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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炼狱(小说)

夏营杰先生在阆中贡院

夜深了。二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不能进入梦乡。

他失眠了。在他三十一年的人生中,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九年前的一个夏天,他刚满二十二岁,当时他正准备顶父亲的职,进县城做一名火葬工。那天夜晚他约娅芹到柳树林里进行最后的谈判。

娅芹按时赴约。二逵一见娅芹便连忙迎上去,企图做出亲呢的举动。

娅芹一甩手,没理采他,随后抬头凝视那柳梢头的一轮明月。

二逵急了,一时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二逵鼓足勇气说:“你,你说话嘛。”

见二逵急成那个熊样子,娅芹不忍心折磨他,就冷静地说:“你要我说,我还是那句话,要我,便不干那火葬工的行当,我不愿你白天弄死人,晚上又弄我这活人。”

二逵火了:“你,你太封建了,太顽固了。我爹干了这么多年的火葬工,和我妈不也过得很好吗?你想,干火葬工哪点不好,进县城,吃商品粮,铁饭碗,工资又高,完全能养活你,不用你干活。再说,我们穷山沟人多田少,全村人挤在一个地方捞食,不如我干个火葬工,否则穷一辈子……”

“我宁要穷汉子,绝不要发死人财的富翁。”娅芹一气之下跑回了家。

完了,彻底完了。三年多的恋爱生活结束了,一千多个日夜的情丝剪断了。他俩一同上山砍柴,采磨菇,一同出工开山造田,一同进城逛街看电影,一同携手散步亲吻……那么多令人难忘的光景随着姑娘的脚步跌进一片空茫。

时间是最好的焚烧炉,九年多的烟薰火烤,昨日往事渐淡忘了。当然,二逵也曾苦闷过,但生活得倒也自在。白天有死人送来他便开炉炼人,晚上换一身笔挺的衣服,或逛街,或看电影,或进卡拉OK厅,或看录相,有时下顿馆子喝几杯酒,然后回宿舍呼噜练睡。他是无神论者,对于死人他毫不惧怕,人死了送进炼炉一炼,完事。只是根据物质不灭定理,一个完整的人体变成了一盒灰。他不愿交朋友,特别是女朋友,一是别人瞧不起他这个火葬工,二是二逵对她们也是敬而远之。自从和娅芹分手后,他对结婚一事已是心灰意冷,他打定主意独生一辈子,自得其乐。

可是,今天上午“优先进天堂”的事儿却在他的脑海掀起轩然大波,他晚上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心满意足悠悠然躺在床上呼噜噜睡大觉。再也不能独身下去!他要面对现实,他要结婚成家,他要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他并不在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旧俗,他要结婚养子仅仅考虑的是自己死后的处境,他不想那位孤寡老人死后的凄凉景象日后在自己身上重现,那场面……

上午八点钟,二逵同往常一样,吃过早点,换上工作服。来到工作间等候送葬的人们。不久一辆手扶拖拉机开进了火葬场。车箱前挂着一个小花圈,花圈中写了一个“奠”字‘但字中少了一横)。围着车箱边缘坐着八个人,可能是八大金刚,中间放一幅棺材,加那位拖拉机手,活人死人一共十个。一位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估计是为头的)下来办理了一些手续,便招呼下棺抬人,准备火葬。没有鞭炮,没有第二个花圈,没有哭声,更没有哀乐。八大金刚一边抬,一边谈笑风声,好像不是在送一个死人,而是在做什么游戏。再见那死者,紧闭双眼,黑黄的脸上一道道深深的皱纹,着一身半新的黑色衣服,脚蹬一双瓦口黑布鞋,估计年龄有六十岁出头。

见此情景,二逵走过去问那中年人:“这老人……”

 “这老人是我们村的牛倌,无亲无友,无儿无女,昨天下午死啦。”

正说着,一阵激烈的鞭炮声打破了火葬场的沉寂,一曲深沉的哀乐在空中回响,一长列送葬的车队,人群徐徐进人火葬场,前面是三辆摩托车开道,后面是九辆不知名的小轿车,跟着就是一群孝子贤孙披麻戴孝步行而来,再后面是八辆东风140的卡车,装有死者的灵柩,送葬的乐队,花圈,祭祀等等,好不威风。顿时,火葬场沸腾起来,恸哭声、鞭炮声、哀乐声、喧叫声汇聚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悲壮的声势。

两种十分悬殊的场面,在二逵大脑里产生了强烈的反差。他为那孤寡老人感到悲凉凄楚。他在心底说:“老汉,你快进入天堂吧,这凡世太炎凉了。”他让那中年人赶快将老人抬上炼入车,八位金刚齐声一吼,将那老汉抬起来放上炼人车。二逵正准备往炼炉中推,一位身着毛料,臂戴黑纱,年近三十岁的青年人走过来,他对二逵说:

 “师傅,打个商量,我岳父能否先烧?”他顺手递来一包香烟。

 “这怎么行,人家先来的应该先烧。”二逵没答应。他知道在一些人心里烧第一炉是很理想的,它象征着先进天堂。

  那年青人又转过脸对那为首的中年人说:“麻烦一下,您看我们这么多人难得久等,是否行个方便。”说着他从提包中拿出一条精装“白沙”香烟递过去。

农民们很好说话,接过如此高级的烟,还感谢年轻人礼性大,随即就动手要将老汉抬下车。二逵鼻子一哼:“慌什么,我同意了吗?”

年轻人以为碰到“宰血”的,又从提拿出一条“白沙”递给二逵,说:“师傅,你行方便吧,你看我岳父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大舅子还是专门从广州赶回来的,我们时间很紧。再说这么多人等在这儿,也会影影响你们的工作,你看……”

若在平时,二逵来个脑筋急转弯,“好说,好说”也就算了。不按顺序插队是常有的死人家属要达到某种要求,比如第一个火化,子丑寅卯什么时辰火化,将骨灰打扫干净,骨灰分几份等等。老资格的二逵是火葬场的实际领袖,连所长也得听他的,此时更摆出一幅神气派头,扭身向中年人:“这老头现在是什么人?”

“死人。”

二逵以同样的的口气问青年人,青年人支唔唔。二逵说:“生前富贵有权有钱吧,如今还不是一个死人? 死人和死人在这里身份一样,先来先烧,后到的后烧!”

人争一口气,青年人急忙满脸堆笑,拉二逵到一个边角落,塞几张票子说:“小意思,行情我都知道,再开一个炉子影响经济效益。哥们,帮帮忙我们知道你的好处。”

这时,富贵老人的亲属们早把所长喊来。他支开青年人,拍拍二逵的肩膀:“伙计,还得听我的,去找个好老婆吧!”

二逵脑子一片空白。他见那八大金刚此时正坐在那拖拉机车箱上悠然自得,津津有味地抽着别人刚送的香烟。他为那老汉也为自己不禁生出沉沉的悲哀。

这边,哀乐低奏,鞭炮齐鸣,哭声大作,一具身着崭新兰色昵子脚蹬黑色皮鞋的尸体被十来个青年人前呼后涌抬上炼人车,死者也不过六十岁光景,脸上化了淡妆,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安祥地熟睡着。

 烧完了这位儿孙满堂的富贵老人,庞大的送葬队伍开走之后,那孤寡老人才又重新被抬上炼人车。沸腾后的火葬场此时显得异常的冷清、凄凉。如果这位孤寡老人的灵魂犹存的话,他肯定会哀声叹气地说:“唉,我在凡世时孤独悲凉,要到天堂了还要做末等良民,这是我哪辈子造的孽啊,为什么我比他人在炼狱里呆的时间要长呢?”

天壤之别的场面,在二逵心灵里引起了强烈震动,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未结婚养子,要是自己将来死了呢?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后的尸体被凉在一边,凄凄惨惨,无人问津,最后也像那孤寡老人被无声无息地送进炼人炉烧掉。

  不!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生前不求荣华富贵,风流倜傥,宦海通达,但求死后有一个辉煌,悲壮,热闹的葬礼。那孤寡老人的悲剧不能在我身上重演。再过31年,我就是那个牛倌;不,是一个焚烧尸体无数的火葬场孤鬼!我要结婚成家,我要生儿育女,我要儿孙满堂。从明天或者后天,不!从明天开始抓一个老婆。不管未婚或结婚的,管她漂亮不漂亮,是否城镇户口,有无工作单位。火葬工地位低,只要能生儿育女便行。街上农村的寡母子多的是,她们在焚尸炉前悲恸的身影在二逵的脑屏上一一闪现。对,就明天!天一亮就行动,他似乎确定了对象。

 二逵模模糊糊睡着了。

 夜,更深了,离天亮更近了。二逵盼望的明天会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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