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强：八戒用钉钯是天才接地气的妙想

猪八戒的钉钯虽然不如孙悟空的金箍棒神奇，却也堪称天才小说家最接地气的艺术妙想。

猪八戒首次出场在第8回，作者就描写他 “  手执钉钯龙探爪，腰挎弯弓月半轮  ” 。“弯弓”后来没见他使过，钉钯却一直得心应手。在高老庄，他“  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  ”，大多离不开钉钯。第23回“四圣试禅心”时，他还声称：

    

  

若言千顷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钯，布种及时生。

 

因此，在通常的认识中，钉钯只是个劳动工具，第19回孙悟空收八戒时，见他使钉钯，就嘲笑道：“ 你这钯可是与高老家做园工筑地种菜的？ ” 第22回沙僧也讥讽他：“ 看你那个锈钉钯，只好锄田与筑菜！ ” 猪八戒当然不服，对孙悟空说：

    

  

此是锻炼神冰铁，磨琢成工光皎洁。老君自己动铃锤，荧惑亲身添炭屑。五方五帝用心机，六丁六甲费周折。造成九齿玉垂牙，铸就双环金坠叶……

 

这一套大贯口“钉钯颂”好长，不具引。

到了第29回宝象国王见八戒使钉钯，笑道：“ 可败坏门面！我这里有的是鞭、简、瓜、锤，刀、枪、钺、斧，剑、戟、矛、镰。随你选称手的拿一件去。那把算做甚么兵器？ ” 八戒又说：

    

  

陛下不知。我这钯，虽然粗夯，实是自幼随身之器。曾在天河水府为帅，辖押八万水兵，全仗此钯之力。今临凡世，保护吾师，逢山筑破虎狼窝，遇水掀翻龙蜃穴，皆是此钯。

 

偶而也有识货的，第89回黄狮精把“僧三众”的“棍、杖、钯”都偷了去，却单单为九齿钯设宴请客，邀请函写得谦逊有礼：

明辰敬治肴酌庆“钉钯嘉会”，屈尊过山一叙。幸勿外，至感！右启祖翁九灵元圣老大人尊前。门下孙黄狮顿首百拜。

此举此函与第17回黑熊怪偷了唐僧袈裟要办“佛衣会”一样，极显隆重，而黄狮精特重“九齿钯”，而不是为“金箍棒”设会，大概是因为他使用的兵器是“四明铲”，钯、铲原是一路货色。

实际上，钉钯在取经路上屡建奇功，多数时候是降妖伏魔的兵器，“  筑倒泰山老虎怕，掀翻大海老龙惊  ”（第32回）。不劳细说。有时却仍不失其家具本色，如第64回过荆棘岭，唐僧感叹：“ 徒弟啊，路痕在下，荆棘在上，只除是蛇虫伏地而游，方可去了；若你们走，腰也难伸，教我如何乘马？”  八戒道：

    

  

不打紧，等我使出钯柴手来，把钉钯分开荆棘，莫说乘马，就抬轿也包你过去。

 

 然后 ——

好呆子，捻个诀，念个咒语，把腰躬一躬，叫“长！”就长了有二十丈高下的身躯；把钉钯幌一幌，教“变！”就变了有三十丈长短的钯柄；拽开步，双手使钯，将荆棘左右搂开：“请师父跟我来也！”

一般都是猪八戒喊累要歇息，这一回相反 ——

三藏欣然下马道：“徒弟啊，累了你也！我们就在此住过了今宵，待明日天光再走。”八戒道：

    

  

师父莫住，趁此天色晴明，我等有兴，连夜搂开路走他娘！

 

作者两用“搂开”一词，也是全书仅见的两处，应该就是搭配钉钯用的。—— 钉钯最常搭配的动词是“筑”，比如“轮钯就筑”“劈头就筑”“使钯乱筑”“劈手一筑”等等，第48回过通天河时，为了试冰的薄厚，八戒道：

    

  

等我举钉钯筑他一下。假若筑破，就是冰薄，且不敢行；若筑不动，便是冰厚

 

说着，“走上河边，双手举钯，尽力一筑，只听扑的一声，筑了九个白迹，手也振得生疼。”

不过，在《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的插图中，那个三十丈长短的大钯隐没在荆棘中，难看端详：

在《西游记》的不同版本中，猪八戒手中的钉钯，形制并不完全一样，下面两幅图分别出自杨闽斋堂本与西游真诠本，钉钯即微有区别：

甚至同一版本，也可能不完全一样，如世德堂本第8回猪八戒出场时手中的钉钯，与过荆棘岭时的，似乎就略有不同：

更离谱的是，《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上的插图，猪八戒挥舞的却不是钉钯，几乎全改为了狼牙棒：

第88回三兄弟各逞雄才，扬威耀武，是一次极为精彩的“联合军演”，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黄狮精偷去钉钯前，猪八戒手中也是一柄狼牙棒：

猪八戒肩扛钉钯，至迟在元代已定型，这有元代瓷枕上的唐僧取经图可以为证（图见上），而在《西游记》中描写得是如此充分，书坊主、刻工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为什么他们还会让狼牙棒成了猪八戒的兵器呢？确实令人费解。

李评本插图数处有卓然、刘升伯、汤维新等刻工或绘图者的落款，如第82回图中芭蕉树杆上有“刘升伯刻”字样。刘升伯是流寓苏州的徽版名工，除《西游记》外，还为《牡丹亭》等镂刻过版画。但无法肯定狼牙棒出于他的想像：

在《西游记》中，真正使用过狼牙棒的有别的妖怪。《西游记》第56回中的草寇便“手中执着狼牙棒”；第65回的妖怪，也“使一根短软狼牙棒”。

狼牙棒当然也是很可怕的兵器。明茅元仪《武备志》卷一○四《狼牙棒》条介绍的它的做法：“ 取坚重木为之，长四五尺。异名有四：曰枪、曰杵、曰杆、曰棒。植钉于上，如狼牙者，曰狼牙棒。”宋人张知甫《可书》上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是伶人讽刺当时中国软弱可欺，金人“ 惟以敲棒击人脑而毙 ”。打到最后，中国已无应敌之人、之具，居然是“ 金国有敲棒，我国有天灵盖 ”。论者多以“敲棒”为“狼牙棒”。

饶是如此，还是亦农亦武、平战结合的钉钯更符合八戒。八戒说得好：

    

  

诸般兵刃且休题，惟有吾当钯最切。  

 

编辑整理  |  西游记学刊

文章来源  |  中国西游记文化研究会学术研究中心

征稿邮箱  |  [e-mail] 

征稿邮箱  |  [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