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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医钱乙传下篇




钱乙,字仲阳。祖籍浙江钱塘,后祖父北迁,遂为东平郓州(今山东郓城县)人。约生于宋明道元年(公元一O三二年),卒于政和三年(公元一一一三年)。是我国医学史上第一个著名儿科专家。

钱乙撰写的《小儿药证直诀》,是我国现存的第一部儿科专著。它第一次系统地总结了对小儿的辨证施治法,使儿科自此发展成为独立的一门学科。后人视之为儿科的经典著作,把钱乙尊称为“儿科之圣”,“幼科之鼻祖”。





大国医钱乙 <下>


这一年,宋神宗的姊妹长公主的孩子病了。

  这里注意了,长公主并不是皇帝女儿中最大的,而是皇帝的姊妹,古代的规范称呼中,皇帝的姑姑叫大长公主,皇帝的姊妹叫长公主,皇帝的女儿叫公主。

  这位长公主是宋英宗的女儿,这位宋英宗一共四个女儿,早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中,只有小公主祁国长公主活的年龄比较大,剩下的二位分别于元丰三年和元丰八年去世,所以根据我的分析估计是这位长公主的孩子病了。

  这可是大事,我先把当时宋朝皇室里面的生育情况做个总结,总的评价是:是生的速度比较快,但成活率非常之不高。

  就拿那位宋神宗说事儿吧,他一口气狂生了儿子十四个,女儿十个,结果有六个儿子很早就挂了,女儿有七个很早就挂了,这种成活率低得从哪方面都说不过去的,所以他们对太医院的工作很不满意(估计这事儿搁谁都得不满意),在后来见到钱乙这个儿科医生的时候,他们感到由衷的喜悦是可以理解的。

  这位祁国长公主的姐姐蜀国公主的孩子就是三岁的时候病死的。

  所以这个孩子病了,这可把长公主的家里上下急坏了,大家都惶惶不安,担心厄运再次降临。

  这时有人提到了钱乙,说民间可是传了,说这位钱乙治疗小儿病那可是真有功夫。

  长公主急了:还等什么呐,那就把他给请来吧!反正太医们都没了办法了。

  好吧,那就这么定吧。

  于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钱乙就被糊里糊涂的带到了驸马府。

  我说钱乙是糊里糊涂被带来是有根据的,文献记载钱乙进府时还醉着呢,这绝对是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儿就来了,否则借他三个胆子也不至于敢在给驸马家看病前喝酒啊。

  估计还是晚上,白天诊病晚上回家累了,老婆给烫了壶小酒,刚喝两杯,就被拎走了。

  可见长公主女儿的病很重,什么病呢?是泄痢,这个病对小儿小儿来说也是非常危险的,经常是可以夺走生命的,现在长公主的女儿就快要不行了(泄痢将殆),所以,连夜把钱乙召来了。


  钱乙进了驸马府,看到气氛森严的层层楼阁,酒稍微醒了点,但是,应该客观地指出:他还是醉着的。

  等到进入了重重帷幕之内,看到了病危中的小孩,神气才开始凝重起来,他认真地对患儿进行了诊断,然后长长地出了口气,起身,退了出来。

  驸马很着急,忙问:“怎么样?”

  钱乙回答:“没问题。”

  驸马一闻:咦?怎么一股酒气,我靠!胆子太大了,给我加孩子看病还居然敢喝了酒来?他娘的活腻味了不成!(宋朝公主嫁的基本都是武将,这位就是个都尉,后来的宁远军节度使,人粗了点儿很正常)

  钱乙还不识趣呢,还在那儿讲:“不用担心,她的身上很快就会发疹子,疹子发出来就好了。”

  驸马更恼火了:“你!给我闭嘴!俺闺女患的是泄痢,和他娘的出疹子有什么关系!你实在是个庸医,谁把你找来的,把那个出主意的人给我拉出去打!”

  然后一巴掌把桌子的角给拍掉了一个:“来人,把这个乡下土郎中给我轰出去!”(怒责之)

  钱乙听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不对而退)。

  走了以后驸马还不依不饶的呢:怎么这么大的酒气,把空气清新剂给我拿来!

  下人赶快端两筐菠萝皮跑了上来。

  但钱乙走了别人也没有办法啊,大家都不知道怎么治疗,挺着吧,估计下来就该是丧事了,然后呈报皇上,您又走了位外甥女。

  等到这第二天,女仆突然来报:“长公主、驸马爷,我们发现您女儿身上出疹子了!”

  啊?大家都不信,忙跑来看。

  果然,患孩出了一身的疹子,精神状态却好多了。

  有这种事儿?!敢情昨天那个医生是个高人啊!

  长公主开始责怪驸马:瞧你昨天那个态度,做事怎么总是搂不住火儿呢?你就不能改改你那种粗人表现?

  驸马:得,我错了还不成?我再去把人家给请来不就得了吗?

  结果,又派人来到钱乙的家里,钱乙正坐在那儿等着呢。

  钱乙:“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我把药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脸上还是不喜不忧的,在他的心里,别人对他怎么样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孩子的病要医好。

  钱乙用了药以后,孩子很快就好了。

  看着女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健康,长公主心里这个乐啊,但还是很纳闷:“您怎么知道出疹子就会好啊?”

  钱乙回答:“我昨天已经看到有微微的疹点,疹子外发,毒邪有外透之机,不至于内闭,当然就有让正气得以恢复的机会了,所以断定人死不了,我再用药辅助正气,让毒邪全部泄出,病就好了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当然,驸马虽然没有听懂,但也比较高兴,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个粗人,还写了几首歪诗送给钱乙(以诗谢之)。

  很遗憾,这些诗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钱乙拿着驸马爷送的几首诗歌,又回到民间去给人治病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没过多久,宋神宗的九儿子仪国公病了(听这个名头很大,实际上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孩子呢),太医们怎么治也治不好,结果,长公主推荐了钱乙。

实际上钱乙在给长公主女儿诊病后,长公主就特别高兴,曾经授予了钱乙一个翰林医学的位置,但这都不影响钱乙到处看病。


  宋神宗的儿子病是在第二年,患的是瘛疭,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抽风”,实际上这个情况会在小儿很多的疾病状态下出现,具体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是怎么得的病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全太医院的人都傻了,怎么治疗都没有效果。

  宋神宗气得恨不能把这帮人都给炖了,朕平时养着你们,你们倒是好好学习啊,平时不认真读书,到真的诊病的时候却不行了,朕的若干儿子闺女都是因为你们才挂的,等我腾出时间来收拾你们。

  但光生气不成啊,那边那位还抽着风呢?于是问满朝文武大臣,怎么办呢?

  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

  这时长公主来朝了,他上殿告诉神宗,说我知道个医生,虽然人家出身是草野之人,但人家钻研医术,手段那是十分的高明啊,我的女儿上次病危,就是这位给救活的,陛下您可以把他找来试试。

  宋神宗一听:“啊?有这样的人,叫什么名字?”

  长公主:“他的名字叫钱乙,现在就在京城呢。”

  宋神宗这下来了精神头:“那就甭等了,还不快宣他进宫?来人,宣钱乙进宫!”

  得,钱乙又是糊里糊涂地被召进了宫里。

  这回还好,钱乙没喝酒,他在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万众瞩目的皇宫。

  到了宫里一看,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果然病得不轻,抽风抽得很厉害。

  于是钱乙心无旁骛地认真诊病。

  要说这给皇族诊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这个医生一定要达到了一定的修养和境界,心中做到只有患者和病证,其它一概不想,才能看好病,否则一会儿想这可是皇族啊,要是诊好了还不飞黄腾达?一会儿又想,坏了,这要是诊不好,还不把我拉出去剁了?您要是这个心态,那可就完蛋了,还没开始诊呢,这手可就哆嗦上了,腿也发抖了,还诊病呢,能稳住自个儿就不错了。

  钱乙诊完病后,告诉侍者:“以温补脾肾立法,方用黄土汤。”

  太医们一听傻了,什么?黄土汤?这都挨得上吗?

  这黄土汤是张仲景的方子,主要是治疗由于中焦脾气虚寒所导致的便血的病证,这怎么看都跟眼前这个瘛疭没有关系啊?这帮太医们打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这是个什么思路。

  顺便说一句,这个黄土汤里的主要一味药就是灶心黄土,现在药名叫灶心土,也叫伏龙肝,这可不是随便地里抓一把黄土就能用的。

  那么什么是灶心黄土呢,就是农村做饭用的土灶,在那个炉膛里被火反复烧的那些砌炉灶用的土,用的时候给撬下来,捣碎,就可以用了,黄土汤的熬制方法是把灶心黄土先熬水,然后用这个水,再去熬剩下的几味药。

  此方治疗脾胃虚寒引起的出血症状效若桴鼓。


  现在人们很少用了,好多药店都买不到灶心土这味药了。

  于是太医们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钱乙,心想,看你当众出丑吧,还想到我们皇宫里来治病?

  皇上也不懂啊,怎么办?反正大家都没有办法了,那就试试吧。

  于是如法煎药,就给这位仪国公小朋友喝了。

  结果是,喝完药后,病就好了(进黄土汤而愈)。

  这位仪国公小朋友此次大难不死,后来长大成人,成为了宋神宗活着的儿子里最大的,《宋史》记载宋神宗死后他差点当了皇上,结果因为眼睛有点什么问题,没有当成,让宋徽宗当了(于诸弟为最长,有目疾不得立。徽宗嗣位,以帝兄拜太傅),反正是比他的前八位很早就挂了的哥哥们幸福多了。

  回过头来讲,仪国公小朋友的病好了后,宋神宗那是相当的兴奋啊:朕的儿女们估计可以停止了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的厄运了!


  他斜眼看了一下正在汗流浃背的诸位太医们,转身对钱乙绽放出了满脸的微笑:“爱卿,来,谈谈你的治疗体会吧(给这帮笨蛋听听),这个黄土,它怎么能治这个病呢?”

  钱乙回答道:“回皇上,我是‘以土胜水,木得其平,则风自止’(这是中医里面的五行辨证方法,他认为抽搐是由于体内的风邪引起的,他用补土的方法来克制水湿的泛滥,水液正常了以后,依靠水来生发的木气也就正常了,这样抽搐就会停止)。”

  钱乙接着说:“况且,也是诸位太医们用了药,治疗得差不多要好了,我只是很凑巧在这个时候给加了把劲而已(且诸医所治垂愈,小臣适当其愈)。”

  看来钱乙是很给这帮御医们面子的,说话都给留了活口。

  宋神宗很恼火地又斜了一眼这帮太医,心想这帮笨蛋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你们来看看人家钱乙,人家说话多客气啊,你们都学着点儿!

在这种兴奋的情绪的感染下,宋神宗对钱乙说:“爱卿治病有功,朕现封你为太医院太医丞,赐紫衣金鱼袋!”

  解释一下,这个太医丞就是院长的副手,而这个紫衣金鱼袋好像是三品以上的官员的标识吧。

  总之是宋神宗表现出了对钱乙的高度重视,实际上,他也是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自己勇猛地生了这么多孩子,总是病死可不是办法啊,一定要把这个儿科医生留在太医院!

  相信这时宋神宗当时内心最大的诉求。

  两年之内,钱乙一下由一个普通的民间医生变成了太医院里的太医丞。

  庆祝吧,欢呼吧!该为自己高兴高兴了,您一定这么想。

  您想错了,钱乙面临的将是一个十分严峻的形势。

  让我来给大家分析一下吧。

  首先,是诸位太医们肯定不开心,您想啊,皇帝的孩子们病死归病死,大家的责任,皇帝不能把太医们都杀了,所以大家的日子混得还是不错的,平时拿一些专业的术语蒙蒙这些皇族们,然后领了很高的俸禄,下了班还可以一起下酒楼听听小曲儿,赋首新词让歌妓们唱唱(卡拉OK的原型)。


  现在,横空掉下来个钱乙,而且一上来就把大家给显得很无能,在皇帝面前着实风光了一把,这哪是我辈所能忍受的?更可恨的是,居然一来了就做了我们的领导,我疏通了那么久的关系也没有坐上的位置,居然让这个民间土郎中给坐了,我心里的愤恨啊,如滔滔江水。

  这就是钱乙同志未来的工作环境,虽然在文献中没有记载,但是我们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而且,从钱乙后来很快就不愿意在太医院继续任职了也可看出些端倪。

  还有患者这边呢,这些皇族们自以为是惯了,在他们眼里,你太医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奴才,所以他们的态度经常很不好,你瞧病时说的话很容易惹火他们,他们动辄责骂训斥,在钱乙的医案中就出现了几处诸位皇族发火的记录,而钱乙这个人是个耿直之人,有时候很不给这些人面子,所以未来的冲突是难免的。

  还有患者这边呢,这些皇族们自以为是惯了,在他们眼里,你太医也就是为我们服务的奴才,所以他们的态度经常很不好,你瞧病时说的话很容易惹火他们,他们动辄责骂训斥,在钱乙的医案中就出现了几处诸位皇族发火的记录,而钱乙这个人是个耿直之人,有时候很不给这些人面子,所以未来的冲突是难免的。


  另外,您以为给这帮皇上的亲戚和京城的达官贵人看病容易吗?给一般老百姓看病,大多也就请您一位大夫,您从头到尾仔细给瞧就可以了。

  这里可到好,皇宫、诸王府和京城那些达官贵人看病可不是这样,他们有资源优势啊,哪个孩子有病了,一下就把所有的名医请来,什么太医,民间高手,都来了,那真是名家荟萃啊。

  您觉得这样看病会更好吗?如果要真是一帮特有水平的专业,那没问题,跟现在的会诊差不多,可那会儿的医疗水平没那么高,大家实在不是很了解这儿科病到底该怎么治,钱乙为了把病瞧好,为了坚持自己的正确意见,首先必须把其它错误的思路都给辩论倒了(有时候还包括这帮似懂非懂的患者家属),然后才能面对患者一心治疗,否则七嘴八舌谁也没法儿瞧病。


  这就是钱乙要面临的治疗环境,很恶劣,好在我们的钱乙早年打下的功底太深了,辩论一交手,马上就显示出了他压倒一切的优势,给反方同学以沉重的打击,然后,他几乎每次都会把正确的治疗方法给大家分析一遍,这样使大家下次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儿科病。

  无论如何,钱乙上任伊始首先用精湛的医术给了大家一个深刻的印象。

  一天,广亲宅二大王的儿子病了,各位注意,这个“大王”不是通常我们想的“山大王”,而是王爷的意思,但是这种称呼也的确很有趣,每次我看到这都觉得这是个有络腮胡子的莽汉的形象。

  这位二大王的那个儿子病了呢?是七太尉,才七岁呢。

  这您就更奇怪了,这太尉似乎是个很大的官吧,是的,没错,似乎太尉在宋朝是仅次于太师的位置了,比太傅还要高。大家一直在寻找太尉到底相当于现在的那个官职,这个不大好比,如果要比的话,我们就勉强说是一个部长吧。宋朝是一个很搞怪的朝代,他们的皇室似乎对封官爵有特殊的爱好,皇家子弟一生下来,就开始狂封官职,然后这一辈子里再不断地加封,怎么说也得封他个十个八个的,说句实话,最后封得我都不知道该称呼这位什么了。

皇家的孩子出生没多久,就会封个太尉的官衔。

  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您到他们王府去串门,开门一看,屋里小板凳上坐着一排的部长,个个都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呢。

  这位七太尉小朋友病了,当然要派人来找钱乙过去看看。

  钱乙赶快跑了过去,什么病啊,是潮热,他诊断结束后,说:“这孩子没事儿,不用服药了,用饮食调理一下就可以了。”

  大家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就在大家以为没事儿的时候,钱乙一眼看到了另外一个年龄更小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八太尉小朋友,让人感觉奇怪的是,钱乙稍微诊了一下这个孩子的脉,就说:“那个孩子是没问题了,可这个孩子马上就会有很吓人的暴病(此儿旦夕暴病惊人)。”

  大家一下子被吓了一跳,这个八太尉活蹦乱跳的没事儿啊。

  钱乙接着说:“现在就要预防抽搐了,如果恰当治疗的话,再过三天,中午过后就会好转的。”

  二大王听了感觉很愤怒,这都什么啊,你以为你是神仙啊,还预言呢,真是胡说八道,于是怒气冲天地说:“我们八太尉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病,你们这帮医生,总是胡说些吓人,不过是为了多得些利益而已(医贪利动人乃如此)!你现在就给我看七太尉的病,没事儿你就走人,不要给我说什么八太尉的病!(但使七使愈,勿言八使病)”

  钱乙的表情却很认真:“我说的是真的,您让我好好给他瞧瞧吧!”

  大家开始不耐烦了:“去,去,快走吧!”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这样孩子会受苦的……”

  “去!乌鸦嘴!”

  结果钱乙很郁闷地就离开了广亲宅。

  第二天,广亲宅里可就乱了,为什么呢,原来是八太尉小朋友开始出现了抽搐的症状,天啊!恶毒的预言终于应验了,这可是大事啊,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钱乙。

  晕!敢情这位讲的话是真的?难道这位会预言?

  怎么办呢?还用问,赶快把这个钱乙给我找来啊。

  于是又请来了钱乙,钱乙用药后,到第三天午后的时候,小孩果然好了。

  看来在长公主那里发生过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

  这个钱乙,到底是乌鸦嘴还是预言家?所有的人都在问着同样的问题,大家眼睛瞪着钱乙,交头接耳,神秘气氛开始萌动。

  其实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掌握了儿童生理病理规律的医生而已。

  当二大王心情放松下来后,也饶有兴致地问了这个问题,就是:“你是怎么在这个孩子没有病的时候就知道他会病的呢?”

  钱乙回答说:“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开始要发病了,已经出现征兆了。他当时脸上腮部红得厉害,说明是肝经受邪了(这是钱乙本人根据《内经》总结的面部诊断法,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直接翻阅钱乙留下的书,在书中钱乙认为人脸上的左腮对应肝,右腮对应肺),目光微微发直,眼睛归肝经所主,所以这也是肝经受邪的征兆。而肝属木,木生火,心属火,所以心经也必然受邪。我又看到八太尉喜欢坐在石头凳子上,这是体内有热,想要凉快的缘故啊。”

  大家都听傻了,敢情这是个推理的过程啊,您的上一个职业该不是侦探吧。

  钱乙又说:“他的身体肥胖,脉象急促,这是脾气虚而肝火盛的表现,所以我推断他会出现抽搐。另外,我之所以推断过午时(11点~13点)才能好,是因为午时为心经所用的时辰,而过了午时则是肝经最弱的时辰啊(这是中医的子午流注理论,该理论认为人体的经气是按照时辰的顺序来流注到各经的,在丑时(1点~3点)肝经用事,此时肝经经气最旺,而对应的未时(13点~15点)则是肝经经气最弱的时辰)。”

  “那您用的是什么方法治疗的呢?”

  “用的是泻心肝补肾的方法。”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不是神仙,而是技艺精湛的缘故啊。

  二大王也兴致盎然:老大,俺算服了!干脆俺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跟您学中医得了。


这边二大王儿子的病好了,没多久,到了六月中旬,那边四大王的儿子又病了。这位,当然也不例外,也是个国防部长级别的,是五太尉,得的什么病呢?是上吐下泻,止不住了,水谷不化(水谷不化,中医术语,意思是吃什么就排泄出什么,没有加以消化)。

  怎么办?请太医吧!于是太医们纷纷跑来了,诊了脉后,大家纷纷说这是虚寒啊,该开温补之药。对,温补之药,大家互相附和。

  于是开了补药,然后用姜汁冲水就给这位五太尉小朋友喝了(众医用补药,言用姜汁调服之)。药喝下去一天后,坏了事儿了,这位五太尉又添了个症状,开始喘上了(益加喘吐不定)。好嘛,这份难受啊,连喘带吐,您说搁谁受得了啊!看到这个情形,各位应该明白宋神宗的那前八位宝贝儿子是怎么死的了吧。

  怎么办?请钱乙来吧,于是把钱乙给请来了。在太医们尴尬的目光中,钱乙诊了五太尉小朋友的脉。

  诊完了脉,钱乙抬起头,对各位说:'这是体内有热啊(伤热在内也),就不能再用温热药了,昨天谁主张给用的温热之药?'

  大家忙把目光投向左右,装作不知道。

  钱乙接着说:'不能再用热药了,要用凉药(当用凉药治之),方用石膏汤,熬三份儿,三份同时喝下(用石膏汤三服,并服之)。'

  这时有人来报告钱乙,说皇上找他瞧病,得,这位来头更大,那就先告辞了,等一会儿忙完了皇上那头再回来。

  等钱乙一走,这帮医生就又来劲儿了。大家围着这位四大王开始议论纷纷:'我看这么用凉药治疗不妥,大王您想啊,连吐带泻的,这人得多虚啊,不补能行吗?而且米谷都不消化了,那是脾胃无火啊,应当温补脾肾啊(当补脾,何以用凉药),再用凉药,那不要命吗?各位贤弟以为如何?'大家又纷纷接碴,应该补!应该补!

  没办法,这位四大王还是文化程度低,觉得这帮人讲得太在理了,于是吩咐:'来,你们开药。'

  于是大家又开了丁香散。

  没多久,钱乙同志又跑了回来,看来宫里的工作还真忙啊。

  进来一看,吓得眼睛瞪得老大,没搞错吧?我刚才不是讲了用凉药石膏汤了吗?怎么眨眼变成热药丁香散了?这是哪位在开我的玩笑啊?这个玩笑可开不起啊!

  '没人开你的玩笑,是我们开的丁香散。'诸位太医和四大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钱乙。

  钱乙急了:'这个药千万不能服啊,服了三天以后,患儿一定会肚子胀,身上发热,喝水就吐!'(三日外必腹满身热,饮水吐逆。)

  '呸!乌鸦嘴!'四大王终于忍耐不住,发火了,'我们用补药,只能使身体强壮,你不要胡说了!'

  众位太医向四大王投去敬佩的目光:您学习我们庸医的理论还真快啊。

  钱乙也没辙了,望着这帮自以为是的医生和患者家属,得,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问四大王:'您确定要这么用药了是吗?'

  四大王:'是。'

  钱乙:'那您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毋庸复召我)!'

  四大王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还挺牛的啊,有什么了不起啊,不找就不找,送客!

  结果钱乙又很郁闷地走出了四大王府。


各位看官觉得这宫里的病好瞧吗?

  结果同样的一幕又上演了(重复的频率也太高了吧,怎么这帮大王就不接受教训呢),到了第三天,这位倒霉的五太尉小朋友果然出现了肚子胀、身上发热和喝水就吐的症状。

  不会吧?四大王也傻了,怎么这个钱乙说得这么准啊?

  那赶快找钱乙吧!家人纷纷议论。

  四大王这回也蔫了:'我曾经说过再也不找他了,我看还是找其他太医们吧。'

  于是又找来了那帮太医。

  这帮太医一瞧,这位五太尉脑袋都耷拉下来了,面无人色。

  于是纷纷摇头:对不住了四大王,这病我们瞧不了。要么,您再找找别人试试?

  四大王恨不能把这帮爷脑袋给拿下来。他伸出手来指着这帮医生,气得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办法,低头求钱乙吧,去,派人请钱乙。

  钱乙那边正为皇上的事儿忙得头都抬不起来呢,就对来请的四大王府的人说:'现在稍微有点忙,忙完回头就过去(适用故不时往)。'

  派去的人回来了,四大王一看不高兴了:'怎么一人回来了,钱乙呢?'

  下人回禀:'钱乙说他正忙,回头再过来。'

  四大王一想,不对啊,这个钱乙这是跟我摆谱呢,我说过不再请他,他居然敢给我脸色看(王疑且怒)?

  来人,给我多派些人,去把钱乙给我抢来!(使人十数辈趣之。)

  这回场面可就大了,只见十几号人杀气腾腾地从四大王府里出来,直奔太医院。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这是谁跟谁啊?这位四大王跟哪个山头的火拼上了?

  钱乙还在忙呢,呼啦进来了十几号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冲着钱乙狞笑:'太医丞,怎么着?我们四大王那边请你,你就敢不给个面子?'

  钱乙这才明白为什么,嗨,犯得上来这么多人请我吗?可是,我这倒是有个条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去,否则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什么条件?'

  '我去了一定要按照我的方子下药,否则去了也是白去,还耽误了皇上这边的事情。'

  于是马上有人跑了回去,按钱乙的原话通禀了四大王,四大王顺手给了此人一个耳光:'废话,我要是不听他的,还用这么多人请他干吗?'

  这个倒霉蛋可真够窝囊的,专程回去挨了个耳光又跑了回来,捂着脸说:'大王说了,听你的。'

  就这样,钱乙跟着这帮人就来到了四大王府。

  路上行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还议论呢:'嘿,这位钱大人架子真大,连四大王请他都得出个仪仗队。'

到了王府,钱乙再次诊脉,然后对四大王说:'仍然是热证,用白虎汤(按:这是《伤寒论》中张仲景开的方子,方中的主药为生石膏,该方能清阳明气分邪热,故以西方白虎名之),一日服用三次。'

  到了第二、第三天,用白虎汤每天服用两次(与白虎汤各两服)。

  第四天,用石膏汤加味服用一次。然后患儿的热就退去了(热退而安),身体也恢复了健康。

  四大王一直张着大嘴,在旁边看着呢,直到最后儿子康复了,才把舌头缩了回去:'我的天啊,这才是瞧病啊!'

  看完了热闹,四大王也忍不住问了句:'钱大人,您干脆再给讲讲得了,为什么要这么治啊?'

  钱乙也没客气,正好给各位御医讲解一下:'这个病发生在六月,六月热盛,邪热侵入了孩子的体内,热伤脾胃,所以才会发生严重的吐泻。这个时候要清热,如果用了温热药,则上焦也就热盛了,所以才会发生喘的症状。后来又误用了丁香散,丁香是下焦热药,这样上中下三焦皆热,所以我判断会腹胀,饮水吐逆。至于如何使用白虎汤,仲景先生已经在《伤寒杂病论》中论述过了,大家可以参看一下。'

  '太精辟了!'四大王觉得自己已经听懂了,很感慨地赞叹,然后心里也寻思着:要么我也像二大王一样,也把络腮胡子剃了下山来学中医?


故事看到这里,估计您的心中此刻正纳闷:为什么这种情况会不断地出现,而且极其地类似,都是钱乙提前几天预言了患儿的病情,开始大家不相信,最后预言果然应验,难道钱乙真的具有什么特异功能?为什么他能够提前观察到疾病的征兆?

  这个谜底我现在为您揭开吧,这是因为钱乙他练就了一套不用问就能诊断病情的本事。

  其实儿科的特殊性就在这里,您想问,可您怎么问啊,那么小的婴儿只会哭,您还问他:“来给叔叔形容一下这种疼痛是锐痛还是钝痛?是隐痛还是跳痛?”估计孩子会以更尖锐的哭声回答您,或者尿您一身。

  所以,小儿科必须从语言之外找到诊断的依据,现在可以通过影像学方法、生化检查等方法来进行了。但有的时候仍然有漏洞,比如有的婴儿腹泻,生化检查没有任何方面的异常,但就是孩子腹泻、瘦弱。我见过一些这样的婴儿,令那些儿童医院的医生很苦恼,最后都是中医给调理好的。

  古代的诊断方法更少了,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治疗儿科病。

  人家钱乙就开始琢磨了,这样下去还了得了,要想办法啊。于是在长期的实践中人家搞出了一套绝活,那就是通过小儿的外表来判断病情(中医叫望诊)。

  这套活儿确实很厉害,现在能用的人已经很少了,给大家介绍一下,比如他通过观察五脏在脸上的反射区的颜色等来判断五脏的状态,他还可以通过观察小孩子的孔窍,比如眼睛、鼻子、肛门等的状态来判断病情,尤其是眼睛,那是钱乙特别重视的。

  还有听患儿的声音,也是很重要的。比如有一次钱乙偶然路过一个相识的老头家,听见有婴儿的啼哭声,钱乙表现出非常惊愕的样子,问:“这是谁家的婴儿在哭啊?”

  老头很兴奋地介绍:“这是我的孙子啊,我家里刚刚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是男孩子呢。”

  钱乙严肃地说:“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啊,现在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要过了一百天才算平安啊(过百日乃可保)。”

  您说这不找骂吗?有这么说话的吗?人家大喜的事情,您来个“还不一定活呢”(通常境况下会挨一顿板砖)!

  看来这个老朋友还是挺客气的,只是面上不悦而已,说了句“送客”也就算了。

  结果是,没到一个月孩子就病了,找不到钱乙,最后很快都死了。

  这件事说明钱乙可以通过婴儿的声音来判断其健康情况。

  这些诊断方法很多,我就不一一介绍了,各位看官有兴趣可以看钱乙的书。

  因此,在儿科还不发达的当时,在其他医生还完全不清楚患儿的疾病状态的情况下,钱乙已经通过他这些独特的诊断手段了解了病情,这弄得他总像是个先知似的,其实这些都是中医诊断学里的正常的内容。在中医诊断里面,望闻问切四诊必须合参,但现在有很多内容医生都不会了,只剩下问诊了,很可惜。


在太医院里任职,除了给皇族治病,宋朝那会儿太医是可以出去给老百姓看病的(按:后世有些朝代就不行了,必须一心为皇室服务),所以钱乙也经常被请去给京城里的各家诊病。因为当时钱乙的名声已经很大(连皇上都颁发认证证书了),所以请他的人多极了。这样,钱乙也同时开始了他的教育不合格医生的过程,他的教育方式很简单,那就是:现场考试。

  这搞得其他的不大合格的医生很痛苦,纷纷感觉到自己的噩梦开始了。

  一天,京东转运使李同志的孙子病了,那孩子才八岁,咳嗽,气短,胸闷。

  一开始李同志并没有请钱乙,请了其他的医生。这个医生诊了病后,很有把握地说:“这是肺经有热啊,需要用凉药治疗,方用竹叶汤、牛黄膏,每天各服用两次,保证痊愈。”

  治疗效果很糟糕,原来只是咳嗽,好家伙,服下这个药后,又开始加上喘了。

  这回李同志急了,赶快又请来了钱乙。

  这个医生一听钱乙要来,心想坏了,这位以现场考试闻名啊,我这两下子,还不露馅?赶快跑路吧!

  还没等迈腿呢,钱乙已经来了,于是只好一脸苦相地看着钱乙,脸都白了。

  钱乙诊完了脉,果然开始发问:“服用的什么药啊?”

  李同志抢先回答:“竹叶汤、牛黄膏。”

  于是钱乙同志正式开始了现场考试,问医生:“服用这两个药是想治疗什么呢?”

  啊?考试这就开始了?医生硬着头皮答道:“用,用来退热、退涎的。”

  钱乙同志接着考:“这个病是什么热发作呢(何热所作)?”

  这个医生一脸苦相,心里想:老大,你要看病你就自己看吧,干吗要考我啊,兄弟我以后还要混啊,这样很丢人的啊,拜托给个面子吧!心里想着,可嘴上还得回答啊,于是说:“是,是肺经热,所以才咳嗽,咳嗽久了才生痰涎。”

  钱乙同志接着考试:“那么竹叶汤和牛黄膏是入什么经的药呢?”

  老大,求求你别考了行不?这个医生脸都绿了,还要回答:“是入……什么经来着?”

  钱乙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是入心经的。”

  医生恍然大悟,说:“对啊,是心经。”

  钱乙又问:“既然是肺热,你用入心经的药做什么呢?”

  医生又被问住了:“啊?”

  钱乙同志终于宣布考试结束,开始了教育的过程:“这个孩子不是肺热,而是肺虚,同时感受了寒邪,治疗的思路是补肺,同时散寒,此时千万不可用凉药。下面我治疗,你来看着,以后就知道怎么处理了。”

  这位考生眼泪差点下来了,老大!这堂课我的印象好深刻啊!

  最后钱乙很快就把这个孩子治好了。

  除了在民间推广现场考试外,在宫里钱乙同志也开始了推广运动,这搞得太医院的医生们也开始紧张得抓耳挠腮的。

  一天,睦亲宫里的十太尉小朋友病了,是疮疹。先是诸位太医们来给诊断了一下,大家七嘴八舌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没有一个统一意见。这可让睦亲宫的大王(不知道是几大王)急了,你们的说法还不统一呢,让我们太尉怎么服药啊?去,把钱乙给我找来。

  钱乙很快就被请来了,诊了脉,然后转脸看着诸位太医。

  这些太医感到后背一阵发麻,心想,别不是又要现场考试了吧?

  没错,您猜对了,钱乙同志又要开始推广考试运动了。

  钱乙问:“刚才大王问了,这个病是属哪个脏腑的,大家来回答一下吧。”

  你自己回答不就行了,别拉上我们行吗?大家心里虽都这么想着,可嘴上还得回答呀,一个太医说:“是胃热。”

  钱乙同志看着这位太医,眉头微微一皱,好嘛,这位同志脸上立刻白了,额头上直冒冷汗。

  钱乙又问:“如果是胃热,为什么患儿会乍凉乍热的呢?应该一直热才对呀。”

  太医顿时哑口无言:“啊?这……”心想:我怎么知道啊!大哥,你去问问别的家伙吧!

  于是钱乙又看着另一个太医,这位太医的脸也立刻变得煞白。

  钱乙问:“你说这个病是什么原因呢?”

  这太医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回答道:“是母亲的腹中有毒。”

  钱乙又问:“既然是母亲的腹中有毒,那是哪个脏腑的毒呢?”

  太医心想:天啊,我哪里知道是哪个脏腑有毒啊,大哥,我回去好好看书还不行吗?别考了成不?

  可这不回答丢人啊,于是硬着头皮回答:“母亲的毒在她的脾胃。”

  钱乙同志还真是不依不饶啊,接着问:“既然毒在脾胃,那患儿为什么惊悸呢?”

  太医被问得张口结舌:“这……”心想,丢人就丢人吧,于是把头一低,开始装傻,不再回答钱乙的问题。

  于是,钱乙开始了他的正式讲课:“这个病啊,是一种传染病(此天行之病也),但也是由于婴儿?身正气弱造成的。正气之所以弱是由于还是胎儿的时候吸收了母亲的不洁之气。这个病的治疗,不可妄用泻下法或者发表法,需要解毒治疗,需要按照五脏来辨证。呵欠顿闷,要着重肝经;时发惊悸,要重视心经;乍凉乍热,手足冷,要重视脾经;脸上,特别是眼睛和面颊如果发红,咳嗽,要着重肺经……”(具体钱乙老师讲了很多,就不给大家多写了。)

  在钱乙那个时代,对麻疹、水痘和普通的幼儿急诊还分得不清楚,原因很简单,那是将近一千年前哦,基本还没什么成型的儿科呢,人家钱乙是第一位,他的很多关于小儿病症的记录都比欧洲早了几百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具体这位十太尉小朋友患的是哪一类的病症我就不给一一对号了,反正在上课结束后,钱乙老师做了个示范课,用抱龙丸给十太尉小朋友服用了几次后,就给治疗好了。

  总的说来,钱乙在太医院的表现是非常好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供奉禁掖,累有薄效”,一般中医都比较谦虚,如果自己说有“薄效”的,那肯定就是已经做出一番成绩了。但是,就在钱乙名利双收、前途无可限量的情况下,他却做出了一个令大家都非常不解的决定:退出太医院,回到民间。


  为什么钱乙要退出太医院呢?我分析,这里面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因为钱乙为人太过认真,他在临床过程中为了能顺利治疗,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将其他人错误的治疗方法否定掉,这样使得其他太医们都觉得非常难堪,所以难免会产生矛盾。历史上不止钱乙一个有此遭遇,很多民间的高手破格进入太医院后都出现了这种情况。当然,这个原因文献中并没有记载,是我们根据钱乙的看病风格推断的。

  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宫廷里任太医丞这么长时间以来,钱乙在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生下来难道是为了皇家服务的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够为皇上服务是一生的光荣,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名誉、地位、金钱也会随之而来,所以他们会为了保住这份美差付出一切代价甚至终生奋斗。

  但是对钱乙来说,他心中想的却不是这些。

  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钱乙望着星空,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东平王冢顶上学习五运六气的情景。

  那个时候也是繁星满空,自己青春年少,心怀济世之志,那些在逆境中奋斗的时光,虽然孤单寂寞,但是想起来却多么美好啊!

  可是现在,虽然也可以出宫诊病,但是大部分时间却都是围绕着这些王公贵族转,这些皇家子弟娇生惯养,骄横跋扈,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无论怎样做他们都不会满意。

  这样下去,会丧失掉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的。

  是的,自己年轻时在满天的繁星下立下的那个信念。

  自己心中的那个信念难道真的如此重要吗?

  是啊,这个信念是自己在最困难无助的日子里唯一的支柱,自己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这个信念,却永远都不能失去的!

  这个信念是什么呢?这个信念就是:尽一生之力去提高医术,治疗更多的孩子!

  就这样吧,钱乙,不要再无谓地浪费生命了,按照你自己信念的指引,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还有更多的患儿等着你去拯救呢!

  当天夜里,钱乙秉烛写下了一份辞呈。

  当然,向皇帝辞职可没有那么简单,这和您跟公司经理辞职决不一样,绝对不是可以随便写张纸拍在皇帝的桌子上就可以走人的。这是一人独尊的皇帝,惹毛了他,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钱乙的辞职理由是自己病了。

  钱乙并没有随便找借口,他的确病了,患的是风湿。估计是早年寻找父亲的时候在大海中患上的,此时病痛开始侵袭他了。

  估计是钱乙写的辞呈太真诚了,一向不大讲道理的皇帝也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很不情愿地同意了钱乙的辞呈。

  钱乙终于自由了。


  当他从宫殿里一步步走出来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心里并没有感到不舍,反而觉得有一种挣脱了束缚的愉悦与轻松。

  再见了,各位大王们!我终于要回到熟悉的故乡了!

  故乡,听上去多么亲切的字眼!

  故乡是什么?故乡是一个人的年龄越大、心中就越是惦念的地方。


  钱乙终于回到故乡了。

  他望着熟悉的街道,听着熟悉的山东口音,闻着户户窗中飘出的炒菜的香气,感受到了回家的温暖与踏实。

  从此,他开始了简单、忙碌的诊病生活。

  在这样的生活中,时光飞逝,转眼宋哲宗即位。这位宋哲宗皇帝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估计是皇家又有哪位太尉小朋友病了),突然又想起了钱乙,于是又将钱乙宣进宫,到太医院任职。

  钱乙这个烦啊,可不情愿归不情愿,新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点儿吧,于是又返回太医院,又做起了太医丞。

  宋哲宗这个皇帝虽然性格软弱了点,但还算是个好皇帝,所以钱乙这次在任上待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些。可是,由于心里一直惦念着家乡的百姓,所以最后还是托病递交了辞呈。

  皇上知道再也无法留住钱乙的心了,万般无奈之下,同意了他的辞呈。

  于是钱乙得以再次回到故乡。


简单的庭院。

  一个简洁的榻铺,钱乙坐着、躺着都在这个榻上(坐卧一榻上)。

  此时的钱乙,已经老了,须发皆白。

  他不戴帽子,不穿鞋子,穿着宽大的衣服,几乎不出门(杜门不冠屦)。

  榻边上堆满了各种书籍。

  手边还有一壶好酒。

  当夏天的风吹过的时候,庭院里的树阴带来阵阵清风。

  到了饭点儿的时候,老伴会炒一两个香气扑鼻的小菜,端到榻上来。

  这就是钱乙回到家乡后的生活。

  当然,这里面最重要的,还是看病。

  周边的患儿家属会抱着孩子,从各地汇集到这里,请钱乙诊病(病者日造门)。

  有的就是周围的邻居,有的甚至是从百里以外慕名而来的,每天院子里都排满了患者。

  钱乙会为他们认真地诊断,然后为他们开方抓药,患者家属们谢过钱乙,满怀感激之情离去(皆授之药,致谢而去)。

  看着那些病愈后的小娃娃可爱的笑脸,钱乙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诊病的生活似乎总是很单调,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但是每个患者又各有不同,都需要仔细地分析考虑才能正确诊断。


  这不,曹家的儿子才三岁,本来挺健康可爱的孩子,最近却日益瘦弱了下来,脸上泛着黄色,经常莫名其妙地发一阵寒热,也不想吃东西,平时最爱吃的炸糕都懒得理了,不爱喝水,甚至奶也不喝,这可把家里人给愁坏了。

  家人把孩子领到钱乙这里,孩子的父亲难过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对钱乙说:“我好不容易中年得子,您不知道生他的时候他的爷爷奶奶乐成了什么样,现在老人都快愁病了,钱先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啊!”

  钱乙看着孩子,说:“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尽力的。”

  “钱先生,可全拜托您了!”

  钱乙拍了拍孩子父亲的肩膀说:“放心吧,孩子的病,交给我,你负责好好照顾老人吧。”

  孩子的父亲含泪点着头。

  钱乙给孩子做了全面的诊断,然后问孩子父亲:“别的医生给他用过药吧?”

  孩子父亲回答说:“是啊,我们镇里的医生给他用过牛黄丸、麝香丸,没有见效,还用过干葛散,服了以后反而吐了。”

  钱乙叹了口气:“现在要泻下,先用白饼子(按:内含巴豆,为泻下药),让孩子把肠胃里的积滞糟粕去掉,然后补脾,期间再稍微配合用一点消积丸(以消积丸磨之)。”

  孩子父亲不解地问:“孩子这么瘦弱,泻下能行吗?”

  钱乙说:“不要紧,相信我,积滞去掉人才能健壮。”

  孩子父亲点点头,说:“我相信钱先生。”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领着变得白胖的孩子谢钱乙来了。

  钱乙望着孩子健康的面容,仿佛看到了一家人的笑脸,自己也开心起来。

  

段家的孩子病了,一家人哭着来到钱乙家。

  这个孩子刚开始只是咳嗽,身上发热,有痰,可是几天前突然开始咳血,精神状态也急剧下降,小脸儿已经变得苍白,家里人吓坏了,赶紧把孩子抱到了这里。

  孩子的母亲眼睛已经哭肿了。她说一看到孩子在受苦就心疼得直流眼泪,恨不得自己替孩子生病。

  孩子的父亲不善言辞,紧咬着嘴唇,双手绞在一起,手指都红了。见到钱乙后,他跪下便拜,然后拿出个布包,放到钱乙面前:“钱先生,这些银子,作为诊费,请您救活我的孩子吧!”

  钱乙把布包推了回去,诚恳地说:“不用这样,放心吧,我会尽力的。”

  孩子父亲感激地说:“钱先生,全靠您了!”

  钱乙看着他们,说:“孩子的病交给我了,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孩子父母都感激地点头。

  钱乙诊了孩子的脉,慢慢抬起头,说:“前面的医生用的什么药啊?”

  孩子父亲答道:“用的桔梗汤和防己丸,没有效果,孩子反而喘了。”

  钱乙叹了口气,说:“是这样啊,他们把治疗的次序错了,现在要先去痰涎,然后补肺。”

  孩子父亲吃了一惊:“啊?”

  钱乙接着说:“先用褊银丸服用一次,不要多服,然后服用补肺汤、补肺散,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啊!太好了!”孩子家长望着钱乙,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果然没有多久,孩子的父亲亲自跑来了,向钱乙报了喜讯,说孩子已经好了。

  钱乙望着喜悦中的孩子父亲,笑容也洋溢在脸上。

  钱乙在别人面前总是笑容满面的,可是人们不知道,在背后,老人也被病魔折磨着。

  年轻的时候,他为了寻找父亲,多少次饿着肚子在大海中与海浪拼搏,结果落下了风湿的病根。上了年纪后,他的周身开始疼痛,四肢的运动也出现了障碍。

  钱乙为自己诊断了以后,心中暗惊:这是可怕的周痹啊(按:周痹,一种以全身持续疼痛为特点的风湿病,?代的一些风湿、硬皮病、红斑狼疮等疾病可以参照此病),如果这种病邪侵入内脏,是要致命的啊,怎么办呢?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啊!

  考虑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决定,用药力把病邪逼到四肢去,只有这样才可以保住性命,于是他自己配了药物,开始服用。

  服药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左胳膊和左腿逐渐不能动了,身上的其他部位却恢复了正常功能,钱乙这才放心了:终于成功了,病邪被移到四肢了!

  这是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可以缓解致命的疾病,在古代的中医文献中有很多记载,现在很少有人会了。

  在身体渐渐恢复了以后,钱乙仍然继续他的诊病生活,没有一天闲暇的时间停下来好好休息。


  老黄家的孩子病了,才两岁,这回病得很重。本来是拉肚子,医生们给用了止泻药,结果十余天后,孩子的病突然加重,泻下的大便是青白色的,喝的奶都不消化,身上也凉了,每天总是昏睡,医生们都说这个孩子已经病危了,没救了。

  老黄此时看着孩子平时玩的玩具,心如刀割,面对自己老婆的时候不敢哭,在没有人的时候不止一次放声大哭,晚上一闭眼,就是孩子平时可爱的笑容,他的精神都要崩溃了。

  孩子还有救吗?问了几个医生,都纷纷摇头,不敢治疗。

  一家人的心都凉到了谷底。

  为了给孩子治病,一家人长途跋涉,抱着孩子来到了钱乙家。

  钱乙让家人安顿他们住下,然后给孩子看病。

  仔细诊断后,钱乙松了口气,说:“再晚确实就来不及了。”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听他接着说:“这个病治疗要复杂些,他们用的止泻药把病邪留在了胃肠之中,本应该给排出去,可孩子的身体弱,就要先补一下。”

  于是开了益脾散、补肺散,一天服用三次,服了三天。

  三天后,孩子的身体温暖了。

  此时又开了白饼子,让孩子大泻一次,将肠胃里的毒邪排除,然后马上用益脾散每天服用两次补养脾胃(这是钱乙治病诀窍,肠中毒邪不去,如果进补则是关门留寇,疾病永无愈期,一定要排出毒邪后才进补)。

  在经过了这三个层次的治疗后,小孩子的病很快就好了,脸上又出现了逗人的表情。

  老黄一家感激涕零,跪在钱乙的榻前,说:“让我们为您做些杂事吧,希望能够照顾您的生活!”

  钱乙挥挥手,慢慢地说:“我已经是老朽一个了,哪里还用人照顾,你们去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回去照顾好孩子吧!”

  望着一家人远去的背影,钱乙慢慢地叹了口气,心里想:不知道还能照顾这些孩子多久了。

  时光像是河流中的水,在无声无息中流走。在这样平静而简单的日子里,钱乙慢慢地老去。

  回到家乡后这么多年,每天都是在面对一个接一个的患者中度过的,却早已记不清自己。


  人总是要老的,总是要和这个世界告别的,不知不觉,钱乙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日子。

  这天,他起床后,坐了一会儿,给自己诊了一下脉,然后告诉家里人,今天不出诊了。

  他让家人把自己的朋友请来,早饭后,大家坐着聊了一会儿天。

  大家告辞时,钱乙特别起身相送。

 然后,他告诉家人:“给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家人觉得很奇怪,这个老人,大白天的换什么衣服。

  衣服换好后,老人让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去,而他自己,就默默地端坐在榻上,望着院子里的孩子们。

  院子里,六七个孩子正在玩游戏,小男孩们都剃着小光头,欢天喜地地跑着、追逐着,仿佛这尘世间,不再有烦恼与忧愁。

  阳光洒在孩子们的小脑袋上,闪着耀眼的光芒,不时传来他们阵阵的笑声。

  钱乙眯着眼睛看着,渐渐地,他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恍惚间似乎离开了床榻,融入孩子们欢快的队伍中,和他们一起游戏去了。

  慢慢地,他的眼睛闭上了。

  钱乙,享年八十二岁。


  钱乙,字仲阳。在他童年的时光里,并没有享受到父母给他的爱,但是,他却把这种缺失化成了大爱,并把这种大爱给予了天下无数的孩子。他一生救人无数,并写出了现存的首部中医儿科专著,奠定了中医儿科的专科地位,为后世儿科治疗大开法门,其功德无量。他所创立的六味地黄丸等方药至今仍然被广泛使用。

  他所论述的部分理论,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但是他心中的信念却永远流传了下来,流传在医生们的职业操守里,流传在孩子们健康快乐的笑脸中。


  在钱乙去世后的某一个秋天。

  他的坟前来了一位年轻人。

  他就是曾经得到过钱乙指导的年轻儿科医生董及之。

  董及之在钱乙的坟前点上香,烧了些纸,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头。

  树叶从旁边的树上纷纷落下,散满了一地。

  他默默地站立了一会儿,回想着自己在钱乙身边的时光。

  然后,他拿起出诊用的雨伞和药箱。

  转过身,继续出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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