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不讨喜的事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文/ 空泛泛

配图·源自网络

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写这件事，因为它或许被善良愚木之人误解，或许被居心不良之人利用，总而言之，这不是一件讨人欢喜的事。

你们见过弥勒佛像么？不似其他神佛那样庄重威严，袒胸露腹，席地而坐，浓眉细眼，蹙鼻笑口，厚厚的双下巴眼看就要拖到肚脐眼，双耳垂肩，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托着如意... ...

我见过，活生生的，走起路来就像一个巨型波浪鼓，两臂摇晃，哐啷哐啷～出奇的可爱，他就是李大爷。

我认识李大爷并不是源于多大的巧合和缘分，他有严重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简称COPD，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咳嗽咳痰，在家拖了数周，到我们医院时已经出现二型呼衰症状，气促，胸闷，心悸，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普通感冒加上年纪大了身体差。

我问他的基本情况，他一边用面罩喘着粗气，一边字字顿顿的回答。他是个农民，一辈子吃苦种田，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各自分布在不同的城市，留在老人身边最近的是小女儿，外甥女可爱乖巧，又聪明又懂事，会给老人送瓜子。我想到了苦尽甘来四个字，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一个四五六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堆瓜子，小心谨慎地送到外公面前的画面。旁边坐着女儿，女婿，小茶几上摆满了水果点心，三四个茶杯，阳光和微风合伙把玩着大树的影子，地上铺满了小姑娘扮家家的道具。我想这就是天伦之乐了吧。大爷必然是回想起了这样的画面，嘴角都快呲咧到眉眼。

到院的第三天，李大爷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单纯的流量吸氧已经不行，必须上呼吸机。用大爷给的电话打电话给大爷的儿子，发现是空号，下一个，再下一个，还是空号。于是又打电话给他的小女儿，接到的回答是：“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去问他儿子。”

“可是你哥哥的电话打不通，麻烦你们几位家属商量一下，有时间来下医院。”

“我没空……嘟……嘟……嘟……”

她挂了，大爷尴尬的看着我们笑了，解释道:“他们平时都忙，没时间也是正常的，你们要多少钱，我回去给你们取去。”

“大爷，这不是钱的事，我们需要家属同意签字，才能给你做进一步治疗。”

“没事，我自己能做主，要做什么治疗就治吧。”

我们不再多说什么，正准备转头离开的时候，大爷一把拉住我的手要往我怀里塞苹果，隔着面罩的气雾嘴唇蠕动着，我听不太清，似隐约在说：别怪他们。

我和同事们都非常喜欢李大爷，因为无论你跟他说什么，对他做什么，他都积极配合，还不忘在你临走的时候给你塞苹果，如果你推辞不要，他会立刻板下脸来，怒气冲冲的佯装要回家，不看病了。这个时候，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收下苹果，对他说：“那我也不干了，陪您回家种苹果去！”他一准就乐。咯吱咯吱，笑的让你只怕他喘不上气来。

因为没人来看望他，所以平时只要空闲了，我就会去他床旁边坐坐，给他打打饭，端端茶水之类，每次看到我，他都嘻嘻地笑，我就问他为什么要笑，大爷笑得更开怀。咳咳咳，缓了半天的气息才抿口停下，拍拍胸脯说：“我的大孙子跟你差不多大叻～”然后就不说了，继续看着我笑。

我说过，这不是一件讨喜的事。大爷撤机的第二天清晨，我们去他房里查看，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柜子里空空荡荡，打电话给小女儿，说在儿子家，打电话给儿子，说在姐夫家，打电话给姐夫，说在他自己家… …

我再也没见过李大爷，也没见过李大爷的儿女，没见过他每次提起都会笑开花的外甥女，我想大爷一定很爱很爱他的孩子，像他这样淳朴真实的人，也一定，爱的很认真，很用力。

我大概是不适合写作的，说不出什么催人泪下的辞藻，道不出什么名言箴句，仅能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