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一

我出生在那天，那一天平平无奇，不是改革开放，也不是十几大召开，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可是，他们记得，我的爸爸妈妈记得那个日子，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有时候日子无需有纪念意义，用心铭记就记住了。

妈妈说，我出生的那天，爸爸特别开心。他刚开车回来，脸上都是煤渣，只露出了眼睛和牙齿。爸爸洗了手，抱了我，很喜欢我。

二

三岁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玩，爸爸阴沉着脸走回来，以往他每次回来都要跟我玩，妈妈在屋子做饭，然后等饭菜齐了，爸爸抱我到炕上一起吃饭，他喂我吃。

那天，爸爸很沉重，和妈妈不知说了什么，妈妈也不开心，我听不太懂，心里只怪爸爸不陪我玩。

三

六岁半了，我上了一年级，是托关系，因为我出生在下半年，按道理说还不到入学年龄。那天，爸爸由于“工作”的关系没有送我去上学，妈妈送我去了，下着雨，没有伞，妈妈披着衣服送我上课。老师也是熟人，有一天爸爸回来骂了我，因为他听老师说我上课不听课，只顾玩。我心里很恨爸爸，他变了，他以前很看好我，现在骂了我。

四

十岁了，四年级的我成绩慢慢好起来了，爸爸也开始对我又像以前一样。那段日子，走路都好像带着音乐，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老师们都说我好。每天放学回来，偶尔能碰见爸爸，我喜欢爸爸回家，因为爸爸一回来，家里就很多钱，满炕都是钱。我想握握爸爸的手，他不跟我握，他说，手脏，都是煤渣，我看见，爸爸每次回来衣服脱下来都扔在角落里，都是煤渣，还有爸爸拿回来的钱都是煤渣。我的爸爸不是煤老板，爸爸的老板是煤。

五

转眼间到了高二，我的青春也来了，开始有点叛逆，我不再想好好学习，要放飞自我。全校排名不在那么前了，甚至都上不了榜。这时，我跟爸爸的交流已经很少了，因为我开始有更多自己的小心思，加上，他总是千篇一律让我好好学习。我们读高中，是两个礼拜放一次假，平时住校。那天，我放假回来，吃饭吃的好好的，爸爸发脾气了，他问我“你不好好学习，有出息吗？”我扔下了筷子"我出路多着呢，不像你，外面一受气，就回家撒火“。

后来听妈妈调解说，其实那天爸爸开车被碰瓷了，一个月白跑了。他很不开心，而我不以为然，我觉得爸爸就是肤浅的没文化，他太俗了。我看到，同班同学的爸爸说话总那么温柔，也是有单位的，我的爸爸是无业的，每次要做家庭情况时候，我都要写”农民“。

高二的时候爸爸买了车，是桑塔纳，他从不打理，乱糟糟的。他说要送我上学，省的我打车费事，我说不要，不用麻烦了。爸爸大概也懂了，那天跟别人借了车送我上学，我听到爸爸打电话，对方委婉的拒绝了，那时，心里很难过，开始心疼他，开始不再与他反抗。

六

考上了大学，那年我十八岁。不是清华北大，是个听起来像三本的学校，我知道”肤浅“的爸爸是不满意的，可我还是拒绝复读，他就是那么自私的考虑自己的面子。

去上海报道的时候，爸爸妈妈送我去上学，好像真正去上学了，那种落魄失意的感觉就会忘掉。爸妈很开心，第一次来上海，我的爸爸是个小个子，我也是个小个子，亲生的。我看到，爸爸挤在18路上，嘴巴快要贴近耳朵，那时我想去替爸爸。爸爸临别的时候，给我的书包里塞了一卷钱， 不让妈妈知道，后来跟我短信说的。他说”女人都小气，你拿着给爸爸好好花“。其实，爸爸很有钱，但他从来不给自己花，听妈妈说，逛南京路的时候要给他买T恤，他说，要那么多干啥，穿不完。

七

考研失败，我卷铺盖回家，爸爸妈妈开车去车站接我，我不敢抬头见他们。

其实那段时间他们压力很大，因为街坊邻居都会问我”咋大学毕业又回家了？“，毕竟身边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爸爸啥也没说，在家二战的那一年，我和爸爸说了很多话，也吃了很多好吃的，他每天都给我买好多水果，有时候妈妈做的饭我不想吃，他就去饭店打包几道菜，爸爸说，四年在上海瘦了，回家好好补补。

当我跟他说，再考研胜算不大的时候，我本以为他会骂我，骂我不读书就没有出路，他是个很要强的人啊。没想到，他跟我说，”不怕，要是考不上正好在家里工作，离爸妈近，你要是考住了，走得远了，爸爸想你。“

我感动了，爸爸似乎变了，他的改变是因为他把爱我放在第一位。可我还是要考出去，为了我自己的梦想，不想呆在小县城。

八

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读书的日子过得好快，马上要找工作了，我又回上海找工作了。投简历总是没有回应，妈妈每天问我投的怎么样，爸爸不让她问，说女儿心急。有一天爸爸跟我说，他的朋友花了200万给儿子买了工作，爸爸说，是自己没能力，让女儿这么辛苦。我说，爸爸，你为我付出已经太多了，你要相信我肯定能找到工作的。

我发现，爸爸总在挑自己的毛病，以前他也总是比较我和他朋友的儿子，他从来都是得意的说自己的女儿多么优秀。最近，他不提了，因为我泯然众人矣，因为毕业了找工作很难有一个评分模板来比较。哦，我是研究生，爸爸还挺涨光的。

当爸爸知道我谈了男朋友后，妈妈是开心的，爸爸是难过的。爸爸问了我好多，问他对你好不好，好不好，反复问，爸爸说“女儿，要是他以后欺负你，我真敢打他”。我妈妈用眼睛憋了一眼老爸，老爸有点泪花花，欲言又止。

九

我终于找到了工作，刚好够生活，爸爸说，”女儿，你真厉害，自己找到工作了“。我说，老爸，我现在赚的只够生活，等工资高了，才能给你们买礼物。爸爸笑着说，”我有钱呢，我是高中文化，你是硕士文化，你还不如我挣得多，你说知识改变命运不？“

我不说话，我不想跟他辩解，爸爸说啥就是啥吧，他在我面前老得瑟老乐观了。爸爸跟我说，”读书好啊，不用风吹日晒，他很羡慕不用起早贪黑的日子“。爸爸从来没有礼拜天的概念，也没有节假日的概念，所以他总是在礼拜六问我”小女，起来了吗？去上班啦，迎接新的一天“。而我还在睡梦中，等我醒来看到微信时，我跟爸爸说，今天礼拜天。我并不笑话爸爸，我知道他的日历没有周末没有假期也没有夜晚，可他不说，他说他很自由，可以星期天不上班。

爸爸，你为啥总是那么乐观？总那么得瑟？

十

工作后的假期尤为可贵，而我一有长假就回家。那天，我回家了，悄悄的，怕妈妈张罗。等我敲门时，开门的爸爸惊呆了，他掩饰不住兴奋，赶紧给我把箱子提进来，又给我倒水，又是穿衣服出去买西瓜，爸爸知道女儿爱吃西瓜。

中午吃的很平淡，我才知道，平日爸妈都是随便吃点，啥方便就吃点啥，一锅大烩菜，管饱。突然爸爸的电话响了，我看见爸爸脸色变了，也开始爆粗口骂人了，可我不再觉得爸爸很俗，这是他们的习惯和方式。事后听妈妈说，爸爸垫本钱做的生意赔了，中间吃了点差错。爸爸放下筷子，四处打电话，一直打电话。

过了一会，我和妈妈吃饭了，爸爸的半个馒头还在盘子里。爸爸饭冷了还是吃了，啥也没跟我说。

我慢慢理解了父亲的欣喜、沉默和无奈，就像当年高二他对我的批评，尽管我耿耿于怀，可我知道他为我好，不是真的去攀比。我给爸爸砌了一杯茶，老爸很喜欢我给他买的吃的，他说女儿买的啥都是香的，他喝了茶，说，特别好喝，其实那是一般茶叶。我跟爸爸说，老爸不要太为了钱奔波，我现在已经自己挣钱了，别给自己压力那么大。

爸爸说，”我的女儿真厉害，比爸爸聪明“。

其实，我知道我的安慰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每个月还是要爸爸补贴。我不能够承诺。我想对爸爸说”对不起“，可是爸爸这个大大咧咧的人受不了这么煽情的戏码，我们家说话是土话，太直白，太不加感情。我跟爸爸说，”老爸，我给你买了件衣服，你试试“。老爸高兴的穿上了新衣服，稍微窄了点，爸爸说，”真好，太合适了，瘦点正好让我减肥呢“。

这是我的父亲，陪我成长的老爸，他心态很年轻，所以白头发长得很慢。可是，心态上他在变化，我也在变化，他更加温柔，更加不生气；我也不那么叛逆，不那么幼稚的比较别人的父亲。这个人是我的父亲，全力爱我的父亲，最好的给我，给不了的也争取给到我。祝老爸平安健康，生活有时候很不如意，请让我这个小棉袄带给爸爸放松和开心，爸爸，请放心地相信我依靠我，也把生活的烦恼跟我说，我长大了，心里也强大了！

祝天下的父亲，平安健康，生活如意。你们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