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期間，我到伏牛山區的一個小村莊小住幾天，夜夜與附近幾個山村的村民圍爐聊天。大家最擔心的是以後沒人種糧食，沒人會種糧食！“沒糧食，不光我們農村人沒啥吃，你們城裏人也沒啥吃，掏錢再多也沒啥吃。”他們這樣反覆強調。
伏牛山是橫亙在秦晉豫三省的一條東西走向的山脈。我去的那一帶，位於河南省南召縣。那裏是我的故鄉。
聽説我回去了，當天晚上，滾子坪村王世凱和一幫七八個人都過來拉家常。世凱50多歲，他母親當過村支書，他也當過村支書，現在讓一個比他年輕十來歲的人當，他自己當村長。他把兩個巴掌攤開在火苗周圍，説：“老表啊，你不知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啥？”
“啥？”
“最多再有十數八年，這糧食都沒人種。”
“為啥？國家不都給種糧補貼了嘛？不用交稅，一畝地還有百十塊錢的補貼，還不種？”這大大出乎我的預料，便吃驚地一問。
“這裡不是個補貼多補貼少的問題。”
一個甕聲甕氣的中年人也插話道：“你看看那二娃的地咋種哩？過去沒補貼，還得交稅，他不願交，就讓我給他種，我替他交交稅，種的糧食都是我的。一聽説免稅了，還有補貼，他就把那地要過去了。要過去，你好好種啊？收種季節回來，糧食一收，種子一撒，就又進城打工去了，管它莊稼長啥樣，反正一畝地有百八十塊錢補貼能拿到手。”
“要説這個種糧食吧，現在還有我們這些四五十歲的人來種。”世凱接著説，“年輕一點的，上過學的，哪個也下不進這個死力。都跑城裏打工去了，在城裏再掙不著錢，再受罪，也不願意回來種糧食。”
“這些娃們，就是他願意種，也不會種了，也沒那個幹活的力氣了。娃們的娃們，也就是你們城裏人常説的第二代、第三代農民工，就更不會也不願意種糧食了。”又有人插話。
“還有，一些有頭腦的，願意種地的，城裏不好混，回來了，也不願意種糧食。人家种經濟作物，種菜、種花、開礦，哪個不比種糧食賺錢？當然，地還是要的，扔到那裏就是不種，也能吃個補貼嘛！”
“那咋辦啊？咋解決種糧食問題啊？”我問。
“要我看，那補貼，不要發到一家一戶手裏，要發到鄉村，集中起來，改善一下農田水利設施，修路、架橋都中。要不國家花好多錢，也不濟事。”
“幹部貪污了咋辦？”
“法辦！”有人插話。
片刻沉默後，村支書王世常説：“要我看，國家發補貼，是好事，不能取消，但可以改改辦法。別按誰家有多少地發放多少，要按他給國家交商品糧多少發放，提高糧食收購價，把補貼含到裏邊。”
“哎，世常這個想法不錯。”我借題發揮，“一可以杜絕一些人只管拿地要補貼，拿了補貼瞎糊弄；二有利於把土地集中到種田大戶手裏；三有利於機械化；四能促使農民好好學點種糧技術。沒技術，你那糧食産量就沒辦法提高，就掙不了更多的錢。”
我一説完，大家都説：“那是，那是。”便在夜色中四散而去，嘴裏叼著的煙頭襯著伏牛山的剪影，一閃一閃的，七嘴八舌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慢慢地聲和光全無，山區之夜便歸於沉寂。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