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中国古话：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书面记载最早为清代的增广贤文·朱子家训，其句原为民间的俗语，广为进报者采用，后来清代朱用纯编辑收录，为教子醒世采用。（百度）属于“礼”文化，“交换文化”，gifting文化。目的是让“无水阶层”对“供水阶层”永生感恩。是对“滴水支出”和“涌泉收入”的价值的文化评价。

中国曾以礼仪大国自居，奉行孔子的“礼教”几千年。礼在此即是指以孔夫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等制约和制度化封建社会人际关系，也指具体的“送礼”的社会行为。中国古话“礼尚往来”，是指送礼的一方和受礼的一方的行为模式和规范。在以礼相交和以礼相待的社会关系中，人与人之间，集体和集体之间，利益集团和利益集团之间的交往巩固了现存的社会秩序，社会等级，及个人在这个阶级社会中的地位。抽象的谈“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的原则，把此原则不分场合，不分社会交往的实质性质而“放之四海”的做法，有“伪善”的鱼腥味。

古代的传说和历史中有不少关于“滴水之恩”的典故。最著名的就有“漂母之恩”的故事，讲的是韩信倒运的时候常常蹭饭的故事。此处先将百科百度刊登的故事原文和译文转载：《史记·淮阴侯列传》：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恶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韩）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企望报乎！’……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

译文：淮阴侯韩信，是淮阴人。当初为平民百姓时，贫穷，没有好品行，不能够被推选去做官，又不能做买卖维持生活，经常寄居在别人家吃闲饭，人们大多厌恶他。曾经多次前往下乡南昌亭亭长处吃闲饭，接连数月，亭长的妻子嫌恶他，一早把饭煮好，在床上就吃掉了。开饭的时候，韩信去了，却不给他准备饭食。韩信也明白他们的用意。一怒之下，居然离去不再回来。韩信曾经在城下钓鱼，有位在水边漂洗丝绵的老太太看到他饿了，就拿饭来给他吃。韩信非常高兴，对那位老太太说：“我一定会重重地报答您老人家。”老太太生气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自己养活自己！我不过是可怜你这位公子才给你饭吃，难道是乞图有什么报答吗？！”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饭之恩”，但实际上是“数饭之恩”。怜悯老韩，对老韩有数饭之恩的漂母本人并不是“求来日涌饭相报”，“烧冷灶”，精明致力于长线投资名人”的俗鄙老太。她听到老韩要对她“来日重报”的话后，反而“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企望报乎！’这是恩和报的一例。老韩后来果不食言，千金以报，不知老漂奶奶收下没有，或者老漂奶坚拒，老韩只得跪地，说您老不收，俄就那哥哥地不起来喇。不过本人不知老漂奶奶在那时节就已称小老韩为“进食王孙”时，并没说他是“白丁乞丐”，是不是“能掐会算”，知道他日后必“小蛇化龙”，也不得知。总之，虽然漂老奶奶不图报，后来也受报，可以看出此故事的“点睛之处”不在“授受”的事实，而在授受之外：即老漂奶奶恶心了小老韩，令他日后成才，这是“激将成才”的案例，并非一饭，数饭之报的“表面文章”。

红楼梦里宝黛之恋是曹公创造的“哀婉神话”。起因就是“还泪说”。曹公的词“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即指恩怨情债，一生的泪也还不清。此是指“滴水之恩，滴泪难报”，一生的泪也还不清。指出，恩和报的“难清”的现实。

为什么“小”恩小报不得，非要“大报，狠报，永报”进而变得“难报”，“无可报”呢？分析恩的授予都是在被接受者处于“落难，困窘，无依无靠的”绝对无权，无力，无资源，无出路的“地位”的情况下发生的。这种授受两方的资源的极度差距，被恩一方对授恩一方的绝对依赖，依赖到了“无此一饭，无此一滴水，无此一文钱”即“英雄让尿憋死”的“语境版本”会导致被恩者死亡，夭折，毁灭的处境使授恩者成了“救星，”才使此“一滴水”升值为日后“涌泉”的原因。此授受两方的悬殊地位是“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的“关键”，是心理定位，社会地位和社会关系的不平等的产物。

红楼梦里另有巧姐的命运可以做旁征：金陵十二钗的曲中有“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说的就是这一点。红楼梦写到，宁荣二府后来在“哗啦啦似大厦倾”时，巧姐得刘姥姥接济，是因为刘姥姥原先受到过宁荣二府接济的报恩的回报。施恩和受恩也都是在一方的绝对无权，另一方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的情况下的“感恩”行为。

诗经中关于报恩的诗句见：《诗经·卫风·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现代汉语翻译：不是报恩也，永以为好也！你赠给我桃，李，我回赠你美玉。表面是"投桃李报美玉"，但诗人说“匪报也，以结永好”，本人认为这是“礼尚往来”的两方的心理地位比较平等，而社会地位相当。虽然现代人都知道桃李的市场价值和美玉的市场价值不可同日而语，有不同的“市场价格”，但在诗人写诗的时代，这个“市场价值的巨大差异”似乎“不存在”，至少不为诗人所认同。因而在上述诗歌的“语境”中，并不造成授受两方的心理和门第的差别高低不同，似乎求“永好”的互惠目的比投桃李得宝玉，换取更大使用价值的社会回报更具有终极价值。赠物和回赠物的交换价值不是以市场交换价值为衡量。这体现了人类社会交往的不同价值取向。此“永好”的价值是最高价值。可能是两国“联姻”的“和平动机”，也未尝不可。说此价值取向更高尚与否，必依当时的社会关系而定，很难一概而论。人类情感（包括爱情，也包括友情）并不都是纯情，并不都是没有利害和利益考量的，尤其是古代女人的命运就是嫁人和生孩子的时代，找丈夫的目的为了获得女人经济地位，社会的保障。此也是钱钟书先生说的“男女之情，恋情，腻情。”这是和古人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素交”是背道而驰的。但君子之交，是心理平等的社会交往行为，不是“吃小亏占大便宜”的“精明”。

老子有名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说的是一种“两个倒霉蛋的牵手情节”。他们都是干枯的水沟里苟延残喘的“快死的鱼干挚友”。但由于“生存空间的资源”极度匮乏，而不得不“大难来时各自飞”。故事的目的倒不是说谁更“崇高”，而是实事求是地面对“惨淡人生”，“就此别过”，各自去寻找更广大的生存空间“江湖”，而不必时时“扪心自问”忏悔哀痛失侣之痛。这种实用主义的价值取向不太适合没有基本生存危机的“中产布尔乔亚浪漫主义”情节。因而只有在哲学层次才具有“美学价值”。

现代社会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各种使用价值在市场公开出售，交换，因而有了等价交换，和“物以稀为贵”并不那么等价的贵贱观。友情，名气，地位，权利，爱情都成为可以交换的软通货，因而腐化，贪污，行贿受贿就成了中国乃至世界的“权，钱，色”的“gifting”文化的主要内容，对全世界，全中国和各国法制不健全的国家国民的道德进行强酸侵蚀。这个时代的公民都成了“出售劳动力”的“就业者”。雇主必须对雇员“支付”购买“该劳动力”的使用权并支付“每日劳务支出”的价格。美国劳工部报告把2012年义工小时劳务平均价格定为约14美元。在这种市场经济中进行的劳务买卖，劳务与货币的交换，已把中世纪的“温情脉脉”的浪漫主义浸泡在冰冷的“利己主义”的打算中（马克思语）。在典型的资本主义制度下，在劳资社会关系中，在非营利企业以追求最大化“进款”和最小化“支出”的社会行为中奢谈什么'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至少是“迂腐之说”，或甚而之于就是“骗人的广告语”，令你甘心受剥削的“自甘为奴”的奴性劣根性”的习惯体现。时代不同，社会交往地点不同，企业行为应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大而无当地指导劳动人民“以涌泉的支付”来报“滴水”的“恩典”，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此只可当“现代神话”来解读罢了。中国有另一成语：义乃利之和，就是最透明的坦白的”智慧”表述。不可损人利己，不可损己利人。损人，犯法，损己，自虐。致力两利双赢的说法就来源于此文化语境。只有当劳动方不被资本方公然放肆非法剥削的情况下，才有所谓现代文明的“公平，正义”的价值取向，才有任何合作可以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存在的基本人性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