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敬畏

文︱时兆娟

图︱network

那时候经常多雨。

村子中间的土路上泥泞遍地，手工布鞋的底子很容易就被浸湿，只能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

柴禾返了潮，做饭烧锅时烟气从灶膛里倒洇回来，一会儿一灭，母亲就得趴在灶门口吹，呛得眼睛流泪通红。

我着急又生气，狠狠地诅咒：“这该死的天，咋老是不出日头呢？”

母亲厉声呵斥我：“不准骂老天爷，下雨龙要抓你。”

我伸伸舌头：“老天爷听不见。”

“老天爷啥都能听见。李楼那个媳妇不孝顺她公公婆婆，下雨打雷龙就把她抓走了，身上净是一条条指甲印子。啥时候都不能骂人不能做坏事，头上三尺有青天。”

村里的红姐家境贫寒，十几岁了衣服穿得还破破烂烂。有一天，母亲匆匆进屋找到我姐最好的布衫，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才给我姐说：“你红姐的衣服露着脊梁，多大个姑娘了，羞不。我把你的布衫送给她了。”

我姐哭一场，舍不得，母亲说：“哭啥。人家孩子拉一把，自己孩子长一拃。都是给自己积福里！”

村上经常来一老头，背着个袋子要饭吃。别人家都是给块馍。

每回进了我家，母亲都要要过他的那个破碗，给他盛碗热饭，铲上一铲子菜堆在边上，老头儿就坐在我家门前的石头条上吃得一个香甜。

临了走的时候我妈再给他袋子里装俩大馍。老头使劲挤着干涩的眼，瘪瘪的嘴巴一撇一撇，背着袋子走着边嘟嘟囔囔：“好娃娃，好娃娃，都是好娃娃。”

下次再来，还是先到我们家。我们几个嫌烦嫌脏，比着抱怨：“都怪你老好打发他。他咋不上别人家去里？光来光来。”

母亲说：“你们几个知道啥，客是富口，越吃越有。人家吃了扬名，自己吃了填坑。给人家点东西不算吃亏，好心总有好报。”

每年的除夕，饺子煮好后，母亲用勺子舀起一个饺子，连汤带饺一块浇奠在灶头的土地上，

嘴里念念有词：“老祖宗们都回来吃饭吧！过年了，都回来吃点好的。老祖宗们保佑这一家人家都好好的！”又舀起饺子汤，院中的老榆树上抹一点，大门台上抹一点。

大年初一，井里不能往外打水，车子上面贴着“日行千里“的红对联，猪们狗们都跟着吃得好一些，母亲说：“一年了，井也歇歇，啥都歇歇。猫狗一口，都是这一家的人，都得吃点好东西。”

不过，母亲最核心的敬畏还有一句：“都管好自己的嘴，光说好的，光做好的。大年初一，一天管一年，初一顺了，整年都顺顺利利的。”

于是，我们记住了母亲的敬畏，不仅只在初一说好的做好的，努力在每一天都说好的做好的。

所以，我们都很好，都很阳光和快乐，一生都遇到好人和好事，都很顺利。

当然，都有敬畏！(2018.0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