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一生有4个儿子,最小的儿子苏遁是妾王朝云所生,但未满周岁便夭折。其余三个均为王闰之所生。
今天要讲的,是苏轼第三子——苏过。因文学成就不凡,苏过被时人称为“小坡”。苏过从小跟随父亲漂泊,从黄州、惠州到儋州,他一直陪在苏轼左右。为了照顾父亲,苏过学会很多烹饪、建造等技能,还用诗文宽慰苏轼。这段父子情可称一段佳话。都说苏轼一生豁达乐观,这背后少不了来自家庭的温暖。本文所表达的这个故事,细节上文学化渲染较多,不过基本上于史有据,读者不妨一阅。
宋神宗熙宁八年,密州,知州大人苏轼刚加完班,一脸倦容地回到家中。刚坐下,本想打个小盹。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爹爹,我们一起去捉蝗虫吧!”苏轼这段时间就是为了消灭蝗灾而心力憔悴,好不容易回家歇口气,孩子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苏轼面带怒容,一把甩开。“子瞻,住手!”王闰之赶紧将小儿护在身后,耐心地劝自己的丈夫:“过儿的确不懂事,可是他毕竟才三岁。”不经意间,王闰之倒好一杯酒,递到苏轼面前,笑着道:“你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呢?还是喝杯酒,消消气吧。”苏过,字叔党,为苏轼与王闰之所生,他有两个亲哥哥:苏迈、苏迨,还有叔父苏辙家的三个堂哥:苏迟、苏适、苏远。既是苏轼的“幺儿”,又是苏家的“六郎”,苏过从小就集全家宠爱于一身,拥有幸福快乐的童年。宋神宗熙宁五年,杭州,苏过出生于“水光潋滟晴方好”的西子湖畔。在杏花春雨江南里长大的过儿,打小就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父亲苏轼是地方长官,俸禄优厚,苏过就一路跟随着父亲:在杭州西湖边上卧剥莲蓬、在密州田野里捉蝗虫......饭菜里的肉没以前多,衣服总是穿哥哥剩下的,跟父亲朋友巢谷伯伯学习而不再上私塾......但是,父亲苏轼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再也没冲自己发过火,总是笑呵呵的,带着小苏过去集市跟市井小民打交道、身着蓑衣冒雨一起在田间地头漫步、赤壁下声情并茂讲解三国故事.......“ 那是因为,”苏东坡呵呵一笑,“你爹本来就是一个在黄州东边土包包上种地的农民啊!”从此,苏过就有了一个新外号——“小东坡”,简称“小坡”。物质短缺的生活,让父亲苏轼跟儿子苏过的心靠得更近。元祐年间,宋哲宗即位,高太后执政,朝廷开始起复旧党,苏轼兄弟被召回京师。两家人终于团聚,父亲苏轼、叔父苏辙都在庙堂之上身居高位,苏过整天和五个哥哥在一起上早自习、做功课、开卧谈会,度过了自己一生中最阳光灿烂的日子:在京师上学的时候,苏过总是操着一口眉山话问同学:“你晓得我老汉儿是哪个不?”然后大声道:“我老汉是苏东坡,也就是当今的苏内翰、苏大学士哩!”元祐五年,苏过和哥哥苏迨一同准备参加科考,苏东坡的好友参寥子作诗赞叹道:彼时,19岁的苏过已经成长为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胸有成竹,相信来年的考试一定能够金榜题名、独占鳌头。没想到的是,苏过、苏迨两个落榜生,竟然被“榜下捉婿”,七八个大叔大妈一拥而上,胳臂拽得生疼:我女儿这辈子嫁不了苏东坡,那就做他的儿媳吧!父亲苏东坡听到此事后哈哈大笑,看来过儿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呢。于是,铺开宣纸,苏东坡亲自为苏过写下了“求婚贴”:“伏承令子弟二小娘子,庆闱擢秀,岂独卫公之五长;而某第三子某,驽质少文,庶几南容之三复。恭驰不腆之币,永结无穷之欢。”您的女儿待字闺中,是大家之秀;我的儿子像孔子弟子南容一样,是个朴实有才华的年轻人,多么般配呀,让我们愉快地结为亲家吧!就这样,苏过迎娶了蜀忠文公范镇的孙女,收获了一段门当户对、琴瑟和鸣的爱情。婚后,本来准备继续参加科考的苏过,因为父亲为兵部尚书的缘故,被朝廷恩授右承务郎。爱情事业双丰收,那段日子对苏过而言,简直美好得不像话:父亲苏东坡平时上班给皇帝授完功课,下班后就教苏过读书作文;父亲苏东坡组织的诗文聚会总是叫上苏过,苏门四学士、六君子常带着过儿一起玩耍.......大家渐渐发现,苏东坡的三个儿子中,论性情才气、文章翰墨,以苏过得父亲遗传最多。因此,世人皆曰:苏东坡生下的三个小老虎中,苏过是最像他的!(“苏氏三虎,叔党最怒!”)不到一个月,高太后去世,父亲苏东坡的“政治靠山”訇然垮塌。宋哲宗即位,改元绍圣,开始起复新党人士,新的党争即将卷土重来,让人不寒而栗。旧党核心人物的苏轼、苏辙兄弟,毫无疑问成为众矢之的。绍圣元年四月,苏东坡被贬英州,苏迈、苏迨、苏过同行。路过汤阴县的时候,一大家子蜷缩在破旧的驿站里,喝起了豌豆大麦粥。父亲苏东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三口并作两口将大麦粥吞进肚子里,语重心长地说道:“儿子们,我们的条件已经大不如前了。”“不过,”父亲拿筷子敲了敲碗,“在这黄尘蔽天、赤地千里的贬谪路上,一家人还能聚在一起,吃到新鲜的豌豆,未尝不是一种享受呢?”旷达的苏东坡这时还不知道,连一家人团聚这件事,都将成为泡影。彼时的岭南,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瘴疠之地,有宋一代高祖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而贬谪岭南,是对官员最大的惩罚。连唐宋八大家之首的一代文豪韩愈,在得知自己被贬岭南的时候,都忍不住伤心欲绝:父亲苏东坡决定孤身前往岭南,他嘱咐长子苏迈带着两个弟弟在宜兴照顾好一大家子。从小到大,父亲苏东坡总是小心翼翼地藏起生活的艰辛,竭尽所能把最好的一面给自己。一念及此,苏过做了一个决定:“大哥苏迈必须在宜兴照顾家人,二哥苏迨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而能陪父亲去岭南的,就只有过儿了!”诀别了妻儿,苏过心中还藏着最后一份不舍——王闰之妈妈。此去惠州,归期何时,一想到即将与母亲的灵柩渐行渐远、相隔万里——苏过的泪珠就如同断了的弦,一滴一滴地落在为闰之妈妈亲自抄写的《金光明经》上。回想起母亲陪伴父亲的25年里,无论父亲宦海沉浮、崎岖坎坷,母亲都风雨相随,不离不弃,从无半点怨言。苏过一定替母亲照顾好苏轼的。绍圣元年六月二十五日,58岁高龄的苏东坡,独与23岁的幼子苏过,以及朝云,度大庾岭,赴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不惧上火的吃货;然而,作为一名老父亲的苏东坡,初到岭南,真实的画风其实是这样的:初欲独赴贬所,儿女辈涕泣求行,故与幼子过一人来,余分寓许下、浙中,散衣就食。既不在目前,便与之相忘,如本无有也。多少个夜晚,苏东坡一想到“我家六儿子,流落三四州”,就不禁唉声叹气、辗转反侧。别看苏过才23岁,学起打坐竟煞有介事、像模像样的,引得苏东坡哈哈大笑。
第二天,苏过陪父亲游览罗浮山,苏东坡兴致很高,作诗一首给苏过:苏过年纪轻轻就懂得养生,最近写了一篇作文《凌云赋》,都可以赶得上《离骚》和《诗经》了!一方面为老爸直言敢谏却远谪岭南而鸣不平,表示儿子永远挺你。另一方面表示远谪岭南应该是天意,正因为历经忧患,父亲才能长命百岁啊!在贬谪岭南的苦闷日子里,苏东坡为自己选择了一个精神偶像——隐居达人陶渊明。他写了很多首和陶渊明的诗,来排遣内心的苦闷。渊明兄,听说你有五个孩子,有一个能比得上我的过儿不?苏东坡逢人便夸:“某既缘此弃绝世故,身心俱安,而小儿亦超然物外,非此父不生此子也。”为了安慰父亲那颗孤独受伤的心,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苏过开始了他的养生达人、夸父达人之路。绍圣三年的一场瘟疫,夺走了苏东坡之妾王朝云的性命。苏东坡身边,只剩下儿子苏过。苏过突然间仿佛开挂,不停解锁新技能:买菜、做饭、缝衣、洗衣.......凡(苏东坡)生理尽夜、寒暑之所須者,一身百为,不知其难。25岁的苏过,从一个懵懵懂懂的男孩儿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而苏东坡依然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六十岁高龄的他,常常一个人站在朝云墓前,睹物思人、泣不成声。看着苏东坡的白头发越来越多,苏过决定,为父亲换个环境,建造一座新房子。由苏东坡选址、设计、画图,苏过拉起一支队伍打地基、铺地炉、盖房子,花了一年时间,在惠州白鹤峰上修建了一个花园洋房:在这简陋却温馨的江景房里,苏东坡和苏过一起种菜、喝自制果酒,怡然自乐:吾与过子终年饱饫,夜半饮醉,无以解酒,辄撷菜煮之。味含土膏,气饱风露,虽粱肉不能及也。不久,苏轼长子苏迈带一家老小来惠州,一家人终于团聚于白鹤居。“三年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从今往后,老夫就可以安度晚年,纵享天伦之乐了吧。”绍圣四年二月,旧党再遭贬斥,“罪臣”苏轼被责琼州别驾,移昌化军安置,贬儋州。古时的海南岛,地处边陲,孤悬海外,闭塞落后,相去京城几千里,“鸟飞犹是半年程”,可谓“天崖海角”,因此向来为死囚流放之所。而儋州,位于海南岛西北部,更是毒蛇猛兽遍地,瘴疠疟疾肆虐。如果说惠州是蛮荒之地的话,那儋州,可以说是死亡之地。再一次面临与亲人的“死别”,六十余岁的苏东坡,已经身似槁木、心如死灰: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宁许生还。苏过再一次选择了陪伴父亲,即使他知道,自己也很有可能回不来了。在海边与亲人离别的时候,所有人都哭了,唯独苏过一个人强忍着眼泪:61岁的苏东坡带着26岁的苏过渡海,船上放着一副空棺。父子本来已经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但一旦真正踏上儋州,面对惨淡的人生,两个人还是彻底地懵圈了。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耳。没有书籍,苏东坡与苏过整天大眼瞪小眼,“此中枯寂,殆非人世,如两苦行僧耳”。向来喜爱肉食的“吃货”苏东坡,在面对海南传统美食的时候,竟然心惊肉跳。老鼠、蝙蝠、蜈蚣......每一种野生动物都让“老饕”苏东坡下不去口。好不容易被儋州知州安排居住,没成想却被朝廷发现,父子两人当即被逐出官舍,只得睡在城南的桄榔林里。在潮湿闷热的雨林里,无辜的苏东坡父子成为了蚊虫的大餐。几天后,在海南黎族兄弟的帮助下,父子俩草草搭建起一座“桄榔庵”。父亲苏东坡渐渐发现,曾经那个生龙活虎的苏过,话越来越少了。一个清晨,苏东坡起床,准备练太极,不经意间瞥见书桌上放着一篇文章,苏过却不见踪影。“看看我们同学,一个个都发达了,你就甘心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吗?”“一看你就对儋州不了解吧?这里动植物丰富,空气清新,算得上天然大氧吧。每个人的生活都淡泊平静,绝不像京城那样喧嚣浮躁,简直是世外桃源啊!”末了还揶揄道:“隐居海南的快乐,说了你也不会懂。”“爹爹,我的这篇《志隐》,写得怎么样啊?”苏过突然冒了出来,笑嘻嘻地问。“哈哈,有过儿这篇《志隐》,你老爸我可以在海南安度晚年了。”苏东坡笑着竖起了大拇指。从此之后,苏东坡父子,将原本苦闷无聊的生活,过成了一部妙趣横生的喜剧。父亲苏东坡是一个美食家,吃东西一向比较考究。而海南什么东西都没有,当地居民顿顿都吃山芋。一个山芋反复吃,老爸不得吃腻啊?苏过绞尽脑汁,将山芋剁成泥,水煮成粥,美其名曰——“玉糁羹”。没想到这样一盘黑暗料理,竟被父亲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夸耀为人间绝味:——苏轼《过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糁羹色香味皆奇绝天》一碗山芋羹居然可以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老爹,你逗我呢?苏过刚想大笑,蓦然鼻头一酸,悄悄转过身去,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进滚烫的锅里。元符二年的一场大旱,海南岛物价大涨,眼看着就要绝粮,厨师苏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紧接着匍匐在地面上,望着朝阳,吞吸阳光,与口水一起咽下:“吸取日月之精华,不仅可以充饥,还可以强身健体哟。”在“咕咕”的肚子叫声中,苏过“愉快”地跟父亲练起了“龟息法”。百无聊赖的日子里,为了打发时间,苏东坡与儿子开始动手抄书。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苏东坡心满意足地说:“儿子到此,钞得《唐书》一部,又借得《前汉》欲钞。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呵呵。”时不时写几篇文章,更是让父亲大喜过望、赞不绝口:“然幼子过文益奇,在海外孤寂无聊,过时出一篇见娱,则为数日喜,寝食有味。”然后写信给苏迈、苏迨:“你们两个小子赶快寄几篇文章过来,不然就要被弟弟赶超了喔。”元符二年末,一个平凡的早晨,苏东坡突然对苏过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绝不会一辈子都在海外。”看着苏过惊愕的表情,苏东坡自信满满地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请让我默写从前自己写的八篇赋,绝不会遗漏一个字。”写毕八赋,果然一字不落,苏东坡大喜道:“吾归无疑矣!”果不其然,元符三年正月,宋哲宗驾崩,徽宗即位,向太后执政,改元建中靖国,朝廷重新开始起复旧党。十月,苏东坡父子抵达广州,与苏迈、苏迨会合,一大家子终又团聚。建中靖国元年七月,常州,病重的苏东坡召集三个儿子在病榻前,郑重地说:“我心中已毫无畏惧,到时将坦然化去,你们别为我哭泣。”七月二十八日,坎坷一生的苏东坡,溘然长逝,享年65岁。扶着苏东坡的灵柩,刚过而立之年的苏过噙着眼泪,暗暗立誓成为父亲那样的人。父亲去世后不到两个月,向太后去世,宋徽宗改元崇宁,拜蔡京为相,打击旧党,立元祐党人碑:活着的人,被继续贬谪排斥;死去的人,要褫夺生前一切荣誉。去世的苏轼、健在的叔父苏辙,都在这个“黑名单”里。这意味着,作为“元祐党人”子孙的苏过——这辈子,将永远被朝廷“拉黑”,几乎丧失仕途上的所有机会。接下来的岁月里,苏过陪伴着闭门著述的叔父苏辙一起,闲居于颖昌。直至十年后叔父苏辙去世,苏过人生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苏过有7个儿子,4个女儿,作为父亲的他,不得不承受来自生活的重担。苏过这样评价大哥苏迈:“吾长兄年五十有三,不能俯仰于人,犹为州县吏。”又说二哥苏迨:“仲兄少不乐仕进……今四十有二,始为管库官,又飘然远游江湖千里之外…”苏迈最高做到七品县令,苏迨42岁时才当了个管库官,最后官至“驾部员外郎”,也是个正七品的官职。44岁任太原监税官,不到一年被卸任;45岁任郾城县知县,四年后又被开除.....十余年来沉沦下僚,饱受党争的摧残,“嗟余白发亦自笑,眷眷一官乃鸡肋。” 一日,苏过因公事去镇阳出差,路途中,被绿林好汉所劫持。“好汉”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强盗头子亲手为苏过斟一杯美酒:“兄弟,看你面不改色、气度不凡,要不就加入我们的团伙,做个快活的‘山大王’吧!”苏过竟然哈哈大笑,童年时候的一句口头禅涌上嘴边:“你们晓得我老汉是哪个不?”苏过举起一坛烈酒,一饮而尽:“我是苏东坡的儿子,怎么可能跟你们这种人苟活于草莽之间!”当夜,苏过通宵痛饮,第二天暴卒于贼巢,年仅52岁。“过文采风致,不减其父;书画亦不逊,咄咄有逼翁之势力。”因为父亲是苏东坡,耳濡目染和言传身教下,苏过比较全面地继承了苏东坡的诗文和绘画,后人一提起苏过,总是亲切地称其为“小坡”。又因为父亲是苏东坡,苏过的人生就系在父亲千疮百孔的政治航船上,颠簸于宦海的惊涛骇浪之中,一生凄苦,命运多舛。但他在自己盛年的时候,抛家舍业,一直在父亲身边整整陪伴了七年,他是苏东坡形影不离的儿子、朋友,甚至是晚年唯一可以依靠的拐杖。在坎坷艰难的岁月里,他始终追随、尊重、崇拜着自己的父亲,经公众号“最萌老司基”(微信ID:zmtzlsj)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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