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阿瑟 ｜读书（下）

                                               

北宋黄庭坚老师说过一段很厉害的话：“三日不读书，则义理不交于胸中，对镜觉面目可憎，向人亦语言无味。”黄老师这话，如果是对他自己说的，说明他这人比较诚实也因此相当可爱。如果说的是别人，这话说得可就狠了。一般地：不读书也不说书名的人，看了这话是没有感觉的；不读书但要装风雅所以常常说起几个书名的人，对黄庭坚老师可能是咬呀切齿的，因为触到了他的痛处；不读书但要装风雅所以常常说起几个书名的，但又不知道黄庭坚老师，更不知道黄老师说过这话的，就容易被别人说成“二愣子”的。

 

本人比较迂腐又比较木讷，黄老师说的“三日不读书”如何如何，于我则变成：只要一天不读书，则脑中如浆糊蔓延，揽镜一照，更是如凶神恶煞，向人更是匪气戾气一起来。故此，我每天早上起来便读一两个小时的书。

                                          

看到有一些人，自己读一些书，常常向人推荐读什么书。在下对这些人首先保持敬意，但我总觉得，向别人推荐读什么书，这是一件很无礼的事。人与人相差这么大，脾气爱好都各不相同，以自己之所好，误以为人家也会喜欢，这是极不靠谱的。西谚有云，One man’s meat is another man’s poison，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人的好恶，真不可一概而论。同时，动辄向别人开书单的人，往往是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需要适当地敬而远之。

                                            

听说现在的大型图书馆，常有几千万册的藏书，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早年公费去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游玩，当时年轻气盛，装了胆向同游的头儿提出去美国国会图书馆（Library of Congress）参观一下，被头儿当场训斥，现在想想当时幸亏没有去看，因为我现在去敝邑（浙江海宁）的图书馆偶尔去看看，就已经被藏书的数量所吓倒了。小县城的图书馆也有近100万册的图书了。一个月如果能读两本书，一年就只能读24本，如果能读50年，也就只能读1200本。想想这事，心里就觉得非常泄气。也正是这个理由，我家中买到3000来本书时，就再也基本不买新书了。人生苦短，买很多书，又不能一一阅读，又干嘛呢？坐拥书城，有人说是幸福的，我倒觉得是很不道德的。晋武帝司马炎后宫一万多人，能派上用场的真没有几个，买书读书，于个人也完全是同一个道理。

                                           

读“有用”的书，是无可指责的。为了评个职称为了升个官为了……而去读一些指定的书，虽然无聊无乐趣，但这是必需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但由此带来的副作用，也得由自己负全责：面目越来越可憎、人越来越猥琐、心里越来越邪恶……

 

我喜欢读“无用”的书。“无用”之书，读起来就轻松了，一切皆由我定。

 

有些书，劈头翻到中间，如大江截流一般，猛读几页，看看作者是不是一个有趣之人，如是有趣，则继续虚与委蛇，与作者周旋一番，如果真被作者摄住，则乖乖投降，拜服后继续读毕。如果发现作者是葫芦里卖假药的，则立马弃书，换另一本。

 

有些书，当一边撕一边读，效果方好。以前读过一本英语同义词的小词典，我就是这样做的。读一页撕毁一页，想想这书就要不见了，就会有记忆的压力，反倒容易记住。

                                         

有些人喜欢读书，但对书本爱惜得不得了，连读到暂停处折一下都舍不得，我认为这是不足取的。道理很简单：人都是每天在不断折旧的，想想几十年后人都会不在这个世上了，你这本书，都舍不得折一下，这有什么意思么？正是这个道理，我把我的两大册书《中国近代史》（港版，徐中约教授的原书，并不是大陆删节本那个）先后借给两个朋友，借前明确要求他们：你尽管乱涂乱画好了，也请你在阿瑟批注的地方再作你的批注。遗憾的是，我的这两位朋友都没有这样做而还我书了。我真是怀疑他们是不是真读了他们口口声声说“想读”的此书。

 

2017年9月8日星期五，于浙江海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