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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孩子们离开了，我和木子老师在收拾画具。
“你不觉得今天大宝的表现很奇怪吗？”木子问我。
“是有点。”原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留意到了。
“明明是一家四口开心地生活，可是画面上只有三只天鹅。”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966个作品
作者：诉非
原标题：《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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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来上海已经两年了。
机缘巧合之下，我参与了迪士尼外墙的建造。一年前，迪士尼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原本打算完工后便离开上海，但弟弟的到来，却开启了我的另外一个计划。我们重操旧业，在这边开了一间画室，以培训3到7岁的小朋友为主。
每次画画之前我们都会给小朋友们讲一个故事，然后小朋友在听完故事后选择里面他们感兴趣的人、事、物画一幅画。
今晚，我给大宝小宝讲的是《丑小鸭》的故事。
小宝听完故事后像往常一样乖乖坐在凳子上画画，而平时好动的大宝这次不再缠着我讲下一个故事，也安静地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地拿着画笔在画纸上抹开。
在画作快要完成的时候，她问我能不能将丑小鸭画上去，我看了一下，她画了三只洁白美丽的天鹅，如果将丑小鸭画上去，会毁掉整幅画的意境和美感，于是我对她摇摇头。
接下来便是小朋友们讲故事的时间了，每次画完画，我都会让他们描述自己画里的故事。
小宝年纪小，她画的是两只轮廓模糊的天鹅，说的故事也很简单，“妈妈最后找到了丑小鸭，发现它变成美丽的天鹅，很高兴。”小宝用娇气的声音将故事讲完，讲完后还拉着小裙子的一角给在座的大人来了一个小天鹅式的谢幕姿势，把大家都逗乐了。
轮到大宝了，大宝捂着小脸蛋，她伏到我耳边说她有些紧张和害羞，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不要害怕。其实她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大宝很喜欢画画，平时只要是介绍她的画，她都会表现得十分活跃。她将画放在画架上，抬眼望了一下对面的父亲。
“我画的画叫做《天鹅一家》。有一天，天鹅妈妈发现天鹅宝宝不见了，然后很着急，丑小鸭见到了天鹅宝宝，就把天鹅宝宝带回天鹅爸爸和天鹅妈妈的身边，然后天鹅一家收留了丑小鸭，一家四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讲完大宝高兴地走回自己的位置，还冲对面的父亲招了招手，父亲也笑着伸出大拇指回应。
不知是否多心，我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这位父亲的笑容里除了开心还惨杂了其它一些复杂神秘的情感。
我看着大宝的画，两只大天鹅张开翅膀一前一后护着小天鹅。天鹅妈妈低着头温柔地望着她的孩子，而小天鹅则昂着头愉悦地看着妈妈，画面温馨，感人。如果不是内心充满爱的孩子，是无法画出这样的画作的。这个小孩生活一定很幸福，我敬佩地看着父亲。
晚上孩子们离开了，我和木子老师在收拾画具。
“你不觉得今天大宝的表现很奇怪吗？”木子问我。
“是有点。”原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留意到了。
“明明是一家四口开心地生活，可是画面上只有三只天鹅。”
听了木子的话，我突然想起了大宝曾经问我可不可以将丑小鸭画上去。
“你有没有发现，大宝姓陆，叫陆雨馨，小宝姓周，叫周子嘉，这里边一定有故事。”木子像个侦探一样笃定。
我回想下午周爸爸那个复杂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不过离婚又再婚在上海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而且机构主张不过问客户的隐私，于是这件事很快便被我淡忘了。
新年将近，我变得异常地忙碌，有些家庭的课程已经安排到年初二。于是经过再三商量，今年留下我一人在上海上课。
过年期间整个上海像一个常年高速运转突然停下来的锅炉，往日的喧嚣全不见了，只剩下一阵阵的冷清。
坚持来上课的一般都是上海本地的小孩子，而周爸爸是安徽人。他是医院的医生，过年要值班。看到只有我一人，每晚上完课周爸爸便主动帮我收拾画具，有时还会带一些她妻子弄的熟食过来给我。随着女儿们的进步，他开始信任我。
我们开始聊在上海生活的不易，聊工作的不易，聊各自远在他乡的亲人，聊画室里的孩子，直到最后聊到了大宝小宝。
“你应该猜到大宝不是我亲生的。”周爸爸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握在两手之间。
我笑而不语，表示默认。
“我和妻子大学毕业就来到上海工作了，当时两人很穷，好不容易在上海都找到不错的工作，于是很拼命地工作，那时候，每天的生活都是围绕着钱来转，披星戴月，压力很大。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怀上。检查了，也没发现问题。后来又过了三年，还是没怀上，于是便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童，也就是现在的大宝。只是没想到领养了大宝一年后，妻子便怀孕了。”
周爸爸停了下来，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似乎在想这谈话是否还应该继续？过了许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们对大宝的态度便起了变化，妻子的态度尤为明显，她不再经常给大宝买新衣服了，也不会再耐心地抱着大宝给她讲故事。我们的话题永远是肚子里未出生的小孩。有次大宝从床上摔下来，下巴都磕破损了，血一直流。可是妻子没有疼惜她，骂她不懂事给大人添麻烦。在包扎伤口的时候，大宝一直忍住不放声大哭，两只乌溜溜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不时用小手去抹脸颊上的泪水汗水。我也做得不够好，在大宝受伤的那段日子里，我只抱过她一次。后来小宝出生后，大宝生活得更小心翼翼了。”周爸爸再次停了下来，将水杯放在桌面，他的手因激动有些颤抖。
“我们不是称职的收养人，因为私心，因为金钱的压力，我们动了将大宝偷偷转送给另一户人家的念头。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留意到我脸上惊讶的表情，周爸爸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愿意听么？”
我点点头。
“我还记得那天是冬至，天气很冷，我打电话回去告诉我妻子今晚不用加班，可以早点回去。当我怀着暖意走在回家的路上，妻子来了电话，说女儿们不见了，我忘记我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路上脑子一直‘嗡嗡’响。
报警后，我们查了楼梯与小区监控，发现是小宝先开门出去，然后过了五分钟左右，大宝再开门出去。然后小区的监视器显示小宝跑出小区，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大宝也出现在监视器里。
那晚，我们在大街上像两个疯子一样，一边争吵，一边到处寻找大宝和小宝的身影。寻找女儿无果之后，我与妻子开始无止境地冲对方大喊大叫，我责备她粗心大意，他责备我工作太忙。
悲伤与恐惧混着黑暗的夜色差点将我们吞噬。
当我们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门口坐着两个身影，小宝睡在大宝怀里，大宝紧紧抱着小宝。”
说到这里，周爸爸不禁摇摇头，这时他的手不再颤抖了。他发出了第二声长叹。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大人实在太坏了，坏到无法想象。我以为大宝那么小，察觉不出我们对她的嫌弃，直到那天那副画。真的让我很震惊。那几年她一直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跟着我们，想到这些，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她喜欢画画，我看得出来她在这里很快乐，我应该和你说一声谢谢。”
周爸爸将头深深地低到两手之间，看得出来他很自责。
我没想到今夜听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我有些愤怒，也有些懊悔。我很后悔当初没有让大宝将丑小鸭画在那幅画上。希望随着年岁的长大，她的心里可以装下越来越多的阳光。希望她不再认为自己是那只丑小鸭，希望画画真的能治愈她内心的忧郁。
责编：万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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