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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瑜:大理崇圣寺塔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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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5 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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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大理崇圣寺前三塔,为云南现存最古老砖石结构建筑物,1956年国务院公布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研究我国古代建筑及佛教史的重要资料。经历千余年风霜,已多剥蚀,国家文物局极为重视,最近拨专款、派专家重加修整。方国瑜教授编撰《云南史料目录概说》卷七,已专条著录,详考其建造年代及塔顶塔内所存文物,可供参考。此次重修发现的数百件珍贵文物,又为研究南绍、大理时期云南历史古迹提供重要线索,特发表方教授旧作,以饷读者。

大理县城西北点苍山麓崇圣寺前三塔,为云南现存砖石建筑之最高大而又最古者,中塔(一名千寻塔)特雄伟,高五十八公尺,凡十六层,左右二塔差小,各高三十八公尺,凡十层,其中塔,形制与西安小雁塔相似,建于南诏丰祐时,至今已1156年,雄伟耸立,久经风霜,且大理地区多次巨烈地震,而巍然屹立,显示千余年前劳动人民建筑技术之卓越。1956年,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所见元明以来记录,其建造年代,每有揣测,惟据记载可考校论定之。塔顶安置铜器,因地震堕下,有铜塔模,最精致。又塔身中空,有井字形梯分层而上,各层供佛像。早年已堵塞楼口,惟有攀缘入窗口盗取佛像者,据所知现存宝物,多资考究。兹分述之如次:
(一)元明人纪录

01

郭松年《大理行记》曰:“崇圣寺中有三塔,一大二小,大者高三百余尺,凡十六级,样制精巧,即唐遣大匠恭韬、徽义所造。塔成,韬、义乃归”。张道宗《记古滇说集》曰:“唐遣大匠恭韬、徽义至蒙国,于开元元年癸丑造三塔于点苍山下,建崇圣寺于塔之上,倚山临水,无不精丽。塔高三百尺,崇十六级”。李源道《崇圣寺碑铭并序》曰:“寺在郡之点苍山下,蒙氏所创也。三塔峙立,金碧交辉,巨丽与山埒”。又《游崇圣寺诗》有“古塔参差映宝县”之句。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卷五大理府《寺观》曰:“崇圣寺在点苍山下,有三塔峙立寺前,中塔高三百余尺,崇十六级,制极精巧。塔石刻曰:唐玄宗开元元年癸丑岁,大匠恭韬、徽义所造”。李元阳《崇圣寺重器可宝者记》曰:“三塔,中塔高入云表,寰字无匹。旁二塔如翼内向。顶有铁铸记曰;大唐贞观尉迟敬德造。皇明正德乙亥五月六日,地大震,城郭人庐尽圮,中塔折裂如破竹,旬日复合,宛然无莹。”杨慎《重修弘圣寺记》曰:“崇圣寺塔顶铸歇识曰:“贞观尉迟敬德监造。”吴鹏《重修崇圣寺记》:“塔顶有铁记云:“贞观六年尉迟敬德监造”。(见天启《滇志》卷二十一)

诸家所说,郭松年曰:“唐遣大匠恭韬、徽义所造”;张道宗曰“开元元年癸丑造”;景泰《志》曰:有“石刻”,愈说愈详而愈确也。又李元阳、杨慎并曰,有铁铸记“大唐贞观尉迟敬德监造”,吴鹏曰:“贞观六年”,亦愈说愈确也。清人记载多采元明人说。然贞观六年壬辰(公元632年)距开元元年癸丑(公元713年)为81年,二说不同。且此时期,洱海地区尚未有统一政权亦未传入佛教,何能有此弘伟建筑?所谓“石刻”“铁铸”亦毫无影响可寻,则任意造说,都不可信以为真也。盖因传说建塔于开成年间,而误作开元元年,又因恭韬误说作尉迟恭,而作贞观六年。惟开成年间恭韬、徽义造塔,民间传说渐失本真,以讹传讹,愈具体而愈不可信也。

(二)塔上铭文

02

杜钩录崇圣寺塔上石刻曰:“法界通灵明道乘塔”八字,《跋》曰:“右八字作两行,在崇圣寺前三塔中最高一塔,第一层重管蔽之,故完好无剥蚀痕。又中间一碑,磨平无一字,盖南诏时立,不知何代划去也。”(见《金石萃编》卷一百六十),又王翘《跋》曰:“按:《云南通志》:崇圣寺有三塔,其一高三十余丈,十六级。其二差小,各铸金为顶,顶有金鹏,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大理旧为龙泽,故以此镇之。此所题字二行在三塔中最高一塔,即十六级之第一级。”(见《金石萃编》卷一百六十,孙星衍《寰宇访碑录》卷五亦著录。)按:此塔上八字铭文,当为造塔时刻,惟无年月可考。今在塔基下层有“永镇山川”四字,每字径为五尺,则为明时所刻。又杜钧说:“中间一碑磨平无一字”,此碑嵌入塔身,当作于造塔时。惟初有文字后磨去,抑初嵌石备刻而未果,则不得而知也。又塔顶安置金属器,亦造塔时所作。惟谓以鹏压龙,则后人附会之说,当非造塔之原意也。

崇圣寺塔之弘伟建筑,为劳动人民杰作,表现当时社会生产水平之实物见证,至今可得亲临目睹者。惟其年代在塔之本身无明文可以考见,元明人所说刻石铁铸,则非有根据,当从见于纪录之年代考究之。

(三)建塔之年代

03

《滇释记》曰:“圣师李成眉贤者,长庆间游化大理,时南诏昭成王礼为师,乃建崇圣寺,基方一里,塔高三百尺。时王嵳巅为钦督官,塔、寺、殿庑成”。按: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三大理府《仙释》曰:“李贤者,姓李,名买顺,道高德重,人呼为李贤者。”《滇释记》别有:“买顺禅师,叶榆人,少从李成眉贤者。”此误一人为二人也。《记》谓:买顺游方,谒天皇悟和尚(禅宗南狱第二世),参百丈(怀海禅师)、南泉(普愿禅师)。按:此三人在中唐时期,为南获一世马祖道一弟子(事详《五灯全书》卷六)。《记》又谓“六祖之道,传云南,自师为始。”据张胜温焚画卷释迦佛会画像,和尚张惟忠之后,为贤者买纯嵯。”(第52开)即李贤者买顺,传授禅宗于大理,兴寺,建塔,在南诏昭成王(丰祐)时也。

王本《南诏野史·丰祐传》曰:“开成元年,嵯巅建大理崇圣寺,基方七里,圣僧李贤者定立三塔,高三十丈。自保和十年至天启元年功始完。匠人恭韬、徽义、徐立(钞本作徐正)”。按此保和、天启纪年,当有根据,兹考校其年份。

王本《野史》:“丰祐,唐穆宗长庆四年即位,改元保和。”按:《新唐书·南诏传》曰:“长庆三年,是岁〔劝利〕死,弟丰祐立,穆宗使京兆少尹韦审规持节临册,

丰祐遣洪成酋入谢天子。”《册府元龟》卷九六五、《郡斋读书志·地理类》、《云南行记》并说韦审规在长庆三年为册立南诏使。胡本《南诏野史·丰祐传》载册封及入谢事,惟曰:“唐穆宗甲辰长庆四年即位,明年改元保和”,应作长庆三年即位,明年改元保和,则保和元年甲辰,当公元824年也。在此以后之纪年,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七《杂志·观音七化》条曰:“保和二年乙巳,有西域和尚普立陀诃者入蒙国”。《记古滇说集》曰:“保和八年,昭成王幸善阐东京,树碑立金马以纪方物”。郭松年《大理行记》曰:“保和九年,高将军建遍知寺”。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三鹤庆府《仙释》:“赞陀盖多,蒙氏保和十六年自西域摩伽陀国来”。陶宗仪《书史会要》曰:“蒙氏保和间,遣张志成学书于唐”。保和年号之见于纪录者,多与佛教有关,纪年明白言之,当有根据。

又天启年号,胡本《南诏野史·丰祐传》曰:“改元保和又改为天启”,不记年份。王本《南诏野史·丰祐传》曰:“太和五年,改元天启”。惟据保和年号之记载有十六年,则唐太和五年当保和八年。《南诏野史》所说不符,当是开成五年(公元840年)误为太和五年改元,下文可证。所见天启纪年,有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三“赞陀崛多天启二年杖锡泄水”,此保和十六年入蒙国后二年事,胡本《南诏野史》记于天启元年之下。又《白古通浅述》曰:“隆舜天启十七年丙子生。乃唐大中十年也”。此纪年甚明确,可断定改元天启在唐开成五年,当公元840年也。又剑川石宝山造像题记:“天启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当唐大中四年庚午,公元850年。为记天启年号刻石之今存者。又王本《南诏野史·丰祐传》曰:“大中十三年,王薨,子世隆立,段宗膀救缅回至腾越(越睒),闻嵯巅篡位,膀遣书曰:“天启不幸,父崩子幼,闻公摄位,国家之福……”,则丰祐死时年号天启也。

以上考校,丰祐在位三十七年,其改元年号保和有十六年(公元824~839年),天启有二十年(公元840~859年)。所见纪年记载都可取,当出自南诏史事记载。《南诏野史》所说修造崇圣寺塔之年代,亦当有根据,可以相信。又从《野史》及其他史籍所载,在丰祐时期建寺、造像、修塔之事甚多。是时宗教活动盛行,修崇圣寺及塔为其中之一事。又南诏社会,在此时期已发展到由奴隶制进入农奴制时期,生产力达到较高水平,修造此弘伟砖石结构建筑物,具有一定之社会条件,此可得而知,为考究此地区历史之重要资料。新中国成立后,崇圣寺塔列为省内重点保护文物之一,当珍视也。

修造崇圣寺塔之工程师,王本《野史》曰:”匠人恭韬、徽义、徐正”;郭松年曰:“唐遣大匠恭韬、徽义所造,塔成韬、义乃归”。按:恭韬、徽义、徐正诸人之事迹不获考,惟为中土人士设计施工,与当地劳动人民共同建造,则可得而说。1938年中国营造学会刘敦祯、梁思成等曾往考察,归至昆明,为瑜言塔之样式风格,属于唐代中土式之建筑,与今存西安小雁塔相似,而与印度及东南亚各国所见者则不同。史籍说唐人所造,可以确信。云南历史发展为全国整体之一部份,此为实物见证之一也。樊绰《云南志》卷六《云南城镇》曰:“城池郭邑皆如汉制”,亦与内陆相同。敦祯又言,洱海地区旧时房屋结构,大略与唐时中原之构造相同,至今中原之房屋结构已多改变,而在洱海地区犹保存古制作,可供研究古代建筑云。

(四)崇圣寺塔最早之纪录

04

《太平广记》载,“唐乾符二年,韦陀将军童真告宣律师曰:西洱河袤百里广三十里(按即大理平原),中有洲岛,古寺经像尚存,无僧住持,经文与人相同(按谓与中原相同),时闻钟声(按乾符前已有建极年号钟)百里殷实,每三年供卷,古塔基如戒坛二重,塔上有覆釜,彼土诸人见塔每放光明,即以素食祭之,求其福祚也”。(从《滇略》卷十引)此古塔当即崇圣寺塔,塔础方形,上有顶如覆釜,即与所记相合。按:乾符二年(公元875年),上距崇圣寺塔建成(开成五年公元840年)凡三十五年,又上距崇圣寺鸿钟铸成(咸通十二年公元871年)仅五年。是时西洱河佛教甚盛,游方至此者,有作记录,后来纪录题脉不绝也。


崇圣寺顶铜塔模

《云南金石目略》著录:“崇圣寺铜塔模,在崇圣寺塔顶,民国十四年(公元1925年)乙丑二月二十二日,大理地震,塔顶震落,模随坠地。高一尺二寸,重六斤四两,七级。顶作亭阁式,四面造佛像三十躯,下层则四天王托塔,翠色斑烂,精气夺目,当为滇中第一重器,今存昆明李氏”。按:《云南金石目略》(李印泉先生编撰),已收入《新篡云南通志·金石考》。此器之来历,瑜所知者:1926年冬过大理,闻先一年地大震,民屋倒塌甚多,三塔仍巍然屹立,惟中塔顶安置之铜器因波动过甚而坠落于地。是一大铜盂,平底,红铜,圆径约五尺,高二尺,厚五分,置重器于其中,两旁出旌旗如展翅。初在塔下仰望,不知为何物。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三大理府寺观崇圣寺曰:“顶有金鹏”,盖见铜盂旁出旌旗,略似大鹏展翅而说。乃曰“世传龙性敬塔而畏鹏,大理旧为龙泽,故以此压之”,出于附会也。又闻塔顶铜器坠落后,铜盂已破裂,所盛诸物亦散乱满地,有折断变形者。群众闻讯而至者数百十,争取以去。铜盂体大,被分片而散尽,后有人以铜片制戒指,说是避邪,一时成为风尚,滇西各县多有得者。盛于铜盂内诸器,被分散藏匿,一时传说纷纷。在大理有权势者,出而搜索,得其精品。有说:一铜匣内藏经卷,梵、藏、汉文金粉写;又有说铜佛像数躯,大小不一;尚有他物。瑜多访问,未得其实。惟见一铜铃镀金,谓为悬于塔之上层飞籍者,此器已归云南博物馆。(张增琪说,此铃乃密宗之法器,体积甚小,非悬于塔上层飞簪之风铎)。其最精之一件,则为铜塔模。时任大理镇守使之李选廷得之,携至昆明,匿而不宣。李在云南争权失败后去南京,私运此重器至苏州,送与李印泉先生,李密藏之。公元1935年间,瑜数次至苏州不获知有此器也。后读《金石目略》著录,可知为亲见此之纪录。1939年,李先生至昆明,询之,始告以来历。且曰,抗日战争事起,“八·一三后,苏州局势突然危急,出走仓促。行前,将此器及所藏古物埋在小王山松海墓地,至今耿耿于怀。抗日战争胜利,李先生回苏州,又至昆明,告曰:至苏州之次日,即往小王山,埋藏器物之土坑已被盗一空也。忆此器必为日本军阀劫走。此滇中第一重器当查明下落,不可忽也。


崇圣寺塔内铜佛像

崇圣寺中塔空心,有并字形梯可登,各层神龛供佛像。《南诏野史》载丰祐的造像一万一千四百尊,即供于寺内及塔内。后来,历世造佛像,有供于塔内者。香客登塔朝拜。不知何时在塔之下层入口处砌砖堵塞,不能入。元明以来作记,无言登塔远胱者,盖塔门堵塞已久矣。惟有人黎缘塔身,翻越飞簪而上,危险异常,从窗口入塔,盗取佛像,此风相沿盖已久,先后被盗去者当甚多,惟无见于记载者。瑜闻李家瑞言,公元1942年间居大理时,有基督教堂传教士德国妇人鲍格兰教唆冒险之人,攀塔而上,盗取佛像得二尊,曾亲见之。闻在先有帝国主义分子盗劫而去者数起,不详下落也。

被鲍格兰盗劫之崇圣寺塔内二佛像,一九四六年携往贵阳,尚有其他古物,李华德曾见之,后为瑜言之。其中有一石刻铭文“地水风火常乐我静”八字。在凤仪出土者,当为火葬墓中遗物。景泰《云南志》卷一有记载,余不能悉记也。至1949年冬,鲍格兰犹在贵阳传教,贵阳解放,驱逐鲍格兰出境,缴获彼所劫古物,二铜佛送往北京中央民族学院文物室,后归云南省博物馆收藏。

所知崇圣寺塔内佛像,今存云南博物馆之二尊,及被帝国主义分子劫至美国之六尊。余当尚有存者。就所获知佛像中有铭文可考史事者兹说之:


一、杨氏铭文铜像

铜铸观音像,高约一尺五寸,公元一九四二年从大理崇圣寺中塔内盗出铜佛像二尊,为基督教传教士德国妇人鲍格兰(Madame-Beawclair)所得今已归云南省博物馆。背铸铭文二行曰:“追为坦绰杨和丰追称宣德大王”十三字。背有穿孔,以铁线贯之,系于神龛铁栏杆上。盗取时截断铁线颇费气力。此铜像铭文,知为祷祝杨和丰冥福而造像供奉。杨和丰为何许人,未见于记载。惟“追称宣德大王”,当是大理统治者之亲属。所知大理统治家族杨姓,有杨干贞,则杨和丰当与有关。据《南诏野史》诸书所载,杨干贞(亦作干真)和村(今宾川地)人,其父捕鱼为业,不言何名。干贞既长,仕郑氏,官至剑川(有误作东川)节使使。后唐天成戊子三年(公元928年)夺郑氏位,立赵善政。次年废赵善政自立,号义宁国,至后晋天福丁酉二年 (公元937年)为段思平所灭。杨干贞得势之九年中,顾盼自雄,盖追称其父为宣德大王。蒙段时期,统治家族有追封其祖若父者,杨干贞追封事虽未见纪录实为可能。疑干贞之父为杨和丰也。又《南诏野史》(王本)曰:“杨干贞和村人,母名弥录有美色,封民宣武王(隆舜)私之,有孕后适渔人杨氏,生干贞”。此说未必可信。盖《野史》说隆舜死,“谥宣武”,因杨干贞追称其父为宣德大王,误以宣德,宣武为一人谥号而有此说。《新唐书·南诏传》曰:“法(隆舜)死,伪谥圣明文武皇帝”,可能尚有宣武之号,惟未能与宣德相混。且自南诏晚期,新旧贵族争夺政权,渔人之子不得跻于统治阶级之列,《野史》说杨干贞在渔船显异兆,长而仕,居要职,此统治阶级假托神异掩盖阶级矛盾之说,不可信。实则杨干贞父当为贵族,铭文称“坦绰杨和丰”。《新唐书·南诏传》:“官曰坦绰,曰布燮,曰久赞,谓之清平官。所以决国事犹唐宰相也。”杨和丰当在南诏晚年任坦绰之职惟见于纪录。《新唐书·南诏传》所载杨氏之得意人物,酋龙(世隆)时有侵扰安南将杨思缙,出使西川杨酋庆,法(隆舜)时有宰相杨奇鲲,布燮杨奇肱,并为贵族之掌握政权者。盖坦绰杨和丰,在南诏晚年至郑氏时为显耀人物,其子杨干贞以豪门世族而得势,独揽政权,杀郑隆喧,立赵善政,又废赵善政而自立为王。后为通海节度段思平所灭。故自南诏晚年以来,新兴贵族势力推翻旧贵族势力之后,又相争夺,经历郑、赵、杨、段更替,为统治阶级内部篡夺相寻。杨干贞为重要人物之一,既称心如意之后,追封其父以大王称号,且铸铜像祝冥福,供于崇圣寺塔内。所作铭文仅十三字,惟为特定时期遗物,可以推论当时之具体情况,为重要文物资料之一。又《南诏野史》说杨干贞失败后为僧,则信佛教,为其父造像祝福,亦非偶然也。


二、段氏铭文铜像

崇圣寺塔内铜佛像,先后被盗,为帝国主义分子劫走者当不少。所知流入美国者有六尊,其中之一,为大理后期段正兴时所造,在背上有铭文可考,且可知为崇圣寺塔内故物。

美国海兰茄频(Helenbchapin)撰《云南的观音像》(Yunnanese I mages of Avalokiesvara)一文,载哈佛《亚洲研究季刊》第八卷二号(公元1944年8月在纽约出版)。所收图版,有段政兴铸造青铜观音像及铭文。据曰:公元一九四一年四月为圣地亚哥美术展览馆(Sandiego Fine Artsgallery)在中国买到,是年冬间,先后在旧金山狄扬博物馆(Los Angeles Museum of History and Art)及桑提巴巴美术馆(Santa Barbar Museum of Art)展览过,因有铭文观众大为赏识。

此铜像高约一尺五寸,背面下部刻铭文之面积,高约四寸,广约一寸五分。铭文,上有二方孔,各长约八分,相距约二寸五分。体空,铭文四行,行十一字,正书。录之如次:

皇帝瞟信段正兴,资为太子段易长生、段易长兴等造记,愿禄算尘沙为喻,保庆千春,孙嗣天地标械相丞万世。

按:此铜像背之二穿孔,即为贯铁索系于神龛铁栏杆上,与刻有杨氏铭文之铜像相同,为崇圣寺塔内故物,被帝国主义分子盗劫而流入美国者。海兰茄频只言得自中国,且谓经过多人研究,认为云南所造,而不详其来历。此帝国主义分子做贼心虚而讳言之,惟从实物可确知为崇圣寺塔内故物也。

铭文段正兴为太子段易长生、段易长兴等造像祝其子孙世禄无穷,祈祷神灵保佑。

据胡本《南诏野史》曰:“段正兴,又名易长,伪谥景宗正康皇帝,南宋高宗丁卵绍兴十七年(公元1147年)即位,改元永贞,又改元大宝龙兴、盛明、建德,……孝宗壬辰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四月重雾,十六日方开,正兴禅位为僧,在位二十五年,子智兴立。”按:《云南志略》作“段正兴”王本《野史》作“义长”,并同音异字。又铭文之“瞟信”,与张胜温画卷题字相同,史书作“骠信”亦同音异字。此铜像为段正兴时所作,惟正兴在位二十五年,不详作于何年也。

《南诏野史》说段正兴又名易长,而铭文为政兴子段易长生、段易长兴造像,亦名易长,此即大理段氏时用佛号取名,父子同用一号之习俗。兹说之:

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蛮·大理》条曰:“乾道癸已九年,(公元1173年)冬,忽有大理人李观音得、董六斤黑、张般若师等,率以三字为名,凡二十三人,至横山议市马。”可知以三字名为一时风尚,而观音、般若则用佛号也。见于纪录有用药师、目莲、舍利诸号者。以统治家族高氏言之,有用观音、踰城佛号,父子相继者,如姚安兴宝寺碑所载:高踰城生之子名高踰城光;《南诏野史》诸书所载高观音妙之子为高观音政;有只称其专名者,如高观音明即高明,高踰城和即高和;有只称佛号者,如高观音,高踰城,难于分辨为何人。铭文之“易长”即佛号,张胜温梵画长卷题字,有“易长观世音菩萨”(第100开),与踰城世尊佛(第83开),同在释迦佛会之左。段正兴名易长即用佛号,其二子亦用易长佛号,此可知者。惟段政兴兼用佛号,只有一字专名。如高明生称高观音明,不知即称段易长政否?又《南诏野史》诸书载,段政兴后段智兴继立,不知即段易长兴否?不能确说也。

又此铭文第一行“资字”,疑为“赀”之同音假借,第三行“愿禄算算尘沙为喻,”意盖祝受禄无穷(如恒河沙数)。第四行“标械”二字,影本不清晰,意盖绵延传代(如天长地久。)又“丞”字为“承”之假借。此造像铭文祷祝子孙万世享受福禄无穷,统治阶级“敬信三宝”之意图,所见造像祝福铭文大都如此也。


三、几个铜佛像

海兰茄频撰《云南的观音像》一文所收图版,有大理崇圣寺三塔照片及铜铸观音立像六尊,当并为崇圣寺塔内故物,被盗劫至美国者。据海兰茄频说:“有相当数量同属于一样造型的铜铸像,都为观音菩萨,先后运到美国,除一尊坐像之外,其余各像之手的形式完全相同,身体直立,高约二十英寸。收藏者,一在克里佛兰美术博物馆(图版三),一在纽约都市博物馆(图版十六),一在芝加哥美术学院(图版四A),一在波士顿美术博物馆(图版五),一在纽约爱丽丝卡赖康卜美术馆(图版4B)。又一坐像属于狄特力康赖(无图版)。最突出,身上刻有铭文者,在圣地亚哥美术展览馆(图版一及二,即段政兴所造)。据海兰茄频说,以上佛像都是中国西南部云南铸造,而不详其来历,即因为赃物讳言之,惟又以得宝物而夸耀,此其用心也。

此数尊铜佛像,与上文著录有杨和丰、段政兴铭文之造型相同,且同为云南铸造,当即崇圣寺塔内故物而劫至美国者。所见图版皆正面,不知其背面有无穿孔或系铁索痕迹。惟建塔时所造供于塔内者,未必系于铁栏,且出自崇圣寺塔,今犹存者,当尚有之,犹待访求也。

崇圣寺铜铸观音像,此像高约二丈四尺,为滇中最高大之铜铸佛像,相传与三塔同时铸造。李元阳撰《崇圣寺重器可宝记》曰:”雨铜观音高二丈六尺,唐初有僧拟募铜铸像,是夜天两铜象成铜尽无欠无余。”又谓:“多历年所,屡经变故,而独得无恙”。又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五曰:“崇圣寺中有观音像高二丈四尺,唐蒙氏民董明善者,额天愿铸是夕天雨铜,无欠无余,仅足铸像”。按释同揆《洱海丛谈》亦载此说,谓在天宝年间。释圆鼎《滇释记》则谓:“禅陀子随李贤者游化至大理”所作,则在南诏丰祐时。按:雨铜铸像,盖据传说,诸家所载又不尽相同,惟都未可信也。

《南诏野史·舜化贞传》曰:“光化庚申三年(公元900年),铸崇圣寺丈六观音,清平官郑买嗣合十六国铜所铸,蜀人李嘉亭成像”。《白古通纪浅述》曰:“光化元年戊午(公元898年)。命董明善铸崇圣寺后殿观音,高一丈六尺。”按:此说有所本,为光化年间铸造。盖董明善监督而李嘉亭为技工,因募铜造像而讹传天雨铜也。

此铜像高约二丈四尺,保存至今。瑜数游崇圣寺见之。经专家鉴定,谓造像年代在宋以前,惟有后人补修部份,已非初造之全身。最后一次补修在清季,其下垂衣缘,刻有“云南提督蔡标率官绅士蔗补铸,光绪丙申年(公元1896年)仲秋之吉”等字,所补修者为衣缘破损部份,盖曾有人盗铜片也。1959年春,瑜与吴乾就同游崇圣寺犹见之。

《思想战线》197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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