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村的王奶奶今年七十岁了,唯一的儿子小平才二十岁。王奶奶老伴走得早,家里穷,没啥积蓄,儿子小平是捡来的,本来为了防老,但自己什么也没给小平留下,她硬是要小平和邻居大春一块儿去上海打工。小平怕自己走了妈一个人在家孤独,不愿意去,王奶奶指着两间破土坯房说:“妈活不了两年啦,想看到媳妇看到孙子再走,就这破房子,你一辈子都只有打光棍!”大春走的那天,王奶奶硬是将小平交到了他手中。
果然,两个月后,小平就从上海寄钱回来了,王奶奶好好地将钱存着,虽然她一个人确实比较孤单,但一想到小平的未来她就满心欢喜。半年后的一天,王奶奶正在椅子上打盹,村长来叫她去接电话,说是小平打来的。王奶奶很奇怪,平时小平打电话不都是打到大春家吗?今天干嘛打到村长家?王奶奶颤巍巍地走了半个小时才到村长家。
接完电话,王奶奶心里变了滋味。小平说啥了?小平在电话那头声音低沉,喉头哽咽。他说大春在工地上出事了,死了。大春临死前让小平以后将抚恤金每月寄一点回去,瞒住老婆杏花,大春怕杏花改嫁,后爹对
小妮子不好。小平叫娘多关照杏花母女俩,帮忙瞒住她们。王奶奶心酸不已,
小妮子才五岁啊,没有爸爸可怎么办?瞒得了多久?可大春说了,瞒一天算一天,
小妮子长大点就好了。
王奶奶在家里长吁短叹,过了几天,她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拿着糖去看
小妮子,小妮子说妈妈交代了不能吃别人的东西。王奶奶说:“孙女,你叫我奶奶,奶奶怎么就成了别人了?我们是一家人啊!”说完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杏花过来了,见王奶奶哭得伤心,她鼻子一酸,赶忙叫小妮子收下糖,还要她给奶奶唱歌跳舞,直到把王奶奶逗笑。
夜里下了一场暴雨,第二天一早杏花就来看王奶奶,王奶奶一心想照顾娘俩,就说:“闺女,你看我屋里漏成这样了,可以搬到你家新房来和你们一起住不?”杏花一听很高兴,她正是来劝王奶奶搬去和她们一起住的,王奶奶风湿严重,土房潮湿,对她身体不好,还怕她不肯,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开口了。三个人成了一家,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祖孙三代。王奶奶想尽一切办法逗小妮子开心,杏花拉家常,屋里的笑声一直没有断过。
小平每月都寄钱回来,是杏花帮忙到邮政储蓄去取的,王奶奶提心吊胆地问:“大春寄钱了吗?”杏花都高兴地点点头,小妮子在旁拍手说:“哦,爸爸寄钱回来,明年我有钱上学!”王奶奶心一酸,但看母女俩高兴的样子,她又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去想大春。 杏花什么都好,就是用钱太大方。比如买吃的,每到逢场天她都要上街买肉,买新鲜豆腐,买时令水果,家里的鸡生了蛋,她一个也不卖,全部拿来吃了。王奶奶本想叫她节约点,但想到大春已经走了,她命苦,吃点好吃的也没啥可说,王奶奶不肯多夹菜,想让妮子吃了长身体,可杏花一个劲地往她碗里添,还说王奶奶对小妮子好,她不吃小妮子也不肯吃,小妮子果然在旁边闹,说奶奶不吃妮子也不吃,奶奶疼妮子妮子也应该疼奶奶。王奶奶想,下次叫小平多给杏花寄点钱。
大春家的电话没响过,信倒是每月都有,杏花说大春为了节约电话费,叫小平帮忙写信了。王奶奶宽心了,小平想得真周到。快过年了,大春在信上说不回来了,工地上挺忙的,可以多挣点钱,小平也不回来,两个人好作伴,小平还给王奶奶寄回一大包东西,有电热毯,过年衣裳,还有一些好吃的,王奶奶乐得合不上嘴。可她发现怎么都是自己的东西啊,杏花母女的呢?王奶奶心里犯嘀咕,她第二天就拉着小妮子上街,给杏花和小妮子买了新衣裳。
日子又过了半年,王奶奶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幸福,吃得好穿得好有人陪伴。因为同情杏花和小妮子,她竭力用自己的快乐去感染她们,但同时她也得到了很多,小妮子甜甜的叫声让她心花怒放,杏花脸上的笑让她觉得自己是能帮她阻挡伤痛的人。王奶奶似乎忘了大春已经走了,他在她们心里还在,只不过在另一个城市而已。最近他没有写信、汇款回来,王奶奶才记起了他。小平怎么了?王奶奶细细一盘算,明白了。这一年多时间,小平给自己都寄了两万块钱了,想必给杏花寄得更多,是不是抚恤金寄完了?那样的话杏花该知道大春的事了,这可怎么是好啊!王奶奶不想打破现在的生活,她急得睡不好觉,成天向人打听有没有去上海的人。终于有一天,王奶奶打听到隔壁村强子的爸爸要去上海看强子,她激动不已,拿着小平这一年给自己寄的两万元钱,叫强子爸爸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小平并转交给他。果然,过了一个月,杏花和王奶奶又收到钱了,信上说两人前几个月没讨到工钱。王奶奶看小妮子欢呼雀跃的样子,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王奶奶就病了,杏花像亲女儿一样照顾着她,妮子也围在她身边给她捶腿揉肩,王奶奶的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她想叫儿子回来,她想告诉儿子,现成的媳妇和孙女就在眼前呢,以后要好好照顾杏花和小妮子,在这两年里,她尝到了做婆婆和奶奶的甜蜜,享受到了天伦之乐。杏花答应给小平打电话,王奶奶想,小平回来后,所有的事情都摊开了,她的心事也就解决了。 没等小平回来,这天小妮子放学,发现王奶奶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吓坏了,赶忙叫来在地里干活的妈妈。杏花立刻叫乡亲抬王奶奶到了镇上的卫生院。医生检查后告诉杏花,王奶奶得的是脑溢血,情况十分危急,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杏花和小妮子流着泪陪在王奶奶床前,终于,王奶奶醒来了,她微弱地睁开眼睛,但不能说话。杏花从王奶奶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在挂念着什么。是什么呢?是她和小妮子?是大春?是小平?
杏花哭着说:“娘,大春和小平很快就要回来了。
病房的门开了,一个满脸憔悴的男人进来了,他怀里抱着一个骨灰盒。这个男人是大春。他扑通一声跪在王奶奶面前,哭着说:“娘,自从小平死后,我就暗下决心,把你当亲娘看。小平是我带出去的,但我没能活着把他带回来。他和窃贼打斗,被捅了好几刀,为了给你精神支柱,他在死前给你打了电话,让你照顾杏花母女,实际上是担心你的晚年孤独、悲伤。娘,对不起,我们全部都在骗你,我今天把小平送回来了。娘……”
王奶奶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她哭了,儿子死了,大春为了照顾两个家,累得又黑又瘦,让人心疼。王奶奶又笑了。杏花和小妮子有依靠了,所有的心事也可以放下了,他们的家还是完整的,小平,我的儿,娘可以和你在地下团聚了。
王奶奶闭上了眼睛,她看起来是那样幸福。
(责编/邓亦敏插图/邵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