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爹

散    文

本文作者的姑爹和幺幺

2019年7月23日，农历6月21日中午，我亲爱的姑爹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天，大暑节气，可是老家的亲人们却感到刺骨的寒冷；那天，我有事在云南丽江，丽江的气温16度，而我的心中已结了冰……

那天中午，吃过午饭，我正在洗碗，接到老家小弟的电话，拿出手机立刻接通。因为没有什么大事的话，内敛的弟弟从来不会轻易给我电话。电话那头，他用微弱颤抖的声音对我说：“姑爹已经过了……”我只是“啊”了一声，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放下手中的活，就在沙发上任凭泪流成河。稍微冷静了一会，我拨通了我家老公的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噩耗。他沉默了半晌，只是说：“你放心，这么远你刚到丽江，你晕机还没有恢复过来，我们会全力以赴去帮助幺幺…… ”我不敢给幺幺打电话，更不敢给老家的爸爸妈妈报信，我只给弟妹丽芳反复打电话，叮嘱她必须尽快赶到西斋，和哥哥嫂子一起去帮助幺幺处理姑爹的后事……

姑爹走了，留给我们所有亲人无尽的思念！姑爹没有住过一天医院，人好好的，那天他刚送走回家探亲的女婿女儿一家，然后在家收拾东西，因为搬一件重物，突然感觉心里不舒服，喊了一声幺幺的名字，幺幺在厨房做饭，闻声赶到姑爹身边，姑爹正扶着墙，然后就倒在幺幺身上，幺幺抱着姑爹，姑爹就瘫倒昏迷。前后就几分钟的时间，我亲爱的姑爹就这样走了。他走后，神情很安详，没有痛苦和挣扎的迹象。姑爹走时，享年80岁！

姑爹其实是姨爹，幺幺和母亲就俩女姊妹，母亲在家招赘，所以我们就称呼姨为幺幺，称呼姨爹为姑爹。我们小时候，幺幺帮着母亲带我们。幺幺当时在老家隔河的对门国营渔场工作，农村大集体的日子很清苦，渔场每周都要给职工改善生活，也就是“打牙祭”，渔场吃的是份饭，幺幺就把她的那一份留一点，然后下班后划着小船送到老家。职工的大米也是有指标的，饭票如果每月吃不完就可以兑换成大米，幺幺把结余的大米也是送回家。农历的十月，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大集体分什么就吃什么。我是十月初十生日，奶奶是十月十七生日，幺幺就掐着时间在我生日的时候把大米送到老屋，这样就能在她的侄女和母亲生日时都能吃到一顿大米饭。幺幺的小船成为了苦难生活中最美丽的期盼。有一年的十月初十起大风，幺幺的小船划近老家岸边，因为风大浪高不能拢岸，只好调转船头回去！奶奶和我在岸上打着手势，让她快点回到渔场，那年的我的生日我吃了一天的红薯。因为共过苦难，从小，幺幺就是我们很亲的亲人。当我是十多岁的少年时，姑爹和幺幺走到了一起，姑爹走进了我们的生活。第一次见到姑爹，我亲热地叫了一声“姑爹”，姑爹笑眯眯地望着我应着我，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此，我们结下了四十几年的亲缘。他待我视同亲生女儿，我对他情同亲闺女！

姑爹的家跟随单位辗转几个地方，都是依洈水北干渠而住。姑爹和水利打了一生的交道，工作出色，土石方、水流量测算得准确无误，深得领导信赖，同行认同。街河市，西斋白马山，西斋火车站，几经周折，前年在西斋才购置了一套私房，终于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或许是缘分使然，姑爹就喜欢我这个侄姑娘。那时，我在村部小学校教书，放了寒假，姑爹就邀请我到他家去过年。在农村家庭，按照习俗是不轻易到别人家去过年的，可是我就到姑爹街河市管理段的家过过年。那个年节里，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我和幺幺骑着车去街河市街上第一次烫了头，过完年，正月初二跟随姑爹幺幺鹏宇妹妹一起到老家拜年。

当我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年节里，我把姑爹幺幺当着自己的父母一样的对待。结婚初，小家庭的日子很拮据，姑爹就竭尽全力帮助我。记得他们住在西斋白马山时，姑爹自己喂有一只羊，还喂了一头猪，于是，腊月到他家后，只要是我小家用得上的东西他都给我带上。姑爹送给我整条羊腿，送给我整格鱼糕……更让我感动的是，我的儿子两岁多的时候，我参加了华师函授学习。学习都是在寒暑假，一去就是20多天。孩子没有人带，就这里放几天那里放几天。有一年的暑假，姑爹主动要求帮我带孩子，我们打心眼里放心，因为姑爹对小孩就是过细，小孩子对他格外依恋。那个暑假，为了一点点小事，我儿子和他的鹏宇幺幺闹，故意撒娇假哭，姑爹在这种情况下，还狠狠地批评了他的心肝宝贝闺女，说：“鹏宇，你怎么这样没头脑？侄子一个人呆在我们这里，他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多可怜！我们要对他关爱有加！”说得小小的鹏宇幺幺都不好意思了。那个暑假我函授学习结束后接回儿子，发现他回家后一点事情不如意就耍横，哭闹，我们就说：“这就是姑爹把他娇成这个样子了！”我们在这样的埋怨中饱含了多少对姑爹的感激啊！

是年的寒假，我出门学习，我的儿子主动要去他的姑爷爷家，姑爹欣然接受这个苦差。那个时候数九寒天，姑爹的工作就是察看水渠，督查水渠维修工程，他每天必须到他管辖的水段去走一遭。姑爹刚骑上自行车出发，熟睡中的儿子听到动静就一骨碌爬起来，幺幺赶快劝他睡好，并要陪他再睡一会（儿子晚上跟着他姑爷爷睡），我儿子既不穿衣服又不跟着他的姑婆婆睡觉，并且说：“我没有跟女人睡觉的习惯！”幺幺说：“你妈妈难道不是女人吗？你在家就是跟她睡的！”幺幺就这样用手捏着被子，哄着不穿衣服不睡觉的侄孙儿，坐在床边等姑爹回家。姑爹回来后，我儿子反复要求，让姑爹再出门就把他带着一起去。姑爹听后高兴得没得法，幺幺在一旁烦得怒发冲冠！第二天，姑爹照样去工作，他只好带着我儿子一起去。在刺骨的寒风中，儿子终于受不了了，他对他姑爷爷说：“姑老老，这受不了！”姑爹就笑笑，然后把我儿子换了个方向，面向着他，趴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地转身回家，然后再去巡查水渠，没有一点厌倦的情绪。幺幺就数落我儿，说：“叫你不去你要去，你以为我是骗你的，这搞得好，冷成了这样！”我儿子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不冷，我就是喜欢跟姑老老一起玩！”哎，现在想起这些都如同发生在眼前啊！

姑爹仁爱一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文化基因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他善待我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生病期间的守护，百年之后的尽孝，都见证了姑爹作为女婿的厚道与无私。我的奶奶去年才离开我们，开始奶奶病后，行动不便，姑爹给她买来了轮椅，姑爹到老家后推着奶奶行走在老家路上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怎么都没有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失去了奶奶，又送走的姑爹，他们都是我深爱的亲人，对我精神上的打击很大很大……

 姑爹要求于人的很少，给予人的很多。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换位思考，很大程度替他人着想，尽量不给他人带来麻烦。二０一七年的五月，我们到火车站姑爹的住处给幺幺过生日，我们回来后的第二天幺幺的胆结石疼痛犯病了，120的急救车送到新江口。幺幺需要手术。我们得知这个情况后，老邹立刻给姑爹打电话，说：“姑爹，幺幺动手术的那一天您提前通知我，我来陪您！”从来害怕麻烦人家的姑爹，在自己闺女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年近八十的人了，估计觉得自己也有点力不从心，听到我老公这样一说也就答应了。我在家和老邹说：“姑爹这是没有办法了的，如果自己年轻点的话他绝对不会麻烦别人，你必须去，和他做个伴，让他心里踏实！”于是，在幺幺的手术时间，术后的接应，老邹一直陪着姑爹，住院一个星期后，老邹亲自接姑爹幺幺，把他们送到了家，一向晕车的幺幺那天没有晕！姑爹无数次对老邹说：“永贵，真得亏你啊！”他为我们做了很多，我们回馈他一点，他却觉得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的姑爹。

最近两年，我到姑爹居住的地方去得比较勤，他们的孩子离他们远，老人也挺孤独的。去年，我到大岩咀洈水假日酒店领个征文奖，我都刻意在西斋下车，给姑爹带去了他喜欢吃的红薯，回家时又落了他们家。离开他们家时，姑爹总是交代幺幺给我送一些日用品，比如抽纸，食用油，洗衣液……他说他们用不完，都是单位分的！那天，幺幺送我到路边等车，姑爹也跟下来了，幺幺对他说：“你下来干什么呢？”我知道答案：“姑爹也想送我搭车，姑父心疼我呢。”

我的幺幺也是一个有脾气的善良女人，她仗着姑爹视她为娇妻经常和姑爹耍性子，姑爹从来都是笑眯眯地，从来不计较。幺幺也善待姑爹，对姑爹服侍无微不至，我亲眼看到幺幺在老家扯了一大篮子蒲公英，她说姑爹喜欢生小病，晒干了给他泡水喝，可以治疗姑爹的支气管炎……幺幺曾私下对我们说：“娃们，你姑爹年纪比我大，我们鹏宇又隔得远，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们要帮我……”我们承诺说：“幺幺，您放心，爷爷奶奶过世之后，您的这几个侄辈是怎么做的，您应该放心，您家的事情随叫随到！”幺幺就很安心地笑笑。冬月十二是姑爹的生日，近几年来，我都给他置办保暖内衣，缝制床上用品，人上了年纪害怕寒冷，姑爹不缺钱但他一生节俭，我就想方设法换一种方式来孝敬他疼爱他。一直记得姑爹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对我最深的懂得。我常常有点脾气，就连一些亲人都有些容忍不了。姑爹曾说：“蓉儿就是骂我了我都不会生气，这娃对我们太好了！”去年，老邹59岁生日，按照习俗60岁应该做个生日，也就是在59岁的时候提前做“望生”。娘家人早早约定了一个日子，都到了我家，温暖的伙房其乐融融。我在厨房忙活，姑爹来到厨房，拿着一叠钱递给我，我推辞，从来不说半句圆滑话的姑爹这下急了：“蓉，你们像亲生的一样对我，你给我买的保暖内衣都穿了多套，你就拿着……”哎，以后，我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贴心话了，我的保暖内衣再也已无处送达……

今年，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是在农历的五月十五。幺幺农历五月十八生日，因为老幺老妹要参加中考监考，我们只能提前到西斋给幺幺祝寿。老家爸爸妈妈年纪已大，出门不容易，原先约定母亲一个人去，后来老幺决定到老家接父母一起去，这样我的爸爸妈妈高高兴兴搭乘幺儿子的车到西斋，我从刘家场街上搭班车去西斋。那天，我先到姑爹家。去后，我就开始帮助他们拖地抹家具，姑爹幺幺就坐在沙发上微笑着望着我，我扭头跟他们逗乐：“姑爹，很幸福吧？”姑爹使劲点头：“有侄姑娘真好！”姑爹啊，这是您最后一次夸奖我，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如果知道这次见面是诀别的话，我那天就不会回家，我要多陪陪您……

长歌当哭是必然在痛定之后的，我的悲痛无以言表。我终究还是没有送姑爹最后一程。那几天，亲人们一直和我有微信联系，转告我相关事宜。哥哥嫂子住在中学，离洈水殡仪馆很近，他们两个见事做事，老幺老妹一直守候在姑爹身边，老邹总体负责姑爹的殡葬事宜！幺幺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现实，她总是说姑爹走得太急，就是生病住院让亲人服侍几天心里也好受些！说他这样一走是在折磨所有亲人！

这，就是姑爹的风格！活着，不给人增添麻烦，离开，也是悄无声息！从这种意义上讲，姑爹的无私与仁爱人生是圆满的。圆满，是他伟大人格的最好见证。我从来不相信神灵，但我现在相信了，姑爹入我梦了。他希望幺幺和我们都好好活着，他在九泉之下才高兴。

敬爱的姑爹，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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