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6日，皂幕山顶。东郭/摄影
那年冬天，三日鹅毛大雪连绵，瓦面、地上积雪一尺多深，村舍、野外白茫茫一片，寂静的老香山在银装素裹下，格外妖娆。一场大雪，让地处珠江三角洲西翼，西江与珠江交汇之地，有着浓厚广府文化气息的高明大地上的生灵带来一番惊喜。
那一年，是光绪十八年（1892年），农历壬辰年（龙年），闰六月。
一大早，翩翩雪花从空中柔柔滑落，谭家纸扎铺的多彩的南狮狮头悬挂在青砖墙面耀眼夺目，明城老街上孩童们嬉戏打闹，雪球直奔脑袋，好不开心，这可是老天恩赐的罕见免费娱乐，必须疯个够。
谭家长老的长辫上沾满雪花，长衫角粒粒冰渣，进得门来，便问开了今年村里添灯的喜事，唠叨着谁家外出闯荡的仔该返乡过年了……，八仙桌上散放着乡野零嘴和两条土炮，刚刚爆香的“禾枪必”（银针粉）热气腾腾。
谭家接到远方外出闯荡子孙的长信：春节仍留省城打拼，暂不能归家过年。过年不能归家与亲人大团圆，当年的高明干饭人为生计奔波，衣锦还乡者极少数，与家人的分离之苦也便也成了常态。
那一年，孙中山在香港西医书院毕业，正式成为一名医生。也是那一年，12岁的鲁迅到三味书屋读私塾，谭平山刚满六周岁。
130年后的2016年1月24日，高明又迎来一次大雪，冰雪覆盖的皂幕峰顶出现了大量的登顶观雪的干饭人，其中就有东叔带领的一个小团队，东叔虽自小生活在高寒山区，对冰雪早见惯不怪，但对长期浸淫在温暖珠三角37载的老枪来说，仍是猴急地、神奇地“沐浴”了一次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佛山第一高峰海拔804.5米，海拔每升高百米温度会下降一摄氏度，零下十摄氏度山顶，寒风嗖嗖。人头涌涌，满是来看稀罕的人类，一片情不自禁的“哇哇”声，上得山来，明显感觉穿少装备，猝不及防，真是冻坏祠堂。美景在眼前，不必多说，佛山独一份的壮美，小自信杠杠的。
当年心里就直嘀咕，自问十万个为什么？如此难得的皂幕，我们心中的大旅游为何没有发展起来？多次和佛见君畅谈，更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横空出世。要是有点眼力见，在此建些半山民宿，必定是避暑绝佳胜地，即使在夏天的早晚也会凉的裹几床被子。
那次登顶之后，我们一行人回到村野小酒馆，温上一壶地道土炮，年前晒好的腊味合蒸，拉拉家常，其乐融融。其中必点之地疍之物《上汤苦勒菜》，但凡骨子里有点情商的大厨，必定会给你搬出《本草纲目》里的记载，软广一番。
苦勒菜在本草中被认为是解百毒功效的野菜，烹制手法各异。将采摘到的新鲜苦勒菜，炒食、凉拌，或者加入鸡蛋、瘦肉、皮蛋、虾仁、鹅肠等，上汤苦勒菜便大功告成，除了可以作为菜品食用外，有些地方的人还会用它制成勒菜茶，脑瓜子通达之人，会炮制各种美味小吃，如勒菜煎饼，勒菜饺子、包子等等。现代人，动不动就给你整个养生法则，诸多新奇的做法吃法也便大行其道了。
高明本土厨艺高人的看家桥段：酸菜切丝，下锅爆香，放一勺自制土猪油，将各种食材的香味无限扩大，放入蒜头、豆豉、辣椒圈等一同爆香，倒入簕菜，大火翻炒30秒，簕菜略苦甘凉的口感与酸菜的酸香搭配，得到了微妙的中和。
据说只吃苦簕菜比较平淡，融入酸菜的特殊味道，味觉层次更加丰富，酸香诱惑，风味绝佳。
为了避过菜中内含的苦涩，人们总是千方百计设计手法，让这份苦变得更容易下咽，这也隐约折射出人生的哲理吧。
苦勒菜带刺，是菜也是良药。不由得回想起一段掌故：柔软之物惹人怜，过硬之物易伤人，做人也如此。见过一肥婆（广东人对微胖女人的昵称），还算漂亮，平日总是苦瓜咁脸，好似众生欠她钱。她老公有了外遇，与她打了离婚状，老公净身出户。离婚后，每次提起男人，她总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男人大卸八块，就地火焚还要跺上几脚。旁人想安慰几句，也是热脸触碰冷屁股，只落得大家不欢而散，费事睬你咯。
苦勒菜的刺硬，是自保。虽会伤人，自身无事。人的个性太“硬”，伤了别人，自己也内伤，何苦嘛？
那一年也是东叔的人生转型的一个重要转折点，面临彻底放弃稳定收入，追逐梦想的第三年。前路茫茫，断舍离，人生阔别，见识过太多世间凉薄，当年苦涩记忆至今不敢轻易捡起。开始选择自讨苦吃之路，但始终坚信一句老话：苦尽必定甘来，说起来三言两语貌似轻松，做起来个中甘苦，冷暖自知。
记得年少时，父母带我们兄弟俩到电影院看了一场黑白电影《苦菜花》，那时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苦的人。此片生动描写了一位伟大母亲在民族和个人的漩涡中的崇高情操。影片在人物塑造、画面和音乐等方面均充满了乡土气息，尤其是电影插曲“苦菜花开”更是脍炙人口。
长期以来，发现高明女人是最能吃苦的一个群体，为这一小小的城邦的后勤打牢基础，任劳任怨，从来不在你面前吐半个苦字。
前不久老友家降生了第三个宝贝，问三孩母亲：难不难，痛不痛，她回答：习惯了。
猛然间巴木玉布木那张全国知名的新闻照又忽现在眼前，巴木玉布木，彝族人，当时在南昌的一个砖厂独自打工，春节到了，她带着不到一岁的二女儿，踏上三天两夜的归程，回四川凉山过年。11年前，照片里她怀中的女儿已经在返乡半年后夭折，一年后，她刚生的孩子又夭折了。她并没有放弃生活，继续生了三个孩子，和丈夫一起种烟叶，后来盖起了新房子。她还没有实现阶层的跃升，但解决了温饱。
唯有拼命活着，余生才有光亮。
迈步跨入2022年，回想多么难熬的前两年，疫情掠走了世间无数的生灵，我们像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着爬上岸的落汤鸡。两年来，许多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每个人的饭碗都岌岌可危，多少手停口停的人陷入谋生困境，但此时此刻的他们，依然奔波在路上，揣着所剩无几的余粮，去和远方的亲人相聚。
新冠疫情的波及，2020年东叔永远的失去了当年的同窗，两小无猜的发小。
有时，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我们再回到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如此这般日子是否可以忘记苦痛的存在？希望如此。
苦，只是相对而言的，即使再苦，如能维持两餐果腹，上有瓦遮顶，已经是十足的幸福。叔本华说：生命就是一团欲望，欲望得到了满足就会无聊，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痛苦，人生就像钟摆一样，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左右摇摆。
前几天接触了代驾这个群体，代驾小哥小杨是高明杨和人，十分健谈，总是露出憨实的笑。据他透露我们这座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干代驾的200多人，挤进这行的人太饱和，竞争大。现在晚上出来聚餐撑台脚的少，劈酒的更少，通宵达旦等单那是常事，能抢到一单，万幸，每月有四五千入袋，能有个保障，已是笑到掉牙。
问他苦不苦？小杨说：苦瓜那么苦，为什么还有很多人喜欢吃？长时间的习惯了“苦”，也就不觉得苦了。
经常与太太品咖啡，也研究各种咖啡的香味。我们熟知酸味在舌苔两侧更敏感，甜味在舌尖，苦味在舌根。只要掌握此招“喝遍咖啡都不苦”。你也可以熟练运用舌尖品咖啡，不过也有人就是爱喝苦咖啡。大概是嘴里苦就不觉得心里苦了吧，咖啡的味道反而是一种对情绪的慰藉。东叔家的果宝总结戏言，此便是人生的换位思考，你自己慢慢品。
人生就像一杯苦茶，品第一口，你会觉得很苦，当你品尝第二口的时候，你会从这浓浓的苦茶中品尝出不同的滋味。人生经典语句：品人生这杯苦茶，从人生的苦涩中体味生活的甜味。
偶然喝到一杯苦茶，觉得像极了老中医开的药方，一口满是清苦，但再品时，竟觉得没有那么浓苦了，反倒还有回甘袭来，丝丝甜润。
很多人见到「苦」字便心生惧怕，于是在喝过第一口苦茶后就不愿意再触碰，其实，你很有可能就因为这种内心的抗拒而错失了接下来的甘甜滋味。
苦茶虽苦，但并不是只有苦涩，片刻的浓重，会换来长久的回甘。
疫情期间是很苦，相信疫情灰霾过后，我们会更加珍惜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即便是最嘈杂的声响也是最动听的乐章。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生活的苦与甜是哲理的思辨，是人生的一次无法回头的过程体验。
曾记否，舜发于畎亩，傅说举于版筑，百里奚举于市…..，英雄何问出处，都是在苦难中破茧涅槃。
记得当年父母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孩子找不到工作，唯一担心的是东叔找不到老婆，咔咔。
因为父母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苦出来的，昆仲骨子里都遗传了父母能吃苦的精神，也遗传了父母在芸芸众生中挣扎求全的本领，只要不放弃，总会尝到甜。
阿堂哥在乡下养了几头黑山羊，答应春节前捉给顺德的老板作为年货，前几天羊破栏逃到森林中，绝不能毁掉诺言，这是他短暂的苦痛，成天如热锅上的蚂蚁的，腾来腾去。这不！今天下午带头逃跑的头羊带着幼羊乐颠颠的返来羊圈，阿堂哥笑的满脸的鱼尾纹抽抽的。阿堂哥笑言，这是开年好兆头，三阳开泰，今年必定国泰民安。
我们发现阿堂哥的丢羊完全是个哲学问题，这是东叔硬把他归入哲学范畴的，你可能看的明白，也可能是是而非。哲学是对智慧的真正追求，也是对生活方式的讨论，是为自我批评而做出的非常认真的努力。
哲学的终极问题不是主客体的关系，而是人类的苦难。“选择使人类适应了昨天而非今天的境遇”，有意识进化的有组织的远见，将使人类适应明天的情势。就这样抛出这块砖，看引得来玉吗？
平生最推崇袁崇焕将军的一句广东话，袁故居石碑上的内容“掉哪*！顶硬上！”，其实是一句粤语骂人的话，出自他的口头禅。关于袁崇焕这位明末抗清名将，历史上虽对他褒贬不一，但仔细研究他的生平，崇焕将军绝对是面对苦难一顶一敢于硬扛的典范。
人一辈子无法避免有各种的苦，有生离死别的苦，有求不得的苦，有各种无奈的苦，这是生活的常态，所以我们更珍惜小小成功带来的一丝丝甜。
人生当学苏轼：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正如朴树歌中所唱：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被给过什么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被夺走什么
向前走就这么走
农历壬寅年虎年春节期间，据天气预报又是多年来的低温天气，皂幕山顶又将呈现一片北国风光。在新春佳节来临之际，愿这南方的瑞雪兆着丰年，同时祝愿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城市穿越风雪，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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