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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世家(下)

上图为1998年刘龙云获松滋“十大杰出青年”时的留影

秀婆不担心陈英真的会翻到天上去,起身望着龙冈镇街上鳞次栉比的房屋扬长而去。果然她到婚姻介绍所坐到八点多种,看到进来两个年轻人,一眼就认出了谢圣华。他简直是他老子蜕的壳,眉眼鼻子就是年轻的谢代忠。关于他娘老子和他,秀婆曾当着成功的做媒材料拿到嘴上吹嘘过,谢代忠谢社长的媒也是我做的,如今儿子长大成人,也当上了干部。言下之意告诉人们,如果不是她做的这个媒,中国就会缺个团委干部似的。可就是这个她当幌子炫耀的团干部,今天却要上门取缔她的婚姻介绍所。

谢圣华看见今天坐在这里的是秀婆,年轻人阅历浅,并没有把这个老媒婆放在眼里。他睑上装着一副深沉的神色,径直走到秀婆跟前,严肃地说:秀婆,作为长辈,我尊重您,但公事上,我们公事公办,昨天我跟您女婿言军说了,您们开办的这个婚姻介绍所,手续不齐全,不合法,要取缔。

他不认得我。秀婆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左手按着电话机上的话筒,光滑冰凉的话筒给她一种沁人心脾的新奇感觉。她不理睬谢圣华。谢圣华把这些话加上一些条文规则,又说了一遍,秀婆还是不睬,便问:秀婆,您听见没有?

我在听呢。秀婆面色平静地回答他,又问:我不知道怎样办你说的这些手续。

先到工商所去办营业执照。谢圣华顿了顿,再就是,每个月向团委交一百块钱的管理费……

哦,秀婆没等他说完,打断他的话,说:原来你是上门收钱的。告诉你,你别想我交一分钱。

谢圣华不在钱上跟她计较,只说;我的意思您该明白,如果这些手续不办全的话,这个婚姻介绍所就要取缔。正常的婚姻介绍,我们是支持的。团委看了你们的广告,每人交五十块钱,就给介绍一个对象。那些包工头有钱,交五百块钱,您就给他们介绍十个对象,供他们玩弄。我们是怕这个婚姻介绍所做出有伤龙冈镇风化的事来。谢圣华口气渐渐严厉。

放你娘的狗屁!秀婆站起来,冲着谢圣华怒目相视,你称四两棉花去纺一纺,看我秀婆做了一辈子媒,做了几件有伤风化的事?我不跟你说,叫你妈兰珍跟我来讲,当初没有我,天上掉下你来?

秀婆这句话不是凭空捏造,当初,谢圣华的爸爸还是公社党委办公室的一个小干事,秀婆牵线和兰珍定了婚。他爸却和公社里一个话务员暗中好上,要退圣华妈的亲。秀婆赶到公社,指着他的鼻尖一顿痛斥。临走时秀婆说,你不要兰珍也可以,你自己做的事心中有数,小心我到县里去告你作风败坏,是个陈世美,背个处分回家种地去。那时圣华的爸官欲心重,秀婆只把他和女话务员的关系悄悄暗示了一下,他就害怕了,害怕事情闹出台影响自己的前程,只好回心转意和圣华的妈结了婚,果然生下圣华不多久,他就当上了社长,官气蒸蒸日上。

谢圣华不听秀婆跟他摆老资格,坚持说手续不合法要取缔,正和秀婆相持不下·言军从门外赶进来,忙掏出烟来装,秀婆却走到言军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烟,怒声说:你别给他装烟,屁大点官什么了不起,当初不是我秀婆说拢你父母的婚事,当真从石头里炸能出你谢圣华来?你不感谢我,你妈还感谢我呢!

圣华圣华!门外一个年轻姑娘甜甜地叫着走进来,告诉他:你妈给你提猪肝来了,在你寝室里等你。

秀婆一听他妈来了,浑身顿时来劲,瞥了圣华一眼,对言军说:言军,你跟他说,我跟他说不清,我找他妈去。说着急急出了婚姻介绍所的大门,直奔镇委大院。镇干部的宿舍楼就建在镇委大院的东头,临河。她在那一幢楼前正待寻个熟人问圣华的寝室,不料从二楼一个推开的窗户伸出一个头来,喊道:秀婆秀婆!

秀婆闻声抬头,惊喜道:是你呀兰珍,听说你来了,我正要找你呢。

兰珍急急下来,拉着秀婆的手上了楼梯,秀婆进来,兰珍装烟递茶,煞是热情。兰珍问:秀婆还在做媒没有?

做呀。秀婆暂时压住要说的话,和兰珍叙些别后情景。谢圣华又耽搁了一杯茶功夫,方推门进来,见妈和秀婆在他寝室里说说笑笑,他愣了一下,脸上硬挤出笑来,说:秀婆,您是稀客呀。

秀婆睃了他一眼,不理他,转脸对兰珍}兑:你这个宝贝儿子不得了呢,我女婿开个婚姻介绍所,他上门非要我们关门不可。

兰珍听后脸一板,训斥了一顿儿子,说:你连秀婆也不认了!兰珍想起圣华的爸负心不要她婚事是秀婆帮她说拢的。后来,圣华的爸当了社长,嫌她身上的泥巴腥气,就把她从农村里接出来,进了公社食品站,当了一名国家工人,脱离了泥巴腿子生活。开头二三年,年年过年过节,她总要给秀婆捎一二斤肉回去,只是生下圣华兄妹,被家务缠住脚,后来又随丈夫去了县城,才慢慢断了行走。偶尔回龙冈镇碰到赶街的秀婆,硬是把秀婆拖到食品站,自己掏钱给她割几斤肉带回去。

谢圣华见母亲也向着秀婆,只得解释:我并没有说要关门,婚姻介绍所是个特殊敏感的行业,必须手续齐全,还要接受政府的监督。

兰珍说:你跟妈也打这些官腔官调,你懂政策,先帮秀婆把手续办好。秀婆是有名的媒人,你得罪秀婆,就得罪这一方的百姓。母亲一番话,把圣华说得目瞪口呆,末了只得点头照妈的意思去做。

秀婆见事情已经说妥,告辞要走,兰珍拼着力气拉住她,圣华也挽留道:秀婆,你要走了就记我仇了。秀婆这才重新坐下。

秀婆吃完饭要走的时候,兰珍说要到婚姻介绍所看看。兰珍来到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几介绍所的启事,问:谁叫言军?秀婆朝屋里一指:在里面坐着哟,他是我女婿。

哦,是您女婿。兰珍进门,猜想那坐在桌子边的年轻人,肯定就是秀婆的女婿言军了。兰珍在木条椅上坐下,问军:你是总经理?

言军认识兰珍,坐着答应:是,您是圣华的妈,我认识您。

兰珍很是诧异,说:你认识我,我可不认识你。我在食品站工作的时候,你怕还是拖着两条鼻涕的小孩子呢。

言军说:我读小学时,在您手里称过肉,您可能忘记了。

兰珍叹息眨眼过去的岁月,感慨不已,说: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总经理同志,不怪我直话跟你说,这个婚姻介绍所,你当总经理,恐怕还缺资格,你没有你岳母大人的名气大。

言军笑说:联系人中,有岳母的名字。

我看了。兰珍说,我们这一方人,只晓得大媒人叫秀婆,你写赵达秀,谁人认得?不如就写秀婆。

秀婆忙说;我只会做跑跑达达的媒,哪能坐在屋里不动,当做媒的总经理。何况,我还不好意思收人家五十块钱呢。

兰珍笑道:秀婆您不要怕收五十块钱,这叫走上经济正轨,符合当今形势。

秀婆以为兰珍是嘲讽她做了一辈子媒没要钱,老了倒想钱了,面上有些搁不住,讪讪道:开玩笑办的呐你不要当真,我真正看上好男娃好姑娘,不收他们的钱,也做媒的,像你和谢社长,我是一分钱也不收的。

秀婆的话逗起兰珍心中旧事。兰珍说:当初不是您,我没指望和他结婚了,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儿子姑娘都长大了。兰珍笑看着秀婆,当初对谢代忠变心的愤慨,如今已化成他们夫妻温情的笑谈。正说得投机,上午来告诉谢圣华妈来了的那个女孩,又来喊兰珍:您来和我们去玩几盘麻将吧,正好三差一缺你呢。兰珍有些恋恋不舍,说:你先去,我就来。女孩走后,秀婆小声问兰珍:你儿子的女朋友?

兰珍微微一笑:还没定,我看双方好像都有这点意思。言军在旁也插嘴道:可惜了可惜了,我们赚不到您儿子五十块钱了。

兰珍起身走到门口,秀婆跟在后面强调说:叫你儿子把我们所需要的手续办一办,我们初开张,又没见别人办过这样的介绍所,不晓得其中有哪些规矩。  

这个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把话传到。兰珍人出门走了好远,估约她听不见屋里说的话,言军问:妈,您跟她蛮熟嘛。

秀婆有些炫耀说:当初不是我,她跟谢社长就结不成婚,也就走不出农村。我讲了,她不帮忙是说不过去的。她转头望了门外一眼,见天已黄昏,赶紧刹住话,往家里赶回去。进屋门时天已经黑下来,屋里坐着一个人,看见她进屋,忙站起来喊了一声:秀婆。

哦,是洪元。秀婆听见声音认出人来,说:娥儿呢,怎不拉亮电灯。

玉娥在厨房里烧洗澡水,听见秀婆问她,走到堂屋里来,说:电灯是开着的,停电了,我找蜡烛没找着,不晓得您放在哪儿了。秀婆说:在窗台上。说着摸来蜡烛,刚刚划燃火柴,电灯鬼扯筋地一下了雪亮,秀婆嘴里骂道:这鬼电!把蜡烛重新放回窗台,问:洪元,你找我有事?

洪元眼睛直着,愣了半晌,说:秀婆,陈英提出跟我分手……

玉娥站在一旁说:我早就跟妈说过……

你少在旁边放屁!秀婆怕她说出陈英跟小龙上县城玩的事,恶声止住女儿,问洪元,她亲口跟你讲的?

嗯。洪元眼皮低垂着说,我没跟爹妈说呢,说了怕他们伤心。

她怎没跟我说,她把我这个媒人往哪里摆?

秀婆说,洪元我告诉你,你不要松口,她再跟你说这个话,叫她先跟我来说。

洪元说:我讲过这话。她说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别人不能做主。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秀婆哼了一声,说;当初谢社长,也要退兰珍,都没有玩过我的手心去,谅她陈英一个捏泥巴的姑娘,能玩过去,太阳只怕也要从西边出来了。洪元你先回去,不用担心,“五·四”我保证把新娘给你接进房。

洪元垂头丧气地走了,他对秀婆的话将信将疑。洪元一走,玉娥说:妈.我早就跟您通过气,果然有今天吧。您要是能把洪元和陈英的婚事说拢,我不是您的女儿!

你不是我的女儿,是从厕所里捡来的?秀婆没把洪元的话当回事。娘俩正说着,言军打着手电回了家。他进门就向妻子要钱:玉娥,给我两百块钱。

你又要钱做什么?玉娥听他说要钱,先就把眼一瞪,说。

我想把我们的广告改一改,言军说,总经理换成妈的名字,秀婆。

妈的名字也是你喊的?玉娥听见他直呼妈的名字,斥道。

言军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女人呀女人!见妻子进房去了,他以为是进去拿钱的,不料妻子出来的手里却端着脸盆毛巾。他失望道,我还以为你进去给我拿钱呢。

玉娥说:明天给你,今天天黑了,哪个印刷厂给你印广告?

过了一星期,谢圣华将工商所批办的营业执照,镇团委的审批文书,一并送了来。经过协商,交镇团委每月一百元降为八十元,把门前的牌子撇下来。换成龙冈镇团委婚姻介绍所,重新张贴出去的广告,也是用的镇团委的名义。总经理变了,是秀婆。这几变非同小可,来婚姻介绍所交钱登记的人推进涌出。玉娥收钱,言军登记,秀婆没事干,只是干坐在那张搁电话机的桌子旁,心中暗想,这也叫做媒,乱哄哄的人声,吵得她心里发慌.那些交了钱登过记的年轻人都涌到她桌子前,鸭子一样七嘴八舌:秀婆,您可要给我找一个漂亮点的。

丑妻是治家之宝,太漂亮了你管得住?秀婆笑着教训他。

秀婆,我不要漂亮的,我要温柔贤慧的。

这才像过日子的人说的话。

大家正说笑着,从门外涌进来几个姑娘,屋里的小伙子眼睛都亮了,几个胆子大的男孩高声说:秀婆,就把她们介绍给我!

秀婆不理他们,起身从言军那儿拿来一沓已经填写的登记表,摊开往那几个姑娘面前一摊,说:你们选,看得上谁,我给你们说去,保证一说一个准。   

姑娘们斜睨着登记表上的照片,羞涩不敢伸手去拿。她们把一个身材颀长面孔清丽的女孩摊到前面,说:秀婆,您给她介绍一个吧。

你叫什么名字?秀婆看着她的脸红红地低下头,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又不是什么丑事,有什么害羞的,你找对象要什么标准的?

她叫王晓琴。旁边的女孩代答道,想找个吃商品粮的。

秀婆说:先去登个记吧。

登记?旁边的女孩问。女的也要交钱登记。

男女平等嘛。秀婆说,心中暗想·这些鬼丫头,正当婚姻介绍,又不是介绍嫖客。她起身到言军那儿拿了张空白登记表,递给女孩说,这样吧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姑娘,不要你五十块钱,只交十块,我保证给你找个吃商品粮的。

方才站在旁边起哄的几个年轻人,这时都焉了劲,他们都不是吃商品粮的。他们走出门时,口里咕咕哝哝道:他妈的,好看有什么了不起,等老子们成了百万富翁,看你是找吃商品娘的,还是找百万富翁。这话叫秀婆听见,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想,少收了这个姑娘四十块钱,有些亏,又想,我这是怎么了,从前我没收人家的钱我也是做了媒的,现在少收了钱,就心里疼,只有钱好?

介绍所只管登记,还累不到秀婆跑腿去说媒,秀婆觉得无事可干,心里惦记着洪元的婚事。和言军玉娥打了个招呼,说要走。玉娥收钱正收得欢欢喜喜,有心跟妈开句玩笑:总经理是不需要请假的。

秀婆从镇街上走回家,老觉得有个声音跟在屁股后头说:做媒都收钱,真是棺材里头伸出手来,死要钱。一直走回家心里都惶惶的。

等到天黑,女儿女婿扎好帐回家,秀婆就一个人打着手电往陈家去。陈英的爹妈像往日一样热情,并未露出丝毫不满意的迹象来。陈英晓得她是为么子事来的,态度不冷不热。秀婆在堂屋里坐下后,她干脆关上房门再不露面目。

坐了一会儿,陈英娘和秀婆拉呱着家常,女人家说话,陈英爹在一旁插不上言,就退下去睡了。秀婆看着堂屋里靠墙堆着的圆木和木板,有意提起:你们买了这么多木料,是给陈英出嫁打家具用的吧?

嗯啊。陈英娘答道,脸上开始显出一些不自然来,她叹了一口气,说:英儿有些不听话,我做娘的,也实是没有办法!

老妹妹这一说,打开了我的心里话。秀婆说,你把英儿叫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陈英妈起身敲响女儿的房门,喊道:陈英你出来,秀婆有话要跟你说。

陈英在房里闷声闷气地答道:睡了,有什么话,明天再来说吧。

陈英妈转过头来,无可奈何地看了秀婆一眼,秀婆站起来。走到房门边,说:陈英我跟你说,我这些日子很忙呢,我是特意抽夜晚有空来的。我好些日子没看见洪元也没有看见你了,你和洪元的婚事,别人也给我的耳朵吹了一些风,我是来问个究竟的,你就是睡了,也要穿衣起来,跟我说个明白,你今儿不说明白,我就不走。

秀婆说完,返身回到椅子边刚坐下,陈英打开房门衣裳齐整地走了出来。秀婆想:她没有睡,是躲我的呐,你躲得脱?

陈英在秀婆对面椅子上坐下,低头不语。

陈英我问你。秀婆声音十分冷厉,当初我引你和洪元对了面.我问你同不同意。你说同意,是不是我强迫你说的?

陈英垂着头说:秀婆您没有强迫我。

有你这句话就好。秀婆提高了声调,我同你,小龙的媳妇得了癌,还没死,是不是有人看上了小龙家的钱财,想去做填房。

陈英娘一听秀婆直截了当说出口,脸一下子变得苍白,陈英倒无所谓,说:小龙的妻子跟我是同学,病倒在床,他请我去给病人洗身子,洗衣裳被褥,没别的意思。

这么说你成雷锋了。秀婆撇撇嘴,转头问陈英娘:姑娘是娘的罗裙带,陈英做出的丑事,你做娘的心里是明白的。

陈英娘听到这里咧开个嘴哭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嚎道:我前世做了孽呀,杀人放了火……遭报应养了个不争气出乖露丑的女儿呀,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呀……

秀婆见她哭,心里很不耐烦,说:你不要哭了,哭死也没人救你。现在是新社会,不敢说这个话,要是过去呀,你养了这样的女儿,早绑上石头沉江了,还有脸活着在世上走动。

陈英娘还在哭,眼泪也只悄悄爬出眼眶,一颗一颗紧跟着落挂在腮边,滴碎在衣襟上。

秀婆看看低声哭的娘俩,硬着心不为所动,她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要哭,我也劝不住。陈英你不愿嫁给洪元,我把你硬拉不去。婚姻自主,政策我也是懂的,只是你和洪元,是我做的媒,我也不是做了一年二年媒,我妈是做媒的,我妈的老子是做媒的,可以说我们是做媒的世家了,解放前的甲长保长,解放后的主任社长,没哪个泼过我家的面子。现在我们开了个婚姻介绍所,属镇团委领导,凡是要我做媒的,须先交五十块钱的登记费,我也没叫你交钱,我是把你当人了的。你和小龙偷跑到县城去玩了一个星期,风早就吹到我的耳朵里来了,我还瞒着没告诉洪元。年轻人嘛,这些事谁说得干净。我老了也不怕你们骂我,秀婆我年轻时也是说不清白的,不过秀婆我拿得准,和人玩和与人结婚过日子是两回事,小龙能和你玩,就不会和另外的姑娘玩?

陈英揩了一下眼泪,小声说:我和洪元说清楚了,我和他的关系……

我晓得,他跟我说了。秀婆打断她的话,说,只是你们陈家不讲脸面,我还要脸呢,如果别人问起我,你怎么给洪元介绍这么个烂姑娘,人家小龙的媳妇还没死,就跟人家勾勾搭搭的,我怎么回答别人?以后我给人家男娃介绍对象,他们就会怀疑我给他们介绍的姑娘是不是正派人,就会影响我们团委婚姻介绍所的声誉。

陈英听她说自己是个不正派的烂女人,浑身的肉巴子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秀婆接着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保住我们婚姻介绍所的声誉来的。你和洪元断绝关系我不反对,我只一个要求,把你们家里的亲戚洪元家里的亲戚村干部镇干部接几个来,向他们表个态。表一个态是,我给你和洪元做媒的时,你还是个好姑娘,你不要名誉,我还要名誉呢。第二个态是,小龙做电工家里有钱,比洪元发财,你是看上了小龙的家产,才变心宁愿做填房的。三承认你和小龙睡过,表这个态还要当着小龙的媳妇说,另外彩礼钱要连本带息一分不步地退还,还要给我算几个脚步钱,我那些路白跑了。

陈英娘和陈英听到这里,眼泪都止住,目瞪口呆地看着秀婆。秀婆掏出根烟出来,点燃吸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娘俩,咄咄逼人地说,你们家的亲戚我接不来,但洪元家的,村干部镇干部,我还是有这个面子请得到的,没那个面子我们的婚姻介绍所镇团委也不会管,这个们应该清楚,我也算半个政府里的人。秀婆说完起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电筒,又说,我走了,给你们两天时间考虑。说着自己拉开大门门栓走了出去,刚一走到门口,听见陈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一点都不心动,踩着手电光往家里赶去。

一个月下来,言军盘底,总共收入二千带零,三个人平均七百块钱,抵得上当县长的工资,他们脸上不露什么,心中窃喜。星期天,把谢圣华请来,在妙人儿酒楼叫了一桌酒席,酬谢他的帮衬之情。席间谢圣华说:你们这个婚姻介绍所,走的是传统与经济相结合的路子,只要路子正,注意精神文明,抓几件典型事件,镇团委在报纸电台上替你们宣扬宣扬。

叫席吃饭,秀婆没去。她坐在婚姻介绍所守屋,等女儿女婿一回来,就去了陈家。“五·四”婚期渐渐逼近,看她们家筹备得怎样。进门见陈英娘在剥隔年的花生壳,不见陈英。堂屋里说是给陈英打家具的木料仍然堆在那里,没见请木工动锯。秀婆心下明白,他们存心在拖,陈英娘起身给她端茶过来。秀婆问:陈英呢?

我也不晓得她疯到哪里去了。陈英娘说完又坐回到椅子上剥花生壳,脸上比往日冷淡,减了许多热情。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秀婆答着话,秀婆看在眼里,不露声色。

她娘俩一个心。有婆暗想,口里直接把话挑明说:陈英究竟是嫁还是不嫁到朱家去?

我也不晓得。陈英娘低垂着眼帘说,那在陈英她自己心里装着呢,您问我等于问墙。

秀婆说,问不问他本人,我做媒的就两意见,婚姻法我也懂,捆绑不成夫妻,一是退婚可以,还是我那句话,接客表个态。二是不表态也行,照定的日子“五·四”结婚。秀婆见陈英娘不作回答,就起身出来。她没有去镇上,径直回到了家中。刚到门口,见洪元爹嘴里衔着根纸烟蹲在那里等他,洪元爹看见她站了起来.说:告诉您个话,小龙的妻子死在医院里,早晨小龙请人去医院抬死人去了。

真的?秀婆着实吃了一惊,她明白洪元爹告诉她这个话的意思,将钥匙重新挂在裤腰带上,对洪元爹说:你先回去,我到婚姻介绍所去看看。

一进门,秀婆就问正在忙碌的女儿:把那张表给我拿来看看。

哪张表?女儿问,这么多表,您不说明白我哪晓得。

秀婆说:就是第一个来这里登记的姑娘,他的要求是要找个吃商品粮的。

女儿忙到柜里翻出那一张,拿出来递给秀婆。秀婆瞪了女儿一眼,说:我又不识字,你递给我做什么,把她住的地方和名字念一念。

女儿念完,秀婆说:蛮远的,隔这里十里路呢。她接过表又对女儿说,给我十块钱,我上她家去一趟。

秀婆出了镇街,叫了一辆机动三轮,就找到了姑娘住的地方,那地方一溜儿排着三十几户人家,却不知姑娘进出是哪户的门。便走到头一户喊了声,从屋里应声走出一个姑娘,姑娘一见她热情地说:秀婆,您找谁呀?

我找王晓琴。

您忘记了,我就是呀。姑娘忙说,您快请进来坐。

秀婆揉揉眼睛,依稀记起当初的面容,就进屋里坐下,问:你爸妈呢?

田里干活去了,还没回。晓琴告诉她,一面把她引进自己的闺房,把房门也关严了。姑娘知道她是为么事来的,怕来外人说话不方便。

秀婆掏出十块钱和那张登记表递给她,说:我在镇上跑了几个吃商品粮的小伙子家,把你的情况跟他们作了介绍,他们说,人倒是得长漂亮,可惜是一个农村户口.我投能按你的要求做好这个媒,今天抽一空,把钱和表给你退回来。

姑娘眼睑很失望地低垂下来,顿时失去了填表那天的大方洒脱。秀婆佯叹了口气,说:那些小子,别看吃着商品粮,没一个有眼光。你听我说呀,现在还分什么农村城市,农村人进城做生意,手脸蓄得白白净净的和城里人没有两样,光吃商品粮没工作,或者是工作单位不好,还不如我们农村人过得好呢。像我们村的电工小龙,也是个种田的,楼房也做起了,家里还有十万块钱的存款,田也是出工钱请人种,比神仙过得还快活,只可怜他妻子没福份孩子也没有给他留一个,就得了癌,撒手去了。秀婆说着还扯起袖子揩了一下眼腈。

电工小龙我认识,我搭过他一回摩托车。晓琴说,他妻子是几时死的。我怎没听说过。

今天早上死的,秀婆说着站起来说,我走了,欢迎你常到婚姻介绍所去玩,我若是心中有了合适的小伙子,会找你的。秀婆走出房门,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过身来,说,这表我先拿回去,人老了记性不好,怕把名字记混了。

秀婆走到镇街上还在想,这姑娘细皮白肉红唇白齿,比陈英长得俊多了,是应该找个吃商品粮的,只是太委屈了她。这样想着经过镇政府的门前,被兰珍叫住秀婆:我到介绍所去找您,说您办事出去了,我和老谢来我儿子这里,我们家老谢蛮惦记您呢。

秀婆衣前衣后仔细地拍拍灰,蛮自信地走进了镇政府的大院。

一天中午,洪元从职业介绍所出来,眼睛左顾后盼地走过镇街,拐进婚姻介绍所的大门。他到职业介绍所来了三四次,今天却是头一一次进婚姻介绍所。他走到秀婆跟前说:秀婆,我要出远门了。

你去哪?秀婆十分惊讶说,快结婚了要出远门?

去深圳,我到公安局把特许证都办理好了。洪元说着朝门外一指,说,是职业介绍所陈经理帮忙找的,酒店勤杂工,月工资八百到一千五百块钱。

去干多长时间?

起码是一年。洪元说,如果情况好的话,就继续干下去。

你不等“五·四”结婚再走?

洪元神情沮丧地摇摇头.说:情况明摆着了的,陈英跟电工小龙打得火热。

你怎么说这个丧气话,你不相信我秀婆了?当初谢圣华的老子谢社长,也调皮不想跟兰珍结婚,还不是我秀婆去说拢的,她陈英尾巴翘得再高,怕也没人像谢社长的尾巴长吧。

就是陈英能跟我结婚,我也要先出去挣些钱回来。洪元没有多说,就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后脑勺感觉有些异样,忙回头看,见玉娥正拿眼睛盯他。他心里一慌,忙掉头踉跄走出了婚姻介绍所的大门。

等洪元走后,秀婆问女儿:玉娥,你和言军说请交钱登记的男娃女娃开个什么会的,几时开?

开个联谊舞会,日子选在“五·四”青年节。

我看要提前,“五·一”开,你说好不好?

妈怎么要“五·一?

秀婆没有回答她,眼睛直望着门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趁你们开舞会,请一个人来参加,电工小龙。

您请他来?玉娥十分惊讶,他不是正在夺洪元的未婚妻吗?

夺不去。秀婆淡淡一笑,说,他妻子刚死,叫他出来散散心,你去把那个王晓琴请来,我自有主张。

玉娥没言声了,黄昏时她骑自行车去了王晓琴家,告诉她“五·一”在妙人儿酒楼餐厅,举办青年联谊舞会,请她届时参加。

秀婆这晚去了小龙家。

“五·一”中午,小龙去邀陈英:陈英,吃了晚饭,我们去看人跳舞。

哪里?陈英一听非常高兴。

镇团委在妙人儿酒楼举行的。小龙告诉她,

秀婆出钱做的东道。

不去。陈英一听是秀婆的东道主,脸上的喜色一退干净,说,我身上不舒服,要去,你一个人去。

小龙清楚她说的身上不舒服的内容,没有强求她去。吃了晚饭,他早早地来到妙人儿酒搂,不想好多男女青年比他到的更早,镇团委书记谢圣华带着几个人正在布置音响。

秀婆看见他,立即把他引向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喊玉娥给他端来一杯饮料。

掌灯时分,餐厅里彩灯亮了,彩灯的光线柔和,软绵绵的音乐像微微漾开的水波,给人造设了一个朦胧梦镜。

不一会儿,秀婆又带引一个姑娘走向小龙旁边的空位子坐下,秀婆牵着姑娘的手,对小龙介绍道:她叫王晓琴,你们先聊聊,会跳舞的,待会儿就去跳。

舞会开始前,餐厅里的四支日光灯刷地一下子雪亮,音乐声也嘎然而止。谢圣华站在歌手唱歌的麦克风前.说:今天龙冈镇团委和龙冈镇团委婚姻介绍所,借妙人儿酒楼舞厅,举办青年联谊舞会,这是我镇有史以来,举行的第一次舞会,这是一个高尚的娱乐活动,它有益于青年们的身心健康,让我镇青年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聚在一起,见一见面,畅谈理想,在改革开放的年代里,一显身手,人人争当我镇经济能手,也希望有共同理想共同志趣的男女青年们成为朋友,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今晚大家玩得快活,舞会开始。

随着他一声舞会开始,四支日光灯又同时熄灭,音乐声复起,一个女孩子款款走到麦克风前。唱起歌来。大家都是乡村人,女青年也多半害羞,餐厅中央只有两三对舞伴翩翩起舞,其余的人,早依秀婆的安排,男伴女女对男在桌边喁喁细语。秀婆坐在鼓手旁边,一声不响,眼光时不时扫到小龙晓琴坐的地方,见他俩头已凑在一起,偶尔还发现小龙的手在姑娘身上搞一下小动作,她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微笑。

第二天清晨,天边还只是一片红,秀婆就去了王家,进到屋里坐下问:晓琴,你觉得小龙怎样,合不合你的意?人家两层的小楼,家里存款已十万,彩电冰箱齐全,责任田也转包给了别人,你若嫁过去了,肩不挑手不提的,比吃商品粮的还享福呢。

王晓琴低头不语。

哎呀我的小王姑娘。秀婆满脸的惋惜之色,你还犹豫什么,如果我还年轻的话,这样富足家庭,我哭也要哭进门。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你要找个吃商品粮的,吃商品粮的又看不上你,一般的农村青年,条件又没得小龙好。我猜得透你的心思,做填房太委屈了是不是?这有什么委屈的,小龙的前妻又没留下一男半女,你又不用担心做后妈背恶名。秀婆看得起你,方跟你做媒,暗中托我想跟小龙的黄花闺女,已有了五六个呢。你不同意,小龙家的金项链金耳环不会没人戴。十万块钱的存款不会没人接管,彩电不愁没人看,沙发不担心没人坐,席梦思床上不担心没人铺叠。

王晓琴低头松了口:您去说说试一试。

这才像话!秀婆一拍大腿,说,小龙的金窝窝福你不去享,别人谁配去享。秀婆站起来说,明天晚上我给你来回话啊,你不要出了门,让我来跑空。

秀婆车过身来,早饭也没吃,就去了小龙家。小龙正在吃饭,看见秀婆进来,神情有些慌张,他放下筷子望着秀婆笑了笑,说:秀婆您是稀客呀!

不是稀客。秀婆一副不记前嫌的样子,坐下来问小龙,有人给你来说过对象了吗?

没有。小龙立刻摇头,心里警惕起来,黯然神伤地说:她人才去,我心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思顾及个人的事?

哼,假慈悲!秀婆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挂着笑,单刀直入地说:小龙不是我秀婆说你,人家陈英是有对象的人,你干嘛勾引人家,何况又是我做的媒,你把我这个媒人当成什么人了。告诉你,秀婆现在是镇团委的婚姻介绍所的总经理。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现在婚姻自主,但你若是跟陈英结婚的话,洪元给陈家送了一万六千块钱的彩礼,这个彩礼就归你退还。

这么多啊!小龙惊异地睁大眼睛,我听人说,只有六千块钱咧。

你听陈英说的吧。秀婆一针见血,说,她诓你。等到她肚子大了起来,不及时去医院处理掉,一万元不怕你不拿出来。告诉你,陈家是很贪财的,你帮她们退还彩礼不说,肯定也要送一万块钱的彩礼,你和陈英结婚你不拿出四五万块钱是做不拢的。秀婆我比你多活几十岁,用女色骗钱的女人多着啦,好多人万贯的家财,败就败在女人身上。

小龙沉默不语。

再说,我是洪元陈英的媒人,陈英和洪元脱了钩,我这媒人的面子往哪里搁?我也是不会轻饶你的,你放过黄色录像吧?

没有没有。小龙连忙摆手辩白。

秀婆心中有底,会心一笑,说:你一定要伤我的面子和陈英结婚,镇政府的人我是随便找的。

秀婆说着掏出包烟,小龙忙掏出自己的烟抽出一根递给秀婆,说:您抽这个。

秀婆也不客气,接过来点燃,慢悠悠地吸,食指掸了烟灰,又说:当然,秀婆我也不想事情做绝。你妻子不幸丢下你走了,俗话说,姑娘家姑娘家,屋里没个女人哪像个家,缝补浆洗很不方便的,秀婆我做媒的也不会忘记你,昨晚舞会坐在你旁边的那个姑娘怎样?

不错不错。小龙脸上的神气慢慢恢复平静,赞叹道。

秀婆说:你以为不错就行,我去做媒给你说来。只是你看我的面子,和陈英断绝关系,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尽快想办法解决掉,免得时间长了,麻烦大了不好办。

秀婆把小龙晓琴的婚事说拢,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毒日头不饶人,她守在家中一个多月,再没有去过婚姻介绍所。这天中午在大门口的樟树下闲坐,看到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四海,四海肩上背着沉甸甸的帆布包,看见秀婆笑着说:秀婆,您老也想钱了,是谁批准您做媒收钱的?

秀婆横了他一眼。说:我做媒就白白跑腿?告诉你,这手续费不是别人批准收的,是邓小平批准的。

好大面子。四海哈哈大笑起来,说,秀婆您真会说话,我的登记费服务费要不要补交?

秀婆说:就不补交了,只是你们两口子再吵了架,不要怪我做媒的。如再怪我,乱棍打出。

四海还想还嘴,他妻子出来站在门口喊他。四海看见妻子。顾不得再和秀婆说话,三步并做两步奔回他屋里去了。秀婆想那帆布包里,不知又给他媳妇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他们关系好时,躲在屋里吃香喝辣,理也不理我。吵起架来就怪起我这个做媒的。秀婆苦笑着摇着头。

后晌起了风,尘土飞扬起来,天都黄了。秀婆赶紧出来收晾晒在竹竿上的衣服,只见西北角上,黑云迅速朝这边翻滚过来。秀婆抱着衣服进屋,闪电雷声紧跟在她背后扯响,豆粒大的雨点落在屋瓦上,一片繁密的响声,干旱的泥土乍被雨淋湿,涌起一阵土腥气来。正雨大的时候,女儿玉娥撑着雨伞闯进屋,说:我还担心晒的衣服呢,原来妈在家。

秀婆问:今天生意怎样,来登记的人多不多?

玉娥说:今儿天气闷热,没人来,我上午去医院买来人丹吃了解暑。玉娥将收拢的伞放好,突然想起,说;妈,我今儿在医院门口,碰到陈英和小龙,没跟我说话。他们到了镇街上就分了手,您想拆散他们,他们反而越粑越拢了。

秀婆笑笑,说:卸包袱嘛,怎么是越耙越拢了。说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暗想,陈英你不把我做媒的当人,我要你两头都落空。秀婆见雨被风吹进屋里来,站起身去掩上门,转过身子吩咐女儿准备晚饭。秀婆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听雨。自言自语道:好大的雨嘞,久旱逢甘露咧。

傍晚雨渐渐停了,空气中飘浮着潮湿的凉意,闷热已解。小龙一只手捏着收拢的雨伞,一只手斜搭在肩上背着一包东西,往秀婆家走来。他人还在远远的田埂上走着,秀婆就发现了他,唤女儿道:来客了,准备烟和茶。

小龙进屋,将东西放在打麻将的桌子上,发出重重的闷响。秀婆说:小龙掾买东西干啥?买了东西,你就指望不出登记费了?

小龙说:那登记费您就别收了吧。以后别人的电我收一块钱一度,您的只收五角。

秀婆说:那也行。顿了顿又问:这两天看见晓琴没有?

我正为这个事来呢。小龙说,后天我接她到我家去做客,不知您这个做媒的有没有时间?

有时间,有时间。秀婆忙说,你忘了我是做媒的,只要你不和陈英来往,就是看上天上的七仙女,我架天梯也要把她给你拉进门。秀婆头转同厨房那边喊道:玉娥,玉娥。

玉娥腰里缠着围裙走进堂屋,问:妈么事?

你明天送张登记表叫他填。秀婆转过头笑着对小龙说。还是照规矩办手续,登记费嘛,你就免收,我也图今后能用个便宜电。

秀婆的情我是不会忘记的。小龙说,又坐着扯了会闲话,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就告辞走回家,秀婆突然转身,出来叫住他,说:明天叫言军去,我不去。

玉娥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骂道:男人没哪个是好东西,都是见一个甩一个的,谈不上半点真情。

你现在方晓得?秀婆十分惊讶地看着女儿说。

 “七·一”过了,“八·一”过了,一直捱到“十·一”到小龙晓琴结婚,媒人却换了,不是秀婆是小龙的姨妈,是个头一回做媒的女人,她是秀婆请的。这段时间秀婆再没上过陈家的门。陈家以为小龙晓琴的媒人是小龙的姨妈,根本没想到背后是秀婆。小龙婚礼过后,她去朱家,问洪元来信没有,洪元爹说,还是四月份他刚到深圳写过一封信,再没有写信回来。

秀婆又问:陈英你们还娶不娶她做媳妇,若是不要了,我去帮你们把彩礼钱退回来。

十月五日夜里,小龙晓琴买了礼物来谢真正的媒人秀婆。秀婆陪他们吃酒,吃醉了。玉娥扶她到床上躺下,小龙晓琴刚走。洪元爹打着手电过来。说:秀婆,洪元来信了。信里还夹了一封写给您的信。秀婆伸手接了,压到枕头底下,嘴里咕哝道:明天再看吧。洪元爹见她醉得厉害,略坐了会,给玉娥说了个醒酒的方子就走了。等秀婆睡后,玉娥悄悄地从枕头底下,抽出洪元的来信?默看起来:

秀婆:

您好。

您叫玉娥姐写给我的信收到了,我和陈英的婚事,我听您的,我已经给她写了信,我们断绝关系。您在信上寄来的话十分对,我不会再娶这个跟别的男人玩过的女人做妻子。彩礼钱您在信上说能帮我退回来,当然好,退不回来,算了,只当打牌输了。

我现在做事的这个公司,总经理很看得起我,我已是业务主办。月工资二千多元。您要我在深圳这边谈一个,我觉得有些靠不住,您还是帮我再找一个。

另外我有个建议,您在办婚姻介绍所的同时,还可以开办个职业介绍所,我在这边帮忙给人联系工作。

这开办职业介绍所的事,秀婆不同意。她对女儿女婿说:我们办职业介绍所,不对我的路子,就像那天我去买苹果。再说,人家陈中柱办得好好的,我们也不能夺人家的生意。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办婚姻介绍所。

言军心里很想开办个职业介绍所,秀婆不同意,只好说:我们听妈的。这开办职业介绍所的事,只好作罢。

秋天暑热退得慢,秋末冬初天气人们才穿起夹衣。举办青年联谊舞会,虽然联拢了儿对姻缘,但开销大,承办不起。秀婆对女儿女婿说:办那样的舞会,经济上不划算,你们每天把男的女的登记表拿几张出来,念给我听听,趁冬闲,我去跑腿为他们做媒。言军玉娥十分赞同秀婆的主张。秀婆早出晚归,又不会骑自行车,腿都跑酸了,仍然不亦乐乎,秀婆做媒提着的那个装烟装糖的手提包,如今又派上新用场,装男女登记表。

那天早晨下了微霜,秀婆在婚姻介绍所拿了登记表装进包里。正望出门,在门口瞥见陈英娘从镇街那头走过来。她忙缩回头,想等着陈英娘走过去了再出门。她去陈家为洪元讨彩礼钱,两个女人发生言语龃龉,秀婆不想这个时候跟陈英娘照面。谁知陈英娘一直走进婚姻介绍所,脸上堆着笑说:秀婆我去您家里找您,一直找到这里来了。

秀婆问:为英儿的事?

嗯。

秀婆不冷不热地说:先交五十块钱登个记。

秀婆说着走到门口,说:我有事要出门,有事晚上到我家里去说。正好一辆机动三轮驶过来,秀婆扬手拦住,匆匆上车走了。

陈英娘见秀婆出了门,没交所谓登记钱。临走,她对玉娥说:叫你妈别忘了,晚上在家等我。

玉娥嗯啊点头答应,懒得起身送她。

夜里陈英跟她娘一起来到秀婆家。秀婆问:彩礼钱你们带来没有?

陈英娘很谦卑地笑着说:秀婆您是怎么了,我们又没说退婚,带什么彩礼钱来,我们是来问秀婆,朱家娶媳妇定的日子,我们也好做准备打家具。

秀婆垂着眼皮说:洪元家娶媳妇的日子是5月4日,早过了。

陈英娘笑说:秀婆别揭旧帐,以前是我们错了。我们今天来,也是给秀婆赔个不是的。陈英,你的主意呢?

我听秀婆的。陈英低声说。秀婆暗中观察她,发现她睑瘦了一圈,面孔有些苍白。秀婆摇头对陈英说:我怎做得了你们的主,我做媒的只给你们牵个线呐。至于结婚的日子,要你和洪元定呢,依我看。秀婆盯着她的脸说,你和洪元的婚事怕是靠不住了。

陈英娘忙笑着说:我们就是来请秀婆帮忙去打圆场的,只要洪元没意见。我们是没意见的。

哼!秀婆心里冷笑一声,想:早把我秀婆当个人,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她漫不经心地对她娘俩说。我到朱家去尽力劝说他们吧。今儿没有外人在家,我说句直话你们莫见怪,外面的人对陈英的议论很不好听呢,说你跟小龙刮了胎,又被小龙甩掉了,是个狗不闻鸡不啄的破鞋了,洪元爹肯定把这些话,在信上跟洪元说了。依我看呢,洪元不向意跟陈英结婚还是小事,怕是以后陈英再找婆家都难找呢,原先我劝你们你们不听,如今陈英的糟名声出去了,叫我也投有办法了。

陈英娘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转脸骂起女儿来:都怪这个小砍头的不听话,若听秀婆的,早结婚成家了。

陈英低着头不出声,瘦削的双肩耸了一下,又耸了一下,就开始低声哭泣。秀婆说:这样吧,我明天去镇团委占个便宜,公费往深圳给洪元打个电话,掏他的口气,若他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不叫你们退彩礼钱。原先错就错在你们身上嘛,我只先给你们这个把握,你们说好不好?

陈英娘叹口气,说:我们当然听秀婆的。

秀婆以无限惋惜的口语说:陈英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一时糊涂啊,秀婆以前的话说重了,你可能还恨我呢。

不恨秀婆。陈英用手揩了一下泪说,只要洪元没别的想法,我还是同意跟他结婚。

好吧,事情就这么办。秀婆说,如果洪元心胸还是那么硬的话,你就是跟洪元结不成婚,我还是不会忘记你陈英的。秀婆又是叹息又是摇头,只怪陈英吃了糊涂药,跟小龙一起把名节搞糟了,现在年轻人讲文明,以后怕再难找像模像样的男娃了  陈英娘千指望万指望说了一番好话,才起身回家。秀婆送到门口才说:不吃了宵夜再走?

陈英娘说:以后再来吃吧!

秀婆望着她娘俩电光走远。关上门狠狠道:你们不给我面子,我叫你们脚踏着刺笼走。

第二天凌晨,秀婆就去了婚姻介绍所,叫言军拣出一张看照片面孔清丽的姑娘登记表,叫他挂号寄给深圳的洪元,还叫言军附带写几句话,如洪元看得起这个姑娘,立即写信回来,又叫言军把洪元爹表侄的表拣出来。言军翻了一沓登记表又一沓登记表,没看见。最后才在柜子底角落里翻出一张揉皱的登记表出来,上面沾了很多黑灰。一只蜘蛛在表上慌张乱爬。言军在桌子上拍掉蜘蛛,把表递给秀婆,疑惑地问:妈,他这个残疾人您也能为他找到对象?秀婆接过来,没有回答他。

过了二天一夜,秀婆晚上才去陈家,一进门就叹道:不好办咧,我给洪元挂了电话,他不同意跟陈英结婚。他说彩礼钱随你们,愿退就退,不愿退就算了,人家现在能挣大钱了,不在乎这六千块钱。

陈英娘听后,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

秀婆说:陈英你自己给洪元写封信去。你们谈了一两年,我不信一点感情都没有,说不定你写了信,他还会回心转意。

写过。陈英娘不知遮掩地说,洪元回信口气很硬,我也不知他在信上写了些什么,陈英看完两把撕完信,哭着跑进房里关上门,我叫了半天方叫开。

秀婆嘴角略动了动,没作声,屋里一时冷了场。良久秀婆才说:我心中也想再给陈英做个媒,只是男娃身体有残疾,一直不好开口,怕你们说我欺负了你们。

陈英娘忙问:是什么残疾?

秀婆说:原先是开拖拉机,出了车祸,折了一条腿,如今装了假腿,不用拐杖也能走路的。

家里境况好不好?陈英娘问。

家里开商店做蛮大的生意。陈英若是愿意嫁给他,不愁吃也不愁穿。秀婆说着自顾自摇起头来,不说了不说了,恐怕你们恨我。

陈英娘说:只要家境宽裕.有点残疾也不要紧的。

秀婆说:我们想到一块儿了。你给我吃了这颗定心丸,我就直话跟你说。陈英名声也不好了,你选人,别人也选你,想找个四肢健全的,肯定是些家境贫寒的,嫁过去吃没得吃,穿没得穿,还不如找个家境富裕有些残疾的人过日子舒服。做生意嘛,又不是下田插秧,要腿干什么?当然罗,主意还是你们自己拿,你们想清楚了,我再去男家说说。这次别象和洪元定亲,快结婚了你们又变卦了,弄得我秀婆的面子丢尽了。其实嘛,损失最重的还是你们,小龙把你甩了,洪元也不要你了,两头落空。

陈英娘俩听后,心里乱炒菜不是滋味。

秀婆盯着陈英问:你呢,你若同意的话,我就去说,不同意,只当我秀婆在这里放了个屁。我说了也不怕你们恼,你们俩是歪锅对瘪灶,谁也别挑剔谁。

我没意见。陈英低声说。

这年元旦是陈英的嫁日,她嫁给了那个断掉一条腿的残疾人。秀婆没诓她。残疾人确实有钱,娶亲那天,他租了辆小轿车和一辆中巴接新娘和送亲的宾客。陈英脸色平静地上了轿车,不特别欢喜也不特别悲伤。旧俗:出嫁必须哭,不哭嫁到男家以后男家就要败落。她没哭,她哭不出声来。车门咣地一声关上,引擎轰响,她就与娘家隔绝开来,她的心一阵抽搐。从此,远离了生养她的父母和故土乡亲,远离熟悉的老屋,嫁往一个陌生的异地,和一个残疾人终身相厮守,度过青春,度过中年老年,度过长长的岁月流水,一种凄凉一种酸楚像屋檐下的冰锥,挂在她的心尖上。

轿车驶过隆冬季节的旷野,路上迎面走来的秀婆看到轿车中巴车玻璃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心里咯咯笑了一阵。透过车窗玻璃,陈英看到的是大自然一幅残破不堪的图画。她斜睨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新郎,新郎也正望着她。他脸上春风得意容光焕发,洋溢着喜气。她身子朝外边挪了挪,和新郎隔出一点缝隙,新郎马上将身子挤过来,这缝隙立刻弥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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