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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姑娘为什么敢调戏贾宝玉

作者

夜何其

晴雯病中被赶出贾府,孤身无依,只好寄居表哥多浑虫家。

多浑虫在书中出现两次,上次是第二十一回,贾琏之女大姐儿生疹,屋里供着痘疹娘娘,贾琏搬到书房里去住,趁机勾引上多浑虫之妻多姑娘。我以为,那时,曹公可能没想让多浑虫跟晴雯有什么关系。直到后来晴雯被赶出贾府,得给她寻个住处,一个女孩子能住哪?只能住亲戚家。贾府哪个人适合给晴雯做亲戚?曹公想了想,还是多浑虫合适。别人给晴雯做亲戚,读者会有疑问,晴雯在贾府这么多年,这个亲戚怎么跟她毫无往来?多浑虫是晴雯的亲戚,读者就不会有疑问。试看第二十一回,多浑虫吃醉了酒昏睡在炕,老婆在旁边跟贾琏偷情,闹得惊天动地,他都像个死人无动于衷。这样一个表兄跟表妹也跟路人差不多吧。

七十七回,贾宝玉在一个婆子的带领下,悄悄去看望病危的晴雯。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门帘一掀,晴雯的表嫂灯姑娘走了进来。

灯姑娘就是第二十一回的多姑娘。她见了贾宝玉,既不吃惊,也不畏惧,笑嘻嘻跟贾宝玉开起玩笑来:“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看我年轻又俊,敢是调戏我么?”宝玉吓得忙陪笑央求她:“好姐姐,快别大声。他伏侍我一场,我私自出来瞧瞧她。”灯姑娘把贾宝玉拉到里间,跟他说:“你不叫我嚷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说着,坐在炕边,紧紧地把贾宝玉搂入怀中,贾宝玉满面红涨,又羞又怕,好不容易才挣出来。

贾宝玉是贾母的心肝,王夫人的宝贝,贾贵妃的爱弟,在贾府里是个“活龙”“凤凰蛋”,主子都让他三分,奴才们不要说对他,对他屋里的丫环都既畏且惧,讨好巴结。

唯独灯姑娘,嘴里说着“你一个作主子的”,心里根本没把贾宝玉当主子看,那口气,是居高临下的,有一种我掌握着主动权的自信。

灯姑娘的心理优越感是慢慢建立起来的。

最初是嫁了个窝囊废男人,所谓“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怎么办呢?要么哭着怨命不济,要么吃苦受累,自挣自食。多姑娘哪条路也没走,她姿容美艳,这么好的资源不能浪费。贾府有的是饱暖思淫欲的主子,也有的是饱暖思淫欲的奴才。多浑虫闲置的资源,他们就代为开发。

多姑娘最初睡的男人大约挺没品的,不是厨房里的杂役,就是那些看门、洒扫、采买的奴才,多姑娘满足情欲的同时,也多多少少有些好处。贾琏为了睡多姑娘,“多许以金帛”,奴仆们没那财力,些许给点零钱,给件衣饰也会有的,即使自己不舍得出油,也可以假公济私,把管理的公共财物给她些,或者给她安排个轻省的活儿干。如果是英俊风流的男人,一文不给,多姑娘怕是也情愿。

越睡名气越大,“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贾府奴仆上千,除去发配到庄子上的、南京看宅子的,府中也有数百人,按男女各一半算,男奴也有三四百,除去老幼,算来多姑娘睡了至少上百人。

贾琏身边的那些心腹小厮跟她也是“好友”,怎样的好友,大家心知肚明。这些“好友”免不了跟她说贾琏的风流私事。多姑娘一听,原来贵不可言的爷们儿跟这些饥不择食的奴仆一样,也是见了美貌女人就不要命了,那她有什么可畏惧的?风流、美貌,这两样资本她都有。

听说贾琏的女儿生病,贾琏搬到书房里睡。多姑娘没事也来走两趟。惹得贾琏跟“饥鼠”一般,“饥鼠”这个词儿真是绝妙,活灵活现,每次看到这个词儿我都忍不住要笑。如果你在一个老鼠洞口放上一个夹着诱饵的老鼠夹,那只老鼠想去咬诱饵又不敢,不想咬又舍不得,瞪着两只贼溜溜的小眼在洞口探头探脑的神态,就是贾琏的样子——在书房里面欲火难耐,想招招手把多姑娘叫过来,又怕太唐突,多姑娘装腔作势叫嚷起来,自己打不着狐狸惹一身臊。

终于,在“多许以金帛”的诱惑下,多姑娘打开门,把贾琏迎到了炕上。

贾琏一见多姑娘“魂飞魄散”,“来不及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多姑娘故意跟他说:“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贾琏说:“你就是娘娘,我那里还管什么娘娘!”这样的话是亵渎神灵的啊!平时说渎神的话也罢了,此时女儿生着痘疹,我们不清楚是麻疹还是天花,无论哪种,当时都很凶险,会要命的。“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凤姐都虔心供奉痘疹娘娘,祈求女儿的病快快好起来。贾琏,这个做爹的,竟然为了多姑娘,家里供奉的痘疹娘娘都顾不上了。

多姑娘能不对自己的魅力产生自信?

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这点。

不久以后,他就向凤姐提出“改样”的要求,还嘲笑凤姐“扭手扭脚”的。凤姐“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哪想到贾琏是多姑娘学来的经验呢。

贾琏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大家应该还记得,林黛玉的父亲病危,林黛玉回扬州探病,陪同林黛玉去回去的就是贾琏,一去数月,一直到把林如海葬入苏州祖坟,他才陪着林黛玉回来。贾琏是个独寝两夜就十分难熬的人,几个月独寝他怎么做到?想必是途中寻机会就去逐美猎艳。在凤姐眼皮底下他都敢跟奴仆老婆偷情,天高皇帝远,岂不更是自由自在?从扬州到苏州,他怕是睡了不少娼妓。

那次他回来都没“改样”,睡了多姑娘以后就“改样”,可见多姑娘“压倒娼妓”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当然也可能他上次不敢改样,怕凤姐知道他路上不安分。但从贾琏跟凤姐说话时笑着的语气来看,显然不是压抑了很久才施展出来,而是为自己刚刚学习了新技能而得意。

奴仆中的“英雄”“材俊”被多姑娘考试过了,风流成性的二爷贾琏见了她也“丑态毕露”。多姑娘更加自信。——我觉得贾府的奴仆之中心底最茁壮的可能就是这个多姑娘,她完全是以睥睨的心态看着贾府的主子。

多姑娘正为百人斩名单上缺着“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贾宝玉而遗憾,没想到贾宝玉就来了。在多姑娘的想象中,肯定是她家炕上又增加一个“恨不得连身化在他身上”的“色鬼”,哪知,她强行把贾宝玉搂进怀里,贾宝玉仍然红着脸挣了出来。

如果没有听贾宝玉与晴雯的对话,她会以为贾宝玉假惺惺,可她在窗外偷听了一大会儿,贾宝玉跟晴雯生离死别,掏心窝子的话都说出来,也没有涉及以前的半点私情。可见他们真的纯洁。

多姑娘理解不了。她一直是以身体为媒介去认识男人,她只会从生物学角度上评判男人,生物学上来说,男人不都是被荷尔蒙支配着的雄性动物吗?

她对贾宝玉动手动脚就是基于这种判断,只要她把一个男人拉进她怀里,那个男人就现原形,所有的社会属性都没了,只剩下动物的本能。

多姑娘是面对男人最主动的一个。尤三姐都不如她,尤三姐是气愤贾珍拿她姐妹俩当粉头取乐,才故意引诱贾珍。多姑娘不是,多姑娘是兴致勃勃,以此为乐。

可是贾宝玉跟她见过的任何男人不一样。他天天跟女孩子混在一起,居然是清白的,他被她强行搂进怀里,居然“坐怀不乱”。以多姑娘的眼界与人生经历,她理解不了贾宝玉,认为贾宝玉“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个没药性的爆竹,只好装幌子罢”。但她承认,别人是误解了宝玉,“可知人的嘴一概听不得的”,“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她不但没为难贾宝玉,还允许他以后“以后只管来”看望晴雯。这,大约是她对贾宝玉有一些敬意吧。

她隐约感到贾宝玉跟那些女孩子之间有一种比情欲更美好的东西,尽管她睡了那么多男人,有一些东西,她也得不到。也许,她平生第一次,心中有些许惆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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