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一题

（说明：这也是网友提问，但因为问题的字数太多，就不当成篇题了。）

问：秦始皇是一代伟人，肯定知道知识就是力量，社会发展少不了文化人，为什么焚书坑儒？

答：这个问题是个伪问题，也就是说，问题当中有一部分谬误，但是蛮好玩的，还是值得说说。

首先，秦始皇是不是一代伟人，首先就值得争论。至少历代王朝的儒家知识分子，绝大多数对秦始皇都没有什么好感，都是负面评价（当然也有少部分认为他不错），都认为他是无恶不作的独夫。按照现代文明的观念，这也是事实。现代文明最重视人的生命，最重视人的平等。但秦始皇最不爱惜生命，更不用说平等了。不重视平等不怪秦始皇，因为在他那个时代，根本还没有这种现代观念。但不重视人的生命，就说不过去了。毕竟重视生命已经是那个时代的谱事价值，孔子孟子都鼓吹过的嘛。而秦始皇怎么做的？不说别的指标，他在位时，征发了七十万人专门给他修筑坟墓，经常出游天下，骚扰沿途百姓，搞得怨声载道。走到哪就在哪给自己立碑自吹，路上一不合意，就屠城屠村（甚至有一次把整个山头的树木剃光，名之为髡，很有一番与天斗其乐无穷的气魄）；街道上的人流，有近一半人穿着赭色的囚衣……可见其国家治理的极端失败，所以他一死，秦朝就分崩离析，王朝很快垮台。

其次，知识就是力量是个比较现代的格言，秦始皇并不真正懂得。当然，说他完全不懂得，也不一定。他知道“知识”能增强他的统治力量，但那都是些邪恶的知识。他热爱《韩非子》这样的著作，因为内容都是教育统治者怎么统治百姓的技巧。这样的知识，对他个人来说，是获得了力量；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巨大的灾难。我认为，“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中的“知识”，应该是一种能够有助于增加全人类福祉的知识，比如法学、医学、文学……通过这些知识，人类生产力能产生飞跃，精神获得更大愉悦，总之，对任何人都有利（当然，有些知识统治者不会喜欢），而不是治民的“知识”。只重视这些“知识”，就会导致整个社会没有知识。

有趣的是，秦始皇也知道有些对全人类有利的知识是力量，比如他焚书坑儒，就明确指出，卜筮医药种树的书不烧。卜筮可以看成古代的天文学心理学，医药可以看成古代的医学，种树可以看成古代的农学。秦始皇知道这有用，不烧。就相当于说，理工科大学还是可以办的，当然，那都是些前现代的原始理工。但秦始皇不懂得，由于他禁止基础的人文科学，就不可能产生好的政治构架，就不会发展出严密的思维方式，那些原始理工永远也发展不出真正的理工，对人类的生产力增长永远不会有太大的价值和意义。那些原始理工永远在经验的框架中打转，并不是真正的科学。只重视这些原始理工“知识”，终究会导致这些“知识”永远是原始理工。有个老外叫李约瑟的，奇怪中国为什么有那么多发明，却没能现代化，其实是没分清楚经验和科学的差别。

所以，秦始皇只是部分知道知识就是力量，以他的脑力，绝对想不到知识能导致近代化，现代化，永远想不到飞机能上天，人类能登上月球，永远想不到……那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力，事实上中国古代没有一个知识分子能想到这点。也许后来的知识分子有可能会想到这点，但在秦始皇奠定的政治架构之下，他们不敢再思考，因为思考也不能当饭吃。

即使在掌握并充分运用治民的知识这方面，秦始皇也做得很差。他下令烧掉所有民间收藏的人文书（因为他认为这些书除了朝廷收藏，其他人都不该读，会读乱思想，对统治不利），看上去一了百了，但无意中得罪了所有的知识人。他不知道，这些知识人有可能对他的统治不利，但有些人品差道德感比较强的，并不一定是他的对立面，笼络得好，也可以对他的统治有利。他不知道，完全没有任何思想的民众，也不好统治。汉朝的刘邦就吸取了他的教训，笼络了一些不大要脸的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由此对朝廷感恩戴德，帮朝廷出谋划策，最后朝廷下令老百姓只读一种书，也就是儒家书，从思想上让老百姓获得虚幻的幸福。秦始皇想不到这一点，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他缺乏统治经验。秦朝毕竟是第一个大一统的专制王朝，统治手法还比较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