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兵器吧棘背龙
提起“女真”的名号，中国人联想到的往往是身穿兽皮的猎手，人马俱甲的“铁浮屠”，勇猛剽悍的八旗兵。但你或许料想不到，东北亚深山雪林中的女真人不仅曾在陆地上横冲直撞，还曾像维京人一样在海洋上掳掠四方。除了北中国沿海和朝鲜外，连日本都遭受过女真海盗的侵袭。
女真人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西周时期。牧野之战后，各国纷纷向周天子纳贡，其中就包括女真人的祖先肃慎（《松漠纪闻》：“女真即古肃慎国也，东汉谓之挹娄，元魏谓之勿吉，隋唐谓之靺鞨”）。女真人长期使用东北桦木和松花江青石制作的长箭向南方王朝进贡（《国语·鲁语》载：“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甚至直到南朝刘宋孝武帝时代依然如故（《宋书·夷蛮传》：“三年，高句骊王高琏又献肃慎氏楛矢石砮”）。远在东北亚的女真使者是怎样见到中原君主甚至江南君主的呢？根据后世历史学家的推测，他们很可能是渡海而来。
（楛矢石砮中的“石砮”，即以松花江青石制成的箭头）
史学家的推测有其根据。东汉时期，《后汉书》就记录了有关于女真海盗寇掠四邻的史实，其邻国对此束手无策（ “挹娄，便乘船，好寇盗，邻国畏患，而卒不能服”）。到了唐代，他们还参与了唐朝对新罗的战争。公元675年，唐军中的女真兵（靺鞨）就渡海袭击朝鲜新罗国的东南沿海，一度战果颇丰（“上元二年二月，仁轨破其众于七重城，以靺鞨兵浮海略南境，斩获其众”）。
而五代时期，随着航海技术的提高，女真海盗甚至开始劫掠北中国的东部沿海。《松漠纪闻》就记载女真海盗于“后唐明宗时，尝寇登州渤海”。
作为海盗，如果没有优良的造船技术和先进的武器工艺，是很难在恶劣的航海生涯中存活下去的。与一般人想象不同，东北亚女真部落非常精通造船工艺。《辽史》就记载，一些女真部族把船匠作为贡品进献给辽国君主（“蒲卢毛朵部大王蒲辇以造舟人来献”），《高丽史》还记录了女真部落进献战船的史实（“东女真曼斗等六十余人来献戈船四艘”）。至于女真战舰的具体形貌，饱受女真海盗侵扰的日本人记录得最为详细：“其船长十二寻（一寻约1.6米左右），或八九寻，每船设檝三四十，所乘五六十人（《朝野群载·太宰府解》）。”单从长度和人数来看，不亚于同时期宋朝的一些中小制式的战舰。考虑到女真部落人力和物资都较为贫乏，能造出这种级别的战舰已很惊人。而且女真人的驾船技术亦颇高明，他们在侵扰日本博多湾期间遭遇了和蒙古入侵时相似的台风天气，但却没有像蒙古人那样全军覆没，只是稍稍受困而已，之后仍有余力继续劫掠日本沿海（“时大风两日，贼困於进退……贼又侵船越津。府军击走之。寇肥前松浦郡”）。
至于武器方面，女真人也丝毫不次于南方的文明国家。根据目前的考古成果，早在渤海国时代，女真人就擅长制造各类钢兵铁器。即使是后来的分裂时期，女真人仍屡屡以弓箭、铁甲和其他兵器进贡（“东女真宁塞将军睦史阿骨、柔远将军阏那、归德将军阿箇朱来献马及铁甲楛矢”、“西女真酋长遮亶等六人来献铁甲、兵仗”）。毫不夸张地讲，正是凭借优秀的航海技术和精良的武器工艺，女真人才能在公元11世纪左右在东亚海洋上掀起汹涌的海盗浪潮。
（出土的女真铁甲片）
公元972年，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女真人劫掠宋朝白沙寨，俘虏了大批人口（“女真来寇白沙寨，略官马三匹、民百二十八口”）。但女真海盗如果从图们江入海，绕过朝鲜半岛入侵宋朝领土，则其航行距离未免过于遥远。因此，他们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邻居——朝鲜半岛身上。从公元1011年女真海盗进攻庆州开始，朝鲜高丽国前后遭遇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海盗侵扰，直至公元1108年宋徽宗年间才逐渐结束。
（女真海盗劫掠朝鲜示意图）
在这些针对高丽国的侵袭中，最大规模的一次发生于1011年的庆州。据史料记载，女真人总计出动了百余艘战舰，大约有五六千名女真海盗参与了这次入侵。他们轻松击溃了沿海的守备部队，直至高丽派出州郡级别的野战军才将女真人赶走。但在这之后，女真海盗对高丽的骚扰却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少则8艘、多则30艘的船队屡屡在朝鲜半岛上烧杀抢掠。例如，1018年，女真海盗严重破坏了高丽山国地区的农业，逼得高丽政府不得不出资重建当地的经济秩序。为彻底解决海患，高丽人最终决定在朝鲜半岛东岸修筑石城。遭受侵略最为严重的元山湾一带修筑了20座25尺高的石头城堡，形成三道防线以抵御海盗劫掠。在江原道沿海及庆尚道迎日湾一带，也修筑了七八座石城。
不过高丽人也并非一味被动防御。据《小右记》所载，高丽曾主动追击女真海盗（“有高丽国兵船数百艘来袭贼船”）。由于女真海盗舰只较小，擅长接舷战却不擅长撞击，因此高丽海军专门特制了一批战舰。这些战舰较海盗的划桨船更大（“实乃高丽船体高大, 兵仗甚多, 以覆船而杀之, 故贼徒不堪其猛烈攻击之势力”），还装备了铁撞角（“船面有铁制特角, 以撞破贼船”），专门利用撞击来摧毁女真船只，效果显著。
在元明两朝，日本人一度以“倭寇”的海盗形象名声大噪，肆意劫掠中国的东部沿海地区。但相较之下，女真海盗劫掠日本的历史却要比“倭寇”的出现早几百年。
公元1019年，女真海盗团五十余艘战舰出现在日本对马岛海域。他们轻松击败当地守军，将日本“对马守”晴远赶回了九州太宰府。女真海盗在杀掠了300余名对马当地人后，一把火焚毁了日本开发最早的银矿“对马银矿”。但他们仍不满足，转而朝壹岐岛进攻。地方官藤原理忠率领147人拼死抵抗，很快兵败被杀。女真人几乎屠尽了壹岐岛的居民，并继续朝九州岛挺进（《大日本史》记载：“竟焚掠对马，杀略三百余人。守远晴走归太宰府。贼又寇壹岐，杀略殆尽。守藤原理忠遇害……对马银穴烧毁”）。
（女真海盗入侵日本路线图）
四月七日，女真海盗向筑前怡土郡发起进攻。四月八日至十二日间，海盗们先是入侵了筑前博多湾，随后又进攻肥前松浦郡。虽说日本由于守备松懈，一定程度上让女真人钻了空子。但哪怕是正面对决，女真海盗也不是散乱的乌合之众。在日方的史料记载中，女真人作战时以短刀为前阵、以长刀为第二阵、以弓箭为第三阵，布列有序、进退有法，“二三十人，奋刃奔腾，操弓矢负楯者七八十人从其后”。且其单兵素质也毫不逊色于日本武士，“跋涉山野，疾如飞隼”。
整个入侵期间，日军共计被杀死463人，藤原隆家、前介源知等武士首领采用游击战术方才逼退了女真侵略者。而女真人在日本“杀老弱，驱壮丁，掠资粮”，抢夺了1280名俘虏和牛马数百头（坂本太郎：《日本史》）后满载而归。幸好他们在返航途中遭遇高丽舰队，高丽人救出并遣返了259名日本俘虏。日本人根据他们俘虏的高丽奴仆对女真海盗的称呼，将此次事件命名为“刀伊入寇”。
（刀伊入寇时期的日本武士）
喧嚣了一个多世纪的女真海盗在公元12世纪初渐渐销声匿迹。这不仅是因为高丽和日本加强了沿海防御，更是由于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在会宁府（今黑龙江哈尔滨）正式建立了“金帝国”。此刻，南方的宋辽两国腐败虚弱，女真战士们遂放弃了高风险低收益的海盗事业，转而把目光投向了更加丰饶的大陆地区——他们将在东亚卷起一股更加猛烈的风暴。
（女真人生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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