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胞物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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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归途如虹

民胞物与是宋代理学家张载在《正蒙·乾称篇》里提出的一种思想。原句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后来，这句话就被概括为“民胞物与”。意思是人们都是同胞兄弟，生物也是我们人类的朋友。换句话说，民胞物与的意思就是人也可以把大自然当中的一切生物都当做朋友一样去爱。

这种思想在宋代才被作为一种理论阐发出来，但是在这之前就有诗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在自己的作品当中表达了出来。比如杜甫，就有不少诗作流露出对动物，对植物的一片关爱之情。例如《题桃树》，“小径升堂旧不斜，五株桃树亦从遮。高秋总馈贫人食，来岁还舒满眼花。帘户每宜通乳燕，儿童莫信打慈鸦。寡妻群盗非今日，天下车书正一家”。清人杨伦在《杜诗镜铨》中是这样评价这首诗的，“此诗于小中见大，直具‘民胞物与’之怀，可作张子《西铭》读，然却无理学气”。可见，民胞物与这种思想在宋代之前就已经有所体现。

在《红楼梦》当中，曹雪芹并没有从理论上阐释民胞物与思想，而是通过书中贾宝玉，林黛玉的言行来体现民胞物与的本质。

贾宝玉的前世是神瑛侍者。神瑛侍者怜悯绛珠仙草，于是以甘露浇灌它。因此，绛珠仙草才可以久延岁月。贾宝玉本人也具有这种情怀，他是一个真正的仁者。他的爱非常博大，给予了人，也给予了万物。

第三十五回里，出现了两个婆子。这两个婆子在谈论贾宝玉，她们的言语当中透露着讥讽，但是却不经意间让读者对贾宝玉有了更深的认识。她们说贾宝玉“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 ; 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 ; 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她们并不理解贾宝玉，觉得这种行为非常可笑。也难怪曹雪芹说这两个婆子“是极无知识的”。贾宝玉这种愿意和燕子、鱼、星星、月亮交流的行为正是贾宝玉一颗纯真的痴心的体现。他的心里话世上人大多是不会理解的，于是，他和燕子说，和鱼说。所以，他对着星星月亮感叹。燕子、鱼、星星、月亮是无法给贾宝玉任何回应的。但是贾宝玉不在乎，他依旧愿意把情感投入进去，这种交流不需要互动，不需要回报。贾宝玉只是倾诉。他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愿意去爱大自然当中的生灵。

第五十八回里，贾宝玉看到“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他立刻有了感叹，“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到‘绿叶成阴子满枝’了！”。后来，贾宝玉看到一只雀儿飞来，在枝上乱啼，又发了呆性。他想到，“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在开时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可恨公冶长不在眼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明年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会了？”。这样的想法多么浪漫，多么具有诗人的情愫啊。在贾宝玉的思维当中，鸟和人一样，是有感情的。鸟也会有悲哀，会有不舍，会有眷恋。他多么渴望可以明白鸟的心声，更好地体贴鸟的心事啊。

林黛玉在这方面就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了。她本是西方灵河岸上的一棵绛珠仙草，修成女体之后转世成为林黛玉。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前世，却也会在贾宝玉面前自称“草木人”。她对自然万物的爱也是让人感动的。

第二十三回里，林黛玉看到贾宝玉要把桃花撂在水里，她就说，“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糟蹋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随土化了，岂不干净”。这是《红楼梦》里第一次写林黛玉葬花。

林黛玉多么具有蕙质兰心啊。在林黛玉看来，花和人一样，需要有干干净净的归宿。《葬花吟》里写得好，“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这是林黛玉洁身自好的精神誓言，也是林黛玉一片爱花惜花之心的体现。

林黛玉埋葬的是落花，咏叹的是红颜的薄命。“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林黛玉对自身命运的喟叹，也是对风雨当中的花朵的怜惜。“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花和人，已经不分彼此。花的生命和人的生命一样，都应该被关爱。花和人一样，都有美好的青春。生命是如此美好，但是也如此脆弱，需要用爱去珍惜。

林黛玉爱的不仅是花，鸟也一样。第二十七回里，林黛玉对紫鹃说，“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沙屉 ; 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拿狮子倚住 ; 烧了香就把炉罩上”。林黛玉多有生活品味啊。她的潇湘馆里有一个空间，是专门让燕子筑巢的。人与自然在潇湘馆里已经达到了和谐，燕子和人一样，可以享受高雅的生活。

第三十五回里，林黛玉养的鹦鹉也被林黛玉影响了。“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骚”，鹦鹉念的也是《葬花吟》里的诗句。林黛玉觉得很有趣，和紫鹃一起笑了。“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

鹦鹉学舌，并无稀奇。但是会学着念诗的鹦鹉则少见了。林黛玉教鹦鹉念诗，说明她把鹦鹉当朋友。鹦鹉未必理解诗词的内涵，但是林黛玉却愿意和鹦鹉交流。这是林黛玉生活当中的情趣，也是林黛玉一片诚心的体现。

再来看看林黛玉是如何写白海棠，菊花和柳絮的。“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林黛玉笔下的花草，有人的情怀。林黛玉是把自己的满腔情思都倾注在了这些诗作当中。林黛玉笔下的白海棠，菊花和柳絮都是她自己的象征。她咏花，咏柳絮，都是托物言志。她笔下的花以及柳絮都已经和人不分彼此。花也罢，柳絮也罢，都被林黛玉赋予了性情，赋予了思想。

林黛玉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却对“留得残荷听雨声”情有独钟，因此贾宝玉决定要保留他眼中可恨的破荷叶。即使是残花败柳，在林黛玉眼里，也是美的，一样有价值。因为怕药香搅了水仙的花香，林黛玉决定将薛宝琴送给她的水仙花转送给贾宝玉。在林黛玉看来，花也需要清净。林黛玉已经把花当人一样去体贴了。

贾宝玉和林黛玉都有平等意识。这种平等意识不仅体现在对人的态度上，也体现在对大自然中其余生灵的态度上。贾宝玉对妙玉说过，“世法平等”。这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也是众生之间的平等。

贾宝玉的考语是“情不情”，林黛玉的考语是“情情”。他们都是性情中人，都有宇宙情怀。他们的爱可以给予身边的人，也可以给予草花，给予鸟兽。他们爱的，就是生命本身。生命本无高低贵贱的差别。天地属于万物，人本来就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我们人类可以用更多的爱心去对待动物，对待植物，人与自然会更加和谐，世界会更加美好。希望更多的人明白民胞物与的道理，散播更加博大，更加纯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