛者数旬⁴。群臣进谏曰：“宋伐杞，狄伐邢、卫，君不可不救。”桓公曰：“寡人有千岁之食，而无百岁之寿，今有疾病，姑乐乎！且彼非伐寡人之国也，伐邻国也，予无事焉。”宋已取杞，狄已拔邢、卫矣。桓公起行筍虡⁵之间。管子从，至大钟之西，桓公南面而立，管仲北向对之，大钟鸣。桓公视管仲曰：“乐夫，仲父？”管子对曰：“此臣之所谓哀，非乐也。臣闻之，古者之言乐于钟磬之间者不如此。言脱于口，而令行乎天下；游钟磬之间，而无四面兵革之忧。今君之事，言脱于口，令不得行于天下；在钟磬之间，而有四面兵革之忧。此臣之所谓哀，非乐也。”桓公曰：“善。”于是伐钟磬之县，并⁶歌舞之乐。宫中虚无人。

桓公曰：“寡人以伐钟磬之县，并歌舞之乐矣，请问所始于国将为何行？”管子对曰：“宋伐杞，狄伐邢、卫，而君之不救也，臣请以庆。臣闻之，诸侯争于强者，勿与分于强。今君何不定三君之居处哉？”于是桓公曰：“诺。”因命以车百乘、卒千人以缘陵封杞；车百乘、卒千人以夷仪封邢；车五百乘，卒五千人以楚丘封卫。

桓公曰：“寡人以定三君之居处矣，今又将何行？”管子对曰：“臣闻诸侯贪于利，勿与分于利。君何不发虎豹之皮、文锦以使诸侯，令诸侯以缦⁷帛鹿皮报？”桓公曰：“诺。”于是以虎豹皮、文锦使诸侯，诸侯以缦帛、鹿皮报。则令固始行于天下矣。

【译文】这以后，宋国攻打杞国，狄人攻伐邢国、卫国，齐桓公没有去救援，却裸着上身按摩着称病。桓公召见管仲，说：“我有千年的粮食，而没有百岁的寿辰，如今又有病，姑且行乐吧！”管子说：“好的。”于是命令悬挂钟磬架子，陈列歌舞竽瑟等音乐，每天杀数十头牛设宴连续几十天。群臣进谏说：“宋国攻打杞国，狄人攻伐邢国、卫国，国君不可以不去救援呀。”桓公说：“我有千年的粮食，而没有百岁的寿命，如今又有疾病，姑且行乐吧！何况他们不是攻伐我的国家，攻伐邻国而已，你们就不要多事了。”不久宋国攻取了杞国，狄人攻占了邢国、卫国。桓公仍然盘桓在钟磬行列之间。管子跟着他，来到大钟的西面，桓公却跑到南面站立，管仲朝北对着，大钟敲响了。桓公看着管仲说：“仲父感到快乐吗？”管子回答说：“这是我认为的悲哀，不是快乐。我听说，古人取乐于钟磬之间的快乐不是这样的。他们话语出口，号令就推行天下；游乐于钟磬之间，而没有四方战争的忧虑。如今国君的情况是，话语出口，号令却不能推行天下；游乐在钟磬之间，而有四方战争的忧虑。这就是我所谓的悲哀，不是快乐。”桓公说：“好的。”于是砍断悬挂的钟磬，摒除了歌舞和音乐。顿时宫中空虚无闲人。

桓公说：“我已经砍断悬挂的钟磬，摒除了歌舞和音乐，请问开始处理国事要做什么？”管子回答说：“宋国攻打杞国，狄人攻伐邢国、卫国，而国君没有去救援，我为您庆幸。我听说，诸侯之间争强时，就不要与他们分强。如今国君何不安排三国君主的居留之处呢？”于是桓公说：“好的。”因此命令用兵车百辆、士卒千人把缘陵封给杞国君主；用兵车百辆、士卒千人把夷仪封给邢国君主；用兵车五百辆、士卒五千人把楚丘封给卫国君主。

桓公说：“我已经安排好三国君主了，如今又该如何行为？”管子回答说：“我听说诸侯贪利之时，就不要与他们分夺利益。国君为什么不派使者送虎豹之皮、文彩锦绣给各国诸侯，而只要各国诸侯用素帛鹿皮回报呢？”桓公说：“好的。”于是用虎豹之皮、文彩锦绣送给各国诸侯，诸侯们则以素帛鹿皮回报。这样齐国的号令就开始通行于天下了。

【说明】齐桓公也是诸侯之一，无权制止其他诸侯做什么，所以他装病不问，沉溺于钟磬歌舞之间。管仲也支持他的这种做法。但管仲的意思并不是彻底不管，而是在三国君主落败后，建议齐桓公留住他们，这就是著名的“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这样做，就赢得了天下民心。与人争强，必有一伤；与人争利，必有一败。与人为善，则可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

【注释】1.纫：(rèn认)《管子·霸形》：“桓公不救，裸体纫胸称疾。”尹知章注：“纫，摩也。自摩其胸，若有所痛患也。”这里用为按摩之意。

2.县：(xiàn悬)古通“悬”。《诗·魏风·伐檀》：“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诗·周颂·有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管子·小匡》：“县车束马，逾大行与卑耳之谿。”《国语·晋语》：“骊姬请使申，处曲沃以速縣。”《礼记·檀弓》：“县棺而封。”《荀子·解蔽》：“桀死于鬲山，纣县于赤旆。”《韩非子·有度》：“权衡县而重益轻，斗石设而多益少。”《淮南子·本经》：“县联房植。”《说文》：“縣，系也。从系，持县会意。”这里用为悬挂、倒悬之意。

3.榬(yuán元)古代悬挂钟磬的架子。

4.旬：(xún寻)古代天干纪日，每十日周而复始，称一旬。《书·尧典》：“三百有六旬有六日。”《周礼》：“旬终则令正日成。”《管子·侈靡》：“若旬虚期于月，律吕出于一。”《仪礼·少牢礼》：“筮旬有一日。”《礼记·曲礼》：“旬之外曰远某日。”《韩非子·初见秦》：“围梁数旬，则梁可拔。”《说文》：“旬，徧也。十日为旬。”

5.筍虡(jù巨)：古代悬挂钟或磬的架子两旁的柱子。《诗·大雅·灵台》：“虡业维枞，贲鼓维镛。”《诗·周颂·有瞽》：“设业设虡，崇牙树羽。”

6.并：(bìng病)通“屏”，“摒”。《庄子·天运》：“至贵，爵国并焉。”《荀子·强国》：“并己之私欲。”这里用为排除之意。

7.缦：(màn慢)《管子·小匡》：“诸侯以缦帛鹿皮四介以为币，齐以文锦虎豹皮报。”《国语·晋语》：“乘缦不举。”《韩非子·十过》：“缦帛为茵，蒋席颇缘，觞酌有采，而樽俎有饰。”《春秋·繁露》：“庶人衣缦。”《说文》：“缦，绘无文也。”这里用为无花纹的丝织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