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爸爸的礼物

我和爸爸分别已有三年多了。

　　

有年春天，老公回国，我一边教书一边学习，忙得没时间做饭。爸爸要求来帮忙，这是他第一次来加拿大。

　　

老爸一个人出远门挺不容易的。从上海至多伦多要飞十三个小时，行程长，很孤独很累人。他七十五岁了，又是老烟枪，不知道怎么熬住烟瘾坚持下来的。并且老爸还不会英语，乘飞机、过海关一路都是英语，爸很聪明，看到前排有对年轻的中国夫妇很和善，就请他们帮忙翻译。然后，转机飞到爱岛。算是老年版“过五关斩六将”了。

　　

刚下飞机，我们父女重逢，特别开心。然而吃完午饭，他听说我和学校请假不上课，要在家陪他，立刻脸色一沉，坚持让我去上课。

　　

“啊？爸，你难得来。”我很诧异。

　　

“你明天继续上。”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当我第二天出现在班级的时候，同学、老师都大吃一惊：“你爸这么认真？那他一人在家不无聊吗？”

　　

老爸叫我不要操心——他从南京带了许多彩纸来。空闲的时候，他就坐在窗前折纸，折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然后一个一个排成队摆放在壁炉上。爸的折纸像一串彩灯，缤纷夺目，把家里点缀得特别好看。学生来上课，看了喜欢会讨要两个。有个老家是贵州的男娃娃，叫“蛋蛋”，尤其可爱，每次来都拿起来左看右看，对爸的折纸爱不释手，直夸：“老师家的爷爷折什么像什么。”爸听了好高兴。

　　

爸来了，每天早起“叮叮当当”地煎鸡蛋，下水饺。晚上，做各种菜犒劳我们。有次，我和儿子对老爸烧的牛肉赞不绝口。第二天，他找来张纸，一笔一划写了“红烧牛肉的做法”，然后递给我：“烧牛肉是老爸一绝，不谦虚地说，在玄武湖拳友中小有名气。今天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哈哈，老爸谦虚了，他烹饪“一绝”其实还蛮多的。

　　

下午做完饭，他出门散步。六月岛上绿草如茵，野花遍地，散完步回家他笑说，你们这里自然风光不错，不过“扔根棍子也打不到人”啊。这里确实人少，偶尔见到个邻居还是老外，他只能和人笑笑。老爸爱讲爱说，用南京话说是个“话篓子”，那段时间他一定闷坏了。

　　

七月放暑假，老公回岛，我们开心地领着他去多伦多看大瀑布，看完顺道送他去机场坐飞机回国。外婆和妈妈在家也想他。

　　

夏天的大瀑布游人如织，老爸喜欢看轰鸣的大瀑布，也喜欢逛风景如画的湖滨小镇，一路拉着我们拍照。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老爸的笑容有点凝重。

　　

登机那天，我们一早出门，八点钟的皮尔逊机场空空荡荡。办完托运，我们三人坐在椅子上陪爸爸候机。渐渐地，分离的忧伤开始笼罩我们，好像该叮嘱的话都说完了。

　　

终于，时间到了，老爸站起来：“我走了，你们回去吧。”然后下定决心一样，背上他的黑挎包，转身走向安检口。

　　

“爸，下飞机发短信啊……”

　　

他背对我们挥了一下手，继续大步往前走，什么话也没回应。我明白爸一定是流泪了，他不希望我们看到他泪水纵横的脸颊——他就这么一个人压抑着情感，寂寞而坚定地在“之”字形走道上转来转去，走了很久，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宽厚的背影消失在安检门里。

　　

第二年，儿子回南京过暑假，回来带了许多亲戚朋友送的东西，满满一包。他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在桌上，花花绿绿的包装，家里摆得像过年一样。最后递给我一个红纸盒，说：“这是公公给你的。“

　　

我好奇，一打开就愣住了，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折纸——草绿的青蛙、墨黑的大象、各色的飞机……机翼还装饰着两颗透明的玻璃珠作灯。漂亮极了，简直就是艺术品——老爸知道我用这奖励学生，就特地折了一大盒让儿子带来。

　　

看着这些折纸，我在心里说：老爸，我爱你。

关于作者

沈鹏 南京人，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曾经的教育人，2017年至今定居于加拿大东部爱德华王子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