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饮食文化的问题

【原文】晋侯使随会聘¹于周，定王享之肴烝²，原公相礼。范子私于原公，曰：“吾闻王室之礼无毁折，今此何礼也？”王见其语，召原公而问之，原公以告。

王召士季，曰：“子弗闻乎，禘³郊之事，则有全烝；王公立饫⁴，则有房⁵烝；亲戚宴飨，则有肴烝。今女非他也，而叔父使士季实来修旧德，以奖⁶王室。唯是先王之宴礼，欲以贻⁷女。余一人敢设饫禘焉，忠非亲礼，而干⁸旧职，以乱前好？且唯戎、狄则有体荐。夫戎、狄，冒⁹没轻儳，贪而不让。其血气不治，若禽兽焉。其适来班贡，不俟馨香嘉味，故坐诸门外，而使舌人体委与之。女今我王室之一二兄弟，以时相见，将和协典礼，以示民训则，无亦择其柔嘉，选其馨香，洁其酒醴，品其百笾，修其簠簋，奉其牺象，出其樽彝，陈其鼎俎，净其巾幂，敬其祓除，体解节折而共饮食之。于是乎有折俎加豆，酬币宴货，以示容合好，胡有孑然其效戎、狄也？

“夫王公诸侯之有饫也，将以讲事成章，建大德、昭大物也。故立成礼烝而已。饫以显物，宴以合好，故岁饫不倦，时宴不淫¹¹，月会，旬修，日完不忘。服物昭庸，采饰显明，文章比象，周旋序顺，容貌有崇，威仪有则，五味实气，五色精心，五声昭德，五义¹²纪宜，饮食可飨，和同可观，财用可嘉，则顺而德建。古之善礼者，将焉用全烝？”

武子遂不敢对而退。归乃讲聚三代之典礼，于是乎修执秩以为晋法。

【译文】晋侯派随会访问周王室，周定王用肴烝宴请他，原公辅佐宴享成礼。范子私下问原公，说：“我听说王室的宴礼，没有将牲体切开折断放在礼器中的，今天的这种宴礼是什么礼呀？”周定王看到他在讲话，召原公来问，原公将范子的话告诉他。

周定王召来士季，对他说：“先生没听说过吗？在南郊祭天的事，就用全烝，天子对诸侯行站立的饫礼，就有房烝，宴请亲戚，就有肴烝。如今你不是外人，叔父是派你来重温旧有的规律，以辅助王室的。只有这先王传下的宴礼，想用来赠送你。我一人岂敢在此设站立的褅礼？忠诚却非亲戚宴会之礼，扰乱以前的例规，来搞乱先王的交好？而且只有对戎、狄才用半牲体。那戎、狄，贪婪轻率，贪求而不谦让。他们的血气情感没有经过修治，象禽兽一样。他们来进贡，等不及馨香美味，所以使他们坐在门外，派翻译把半个牲体送给他们。如今你们晋国君臣，是我们王室的几个兄弟，按时相见，将和谐地举行常礼，遵守法则给百姓看。就是先选择那些脆的、美的、芳香的，使甜酒干净，品尝各个竹笾中所盛的枣栗等果品，准备盛有黍稷食物的簠簋，奉上画有凤皇，饰以象骨的酒杯，将酒从樽彝中倒出，陈列盛有肉食的鼎俎，弄干净盖酒樽的布巾，恭敬地打扫室内几案，分割牲体，折断骨节，一同饮食，于是就有折俎和加豆。在宴会上以束帛答谢客人，以表示礼貌和交好，哪有完完整整的牲体象祭天或待戎、狄人一样呢？

“天子宴请公卿诸侯有站立的饫礼，将用它来讲习军旅，议论大事，建立规律，昭明宝器。所以站着完成礼仪按礼将半牲摆出来而已。饫礼用来显示用物齐备，宴会用来和协全体，所以一年举行一次饫礼，不懈怠疲倦。一个季度举行一次宴礼，不至于过度；一月计一次常用经费，十天清理一次所作所为，一天完成应做的事，不忘礼节。衣帽旗章等用来表明功勋，上面的五采装饰用来显示品行，绣的花纹象山、龙、野鸡等的形状，行为举止符合等级秩序，容貌有修饰，威仪有准则，五味鼓足意气，五色使心精诚，五声标明规律，五种最佳行为方式做得恰到好处，酒肉能够享用，和睦同心可观，宴会赠礼堪称嘉美，法度顺理而规律建立。古代善于用礼的人，怎么会用全烝？”

武子不敢回答而退，回晋国后讲论汇集三代典制礼仪，于是整修奉行的常法作为晋国的法度。

【说明】本节记录的是周定王与士季的对话，范子，即范先生，姓范，名士季。周定王重申了各种宴礼的不同，说明了周国当时的宴礼情形。吃，在人类生活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人类的生存、生长繁衍，是靠食物的供给，有了食物的营养，人们才能生长、壮大、并孕育后代。《尚书大传》：“食者，万物之始，人之所本者也”，“食，殖也，所以自生殖也。”人类的饮食往往在总体上构成一时代一地区的社会经济动态直观和人们消费水平高低的表征；《古史考》：“古者茹毛饮血，燧人氏钻火，始裹肉而燔之，曰炮。”《管子·轻重戊》：“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臊，民食之无兹胃之病，而天下化之。”应注意到，在夏商时期，饮食已经与政治观念和等级制度纠合一体。《尚书·洪范》列“食”为“八政”之首，其呈现的社会功利取向与价值观，很具有“明贵贱，辨等列”的显而易见的“礼政”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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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聘：(pìn牝)《诗·小雅·采薇》：“靡使归聘。”《周礼·大行人》：“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也，殷相聘也。”《管子·小匡》：“以极聘頫于诸侯，以安四邻。”《尔雅》：“聘，问也。”《荀子·大略》：“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韩非子·十过》：“昔者戎王使由余聘于秦。”《礼记·曲礼》：“诸侯使大夫问于诸侯曰聘。”《说文》：“聘，访也。”《后汉书·冯衍传》：“聘申叔于陈蔡兮。”这里用为访问、探问之意。

2.肴：(yáo瑶)《诗·小雅·宾之初筵》：“笾豆有楚，肴核维旅。”《楚辞·招魂》：“肴羞未通。”《楚辞·九歌·东皇太一》：“蕙肴蒸兮蘭藉。”《说文》：“肴，啖也。凡熟馈可啖之肉，折俎，豆实皆是。”《广雅》：“肴，肉也。”这里用为做熟的鱼肉等。

3.禘：(di弟)周代一种五年一次的极为隆重的祭祖典礼，只有天子才能举行。周成王在周公旦死后，因他对周朝有重大贡献，特许他的后代对他用禘礼祭祀，因此鲁国沿此惯例。但到春秋时期，鲁国国君在禘礼时有越礼行为，故孔子不想看。《左传·闵公二年》：“夏，吉禘于庄公，速也。”《论语·八佾》：“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礼记·中庸》：“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4.饫：(yù雨)《诗·小雅·常棣》：“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国语·周语下》：“夫礼之立成者为饫，昭明大节而已。”《广韵》：“饫，赐也。”这里用为一种礼节之意。饫礼：站立行礼。

5.房：(fáng防)《诗·鲁颂·閟宫》：“毛炰胾羹，笾豆大房。”郑玄笺：“大房，玉饰俎也。其制足间有模，下有拊，似乎堂后有房然。”孔颖达疏：“大房与笾豆同文，则是祭祀之器，器之名房者，唯俎耳。《国语·周语中》：“王公立饫，则有房烝。”韦昭注：“房，大俎也。”《广雅·释器》：“房，几也。”这里用为俎，祭器之意。

6.奖：(jiǎng讲)《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皆奖王室。”《左传·襄公十一年》：“救灾患，恤祸乱，同好恶，奖王室。”这里用为辅助之意。

7.贻：(yí仪)《书·金滕》：“公乃为诗以贻王。”《诗·邶风·静女》：“贻我彤管。”《诗·陈风·东门之枌》：“视尔如荍，贻我握椒。”汉辛延年《羽林郎》：“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裙。”唐韩愈《师说》：“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师说》以贻之。”这里用为赠送之意。

8.干：(gān甘)《易·渐·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管子·七臣七主》：“劳主：不明分职，上下相干。”《国语·周语上》：“王事唯农是务，无有求利于其官而干农功。”韦昭注：“干扰农功。”《淮南子·说林》：“辐之入毂各值其凿，不得相通，犹人臣各守其职，不得相干。”这里用为干扰、扰乱之意。

9.冒：(mào茂)《书·秦誓》：“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书·顾命》：“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兹！”《诗·邶风·日月》：“下土是冒。”《左传·文公十八年》：“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黄宗羲《余姚至省下路程沿革记》：“舟人冒利。”这里用为贪求之意。

10.儳：(chán谗)苟且，不严肃。《国语·周语中》：“夫戎、狄，冒没轻儳，贪而不让。”

11.淫：(yín银)《书·汤诰》：“凡我造邦，无从匪彝，无即慆淫。”《管子·五辅》：“诘诈伪，屏谗慝，而毋听淫辞，毋作淫巧。”《左传·隐公三年》：“骄奢淫泆。”孔颖达疏：“淫，谓耆欲过度。”《论语·八佾》：“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孟子·滕文公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荀子·不苟》：“小心则淫而倾。”《韩非子·爱臣》：“赦死宥刑，是谓威淫。”《礼记·王制》：“齐八政以防淫。”孔颖达疏：“淫，谓过奢侈。”这里用为过度之意。

12.义：(yì艺)義：从我，从羊。“我”是兵器，又表仪仗；“羊”表祭牲。因此是指合宜的行为。也就是符合行为规范的行为。《书·立政》：“兹乃三宅无义民。”《诗·大雅·文王》：“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管子·五辅》：“义有七体。七体者何？曰：孝悌慈惠，以养亲戚；恭敬忠信，以事君上；中正比宜，以行礼节；整齐撙诎，以辟刑僇；纤啬省用，以备饥馑；敦懞纯固，以备祸乱；和协辑睦，以备寇戎。”《老子·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论语·学而》：“信近於义，言可复也。”《礼记·大学》：“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礼记·中庸》：“义者，宜也，尊贤为大。”《孟子·尽心下》：“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荀子·劝学》：“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韩非子·存韩》：“夫韩不服秦之义而服于强也。”《二程遗书》卷十八：“问：敬、义何别？曰：敬只是持己之道，义便知有是有非。顺理而行是为义也。”义在古代被解释得较含糊，其主要含义有道德、行为、道理、情谊、义气等等。如义不容辞、义无反顾、义正辞严、义愤填膺、义薄云天等，至现代，义就被单纯地理解为义气之类的了，一提起义字，就想到为朋友两肋插刀之类的“义气”。通过对《论语》及对孔子思想的理解，通过对孔子“仁、义、礼、智、信”这五个相互关联词的意义，“义”应该理解为，人际之间最佳的行事方式。而这个人际之间最佳的行事方式是什么呢？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本性，只要不偏离自己的道路，就自然会出现最好的状态。高明的人既不会偏离自己内在本性所固有的道路，也不会造成他人偏离他自己内在本性的道路。义，就是要人在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寻求到一种最佳的行事方式。所以“义”应该理解为，人际之间最佳的行为方式之意。也可以称为最合宜的行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