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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两年,他却一无所知 | 有故事的人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现在在城里做小工,一天能挣几十块钱,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在城里这个生存空间对他们一家来说特别狭小的地方,他怎么能养活一家三口。


......


强子就混迹在这一群人中,只是,他即不打牌也不聊天,穿着一身破旧的蓝色工作服,穿着一双快要露出大拇指的布鞋,远离人群,站在天桥的一个拐角处,目光胆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 人人都有故事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025个作品

作者: 秋棉




1


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位年轻的乡镇干部,每天行走在各个村落,徘徊在每一家的门前。


强子就是我这个时间认识的一位“特别”人,说他特别是因为他说话做事愣头愣脑,焦急时还会结巴,眼睛里露出较多的眼白,让人感觉像个半傻子。


第一次去他家是为收取公粮款的事,全村二十多户人家唯独他家没有交,领导下了死命令,如果这户收不到,他家的公粮款就会从我的工资里面扣。


为了保全自己可怜的那点工资,领导下命令的第二天清早,我独自爬上了强子家居住的一座大山。平时,我最怕一人走山路,可当时为了工资,所有的害怕都抛在了脑后。


但是,就算我如此英勇,到了强子家时,我还是傻了眼,暗自叹息还不如用自己的工资做一次好人好事。


强子家住着两间快要倒塌的旧瓦房,墙被经年的柴火熏的乌黑光亮。屋内除去一锅一灶一炕外,再无别的家具。潮湿的地下倒着一堆玉米,炕上几床单薄的被子几乎和墙壁的颜色差不多。


我为这样的家庭环境感到惊讶,但让我更为惊讶的是强子一家人的身体状况。他的父亲患有眼疾,看东西模糊不清,母亲是哑巴,家里唯独强子在外形看来是个健全人。


我对强子说完我来访的意思后,二十左右的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双手不自然地来回摆动了一会后,局促地抱在了胸前,脸涨的通红,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也想早点交清,可家里没钱,只有地下的那堆玉米,那还是我们一家一年的口粮。”


我惊讶那点玉米怎么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一年,于是问:“这点玉米够吃一年吗?”



强子叹了口气后回答:“不够啊!平时我给别人家干点零活挣点钱买点面,我爸和我妈有时去周边的村子里要(讨)点吃的,一年就凑合下来了。”


我说:“你们这种情况乡政府应该是有救济款和粮的啊!”


“有是有,可到我们手里就变少了,我大伯会拿去一些,有时还会干脆不给我们给。”强子边说边用手指了一下和他们同院的大伯家。


他们家困窘的情况我无能为力,大伯家克扣救济款和粮的事,没有工作经验的我更是不知如何解决,只能是一声叹息后悻悻地回了乡政府,给领导汇报了具体情况。我当时想,领导应该派人好好教育一下欺侮老实人的强子的大伯,但工作经验丰富的领导听完我的汇报后,并没做任何表态,但也没再提扣我工资的事,这件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2


再次见强子时,是在乡政府院内,他来找我,让我处理他们家的家事。


强子的大伯和强子家住一个院,强子的父亲虽然和大伯是亲兄弟,可兄弟两人却是天壤之别,大伯精明而强势,强子的父亲残疾却老实,再加母亲又是哑巴,于是,大伯家处处为难他们。


他们两家的房子一个在东边,一个在南边,大伯为了把整个院子据为己有,他想尽千方百计想让强子家搬出去。可强子家的情况能搬到那里去?于是,大伯先是堵了大门不让他们走,让他们去房后走泥泞的小路,然后又把院子打成水泥的全部给他们家圈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像以往的干部接二连三地去他们家逼公粮款,老实的强子就认为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干部,他跑来找我去解决他们家的家事。


听完强子结结巴巴费劲地说完情况后,当时刚刚从学校毕业的我同情心又泛滥,英雄主义又升腾,叫了乡政府几个和我一样刚从学校毕业的年青人去帮强子解决问题。


可当时年轻的我们更本没有想到农村问题的复杂和棘手。大伯的妻子看到我们来,没等我们开口多说,就跺着脚骂起了我们,从第一任干部骂到我为止,什么话难听她说什么,我们根本插不上嘴。我们当中有一个脾气暴燥点的,听她骂的实在难听,于是大声喝斥了她几句,可没想到她竟装着心脏病突发,睡在地下不起来,吓的我们又是找药,又是找医生。最后,我们这帮年青人落荒而逃,留强子一人在院子里失望、难过。这时,我才理解领导为什么不去派人教育强子的大伯。


这件事之后,我没多久就调离了乡镇进了县城工作。


本以为那个苦难的强子家会因为我的工作调离而成为我记忆中的一个难忘片段。可没有想到,我进城的第二年又在城里遇到了强子。


那是一个热的让人彻夜难眠的夏天,热的我心烦气燥时,决定买一台柜式的大匹量的空调,放在客厅,好好让我们一家清凉一下。


那天,在电器店看好空调付了钱后,店老板答应一会就来装空调,可只等到下午快要吃饭时,才有人来敲门。我打开门后,看到一位装修工提着手工袋,身后是一位中等个子,头发油腻的人低头背着一个偌大的空调箱子,因为箱子太过于大而重,这个人的头与腰都快弯成90度。


我急忙把两位让进了门,对于身后背箱子的那个人,我心里很是感激,我们家住老式的六楼,没有电梯,平时我上下班空手走上都感觉累,可想而知他背那么大一台电器不知有多累。等他放好箱子后,我急忙给他端了一杯水,可我没有想到,走近一看才看清是强子。他看到是我时,同样一惊,结结巴巴地问我:“这这这是你家?”我点点头。“你家住这么大的房子啊!这都要分好几个我住的地方。”


强子的话让我生疑,因为,我的家也只是一个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比起他家的旧瓦房也大不了多少。我问他:“你在那儿住?”“我现在进城了,在城北口租别人家的房子住。”“你进城了?”我万分惊讶地反问他。“嗯嗯嗯,我进城了,那个院子大伯不让我们住了,我带着父亲和母亲全都进城了。”


强子带着父母全部进城了,我生怕自己听错了,再次问他:“你带着父母全都进城了?你们拿什么生活?”他看我不相信,表情有点害羞地说:“我现在在城里做小工,一天能挣几十块钱,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强子能带着父母进城,这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在城里这个生存空间对他们一家来说特别狭小的地方,他怎么能养活一家三口。


强子放下空调后,他的一趟小工就算结束,安装空调的修理工给了他五十块钱。临走时,他要求带走装空调的纸板箱,我帮他打理好给了他,然后,我又给了他十块钱,我说:“我们这楼太高了,十块钱你出去买点吃的。”强子憨厚地一笑说:“这五十块钱我感觉都很多了,那些干小工的还嫌太少不来,我出点力五十块钱就挣到手了,再加你的十块,我下去就可以买点面和油了。”


3


我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县城的天桥,来往的人们在天桥上匆匆穿梭,可天桥下面却常年有一帮干小工的人围在一起,闲聊、打牌。有人来叫他们干活时,他们会一涌而上,看这个活值不值的干,如果值得干,他们会一个比一个积极,大家争的面红耳赤;如果不值得干,则纷纷散开,继续他们的聊天和打牌的生活。



强子就混迹在这一群人中,只是,他即不打牌也不聊天,穿着一身破旧的蓝色工作服,穿着一双快要露出大拇指的布鞋,远离人群,站在天桥的一个拐角处,目光胆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上下班时,我曾注意观察过他,来人时,他不会像别人一样一涌而上地问价钱,他只是在等,等别人都抢过,有没人干的活时,他才会接过来。


强子每天出门时,会顺便带来父母,他在天桥下等活,父母就在他的周边捡拾垃圾,纸皮子,矿泉水瓶、易拉罐、衣服、鞋子什么都捡。一次,我看到他母亲捡拾到一双别人扔掉的皮鞋后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咧着嘴高兴地拿给了强子,也许这时还年轻的强子怕众目睽睽下别人笑话他,硬是从母亲的手里夺来复又扔进了垃圾桶。母亲急的哇哇叫,一手指着垃圾桶,一手指着强子快要露出大拇指的布鞋。强子知道母亲的意思,故做潇洒地说:“我明天就买一双新的,不要去捡别人穿过的。”


看到这一幕,我回家后把老公穿过的一些鞋和旧衣服收拾了一大包,双休日时,提着这些旧衣服和鞋子去找强子家住的地方。


出了城北,我一路问询而行,但没有人认识他们。就在我快要走完城北,想要失望而返时,突然看到了一片果园,果园里面有一个佝偻的身影特别像强子的父亲。我走近一看果然是他,他正在捡拾冬天果园里的枯枝准备生火用。


可惜我给老人打招呼他却无法认出我,我说明来意后,问他住在哪里。他用手指了一下果园内,那是一间别人看果园时,用空心砖搭建的一个约一二十平米的低矮的房子。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进了这间房,房间里面的一切让人不忍睹,一块简易搭起的木板床是一家三口睡觉的地方,一个用铁皮箍的粗糙的炉子就是他们家的灶,一个四条腿都快要散开的小板凳就是他们家唯一的家具。强子的母亲正在锅里煮一锅花花绿绿的东西,应该是从菜市场捡拾来的剩饭菜煮在了一起,随着锅内热气的升腾,刺鼻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


强子不在,哑巴母亲用防备的眼光看着我,我放下东西后,匆匆逃离了这间屋子。


4


再见强子已是三四年后,这次他是给我们小区的一家人搬家。还是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只是上面的蓝色已被灰尘和污垢染的变了颜色。脚上穿着一双不合脚的皮鞋,我想,那应该是别人的吧!


他见我后,目光带点羞涩,我问他:“父母可好?”他听后,目光由羞涩变的有点失落,“父亲去年死了。”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啊!怎么死的,不是好好的吗?”“肝上有病,我带他去了两次医院,医生说要住院,可我们吃都吃不饱,哪有看病的钱,我也没办法,只能看着他死去。”


强子的话让我心里有点沉重:“像你们这种情况应该是有低保的啊!”“啥低保?以前在乡下时多少还能见点钱和粮,现在我们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了。”我凭着自己曾在乡政府工作过的一点经验告诉他:“你们的户籍在乡下,应该是有的,低保可以保证你们不会挨饿。”强子听我这样说,眼睛里又露出了希望的喜悦,他咧嘴笑着说:“我明天就回乡下去问。”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从民政局工作的朋友嘴里知道,强子的父亲去世后,强子没有钱埋藏,果园的主人怕一个死人放在他们家的地盘上晦气,于是找到民政局来,民政局下拔了一笔钱,给他父亲找了一片地掩埋了。但因这件事,果园的主人也把强子和他母亲赶了出去,怕他母亲以后死了,强子还是没有能力管,更怕无依无靠的强子以后有点事更是麻烦。


强子被果园主人赶走后,带着母亲在街头流浪了几天后,又搬到了离城十里多地的一个山沟里,里面有一间别人家拆除剩下的一间年代久远的土瓦房,房子虽然又远又破,但总算是母子两人不用再流落街头。


由于住的地方离城有点远,强子一早就会步行进城找活干,而母亲则在居住的周围捡拾破烂,以帮助强子补贴家用。


5


2015年六月的一天,我闲来无事,手一滑点进了我居住的这座县城的贴吧。贴吧是这座县城的新闻收集站,县城发生的什么消息都会第一时间在贴吧里出现,于是,有时闲的无聊时,我也会看一下贴吧,了解一下这座城市的八卦新闻。


我的手指一条条滑下来时,突然一张图片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位老年妇女,满脸是血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院发的贴子找这位妇女的家属,说是这位妇女不知何时在马路边的垃圾桶边被车撞倒,车主已逃逸,是一位好心人打了120,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急寻家属。


我对着照片看了半天后,确定那位被车撞倒的妇女就是强子的母亲。


我急急跑到天桥下面去找他,但时值下午,天桥下早已没有干小工的人。没电话联系的方式,强子又搬去了我不知道的小山沟,我急的跺脚可无法联系到他。一番折腾后,我无功而返,心想,说不定强子早已去了医院。


这件事过后,我也慢慢淡忘,有时想起时用手点开贴吧想看看这件事的后续如何,但不知怎么总是没有找到那个贴子,于是,也就慢慢忘记了这件事。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上下班的路上,我还是常见强子在天桥下等活,只是,他看起来身体越来越消瘦,精气神也越来越差,因瘦眼睛显得也大了起来,但眼神却显得空洞,呆呆地望着远方。



有一次,我有事从天桥下面经过,看强子静静地站在那儿,我上前打了个招呼,他看到我,收回了空洞的目光,略带喜悦而有点羞涩地给我打招呼。我问他:“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他说:“有时一天能挣六七十块钱,有时好几天也找不到活。”“那你和你母亲一个月的生活费应该是够了吧!”


“我我,我母亲不知去那里了,前年六月不见后,已经两年找不到了,我找遍了这个县城也没有找到。”说这话时,强子叹息了一声。


强子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打了个机灵,他的母亲怎么会两年时间都找不到呢?我对他说:“前年六月时,你母亲出了车祸......”还没等我说完,强子惊讶地问我:“你你,你说什么,我母亲出了车祸?我怎么不知道。”


强子的问话让我彻底心里一惊,心想,原来母亲出车祸他根本不知道,也就是说,母亲后来的事他都不知道。


这座县城只有这么小,母亲又是一个哑巴,他能去那里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死了。而不上网,在这个城市也没有熟人的强子,到现在都不知道母亲的消息。于是,母亲就在他的不知不觉中死了,而在他的意念中母亲还活着,只不过是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想告诉强子,“你的母亲有可能去世了。”但,我想了想止住了话,我说:“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回来。”强子还想问什么,我急忙转变了话题,故做云淡风轻地问他:“不准备回乡下吗?”


“房子大伯家住了,现在想回去也没地方去了。”“大伯家住你们的房子有没有给你们钱?”“哪有钱啊!他们说那房子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


我沉默了一下后继续问他:“那你低保的事问的怎么样了?”“我去问村上的干部,他们说下来给我问问,但一直也没啥消息。”“那你以后还一直呆在城里吗?”“现在不呆在城里也没地方去了呀!”强子又是一声叹息,而我也不由的轻轻叹息了一声。


-后记-


每天上下班在天桥行走时,我还是会常常看到强子,不分春夏秋冬他就那样静默地一人站立着,不和周边人打牌也不跟人聊天,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的这座城市。他身上的那套工作服已又脏又破,身上有好几个洞,脚上的鞋子有时是肥大的运动鞋,有时是瘦长的皮鞋。有次,我见他从身旁的垃圾桶里捡出一双半新的鞋子时,就像当年他的母亲一样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今年的秋天特别冷,接连不断的秋雨让气温接连下降,路上的行人已有人穿上了棉衣,而我也把自己裹得的严严实实,生怕那些冷风冷雨伤了自己。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我发现强子一改往日站立的模样,他躲在了一个墙角,坐在地下,双手环绕着双膝,长满油腻和污垢的头低垂在膝盖上,昏昏欲睡地闭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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