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哀鸣(随笔)

　

　　

　　昨夜睡眠很好，清晨五点醒来，头脑清醒，耳聪目明，又到了敲击键盘的写作时间。以往坐在电脑桌前，总是文如泉涌，各种文题，在头脑里熙攘，吵吵闹闹地争夺清晨大好时光。

　　今天却罕见的反常，坐在电脑桌前，气定神闲，无忧无虑，却像个文盲和白痴一样，文思枯竭，文题全无，大脑一片空白。我突然感到可怕，难道老年痴呆，提早光临了吗？

　　自从退休以后，我写文章只是为了填充时间，具体地说，只是为了占据头脑清醒、文思敏捷的好光阴，不让时光像自来水那样，在忘记关闭的水龙头中白白地流淌。除此之外，似乎再无别的目的了。

　　真的没有别的目的了吗？我在挖空心思地想。

　　我望天空一眼，那悠远、深邃的空间，澄澈、湛蓝，缓缓地游动着几朵白云，像蓬松棉絮，又像悠闲的羊群。突然，从云隙间，跌落下几个黑点，渐渐地看清楚了，那是几只南归的飞雁。

　　随后，雁鸣声也飘落下来了。那带有金属磁性的“嘎嘎”声，充满凄哀和无奈、疲惫和艰辛，特撩人心弦，心肠软的人，尤其家有亲人常年在外，或者，常年在外想家思亲之人，每每听到长空哀雁悲鸣，便勾引起思亲怀乡的闲愁别绪，引发内心阵阵凄楚。

　　记得，小时候深夜，被哀哀长空孤雁悲鸣惊醒，心里特别不好受，禁不住地说道：“妈呀，你听，大雁叫声，就一只，怪不得的，叫声那么悲哀，黑灯瞎火的，连个伴儿也没有，一只孤雁，让它往哪飞呀，多可怜哪！”

　　妈妈在睡梦中，被我叫醒，以梦呓般的声音对我说：“孩子，你心肠太软了，世间愁苦的事儿太多了，你总那么多愁善感，长大可怎么活呀，别发愁啦，睡吧！”

　　我得承认，我的心肠是不够硬，有时软得不像个爷们儿，步入社会之后，不说深受其害，但也吃亏不少。不过，我终生不悔，我的心地善良，与心肠太软密切相关。

　　从家族遗传因素考察，我应该像戏剧舞台上“哇呀呀”怪叫的张飞和李逵似的性格，但我不是，这得感谢大雁，是它们为我上了揉顺脾气、软化心肠的第一课，让我领略悲天悯人的人性温情。

　　说起大雁迁徙来，那是大雁每年必不可免的逃难经历，其艰辛程度，可与长途跋涉逃荒难民类比。

　　大雁属于巨型飞禽，将七、八斤的体重，浮在高空，千里远航，谈何容易呀！特别是头雁，它得像破浪前行的船头，率先突破空气屏障，后续同伴飞起来，就大大地减少阻力。雁阵成斜一字行或人字形，就是基于阻力最小的自然原理。

　　因为头雁飞起来比较吃力，所以，头雁与二雁（说不定还需三雁，当年出飞的小雁，决不能担此重任）轮番带头飞行。最惨的是孤雁，它不仅在浩瀚长空孤独无伴，而且更痛苦的是，它得独自担当（绝无轮换者）冲破气层的开路先锋，即使孤雁被雁群接纳，它在雁群中的地位也是相当凄惨的。

    细心的人一定会发现，在群雁放心寻食时，总有一只雁站在高处放哨，遇有险情便鸣叫报警，在其它雁伴饱食后重上高空时，站岗未食的孤雁，还得空着肚子随队飞行。

　　十五年前，在一个北雁南飞的深秋，我形单影只地飞往南海之滨的小城珠海。途中，我竟然看见机翼下一行穿云破雾的南迁大雁，联想到远走他乡把自己发配到岭南的命运，心头一酸潸然泪下……

　　如今想起离家一幕，我的心还隐隐作痛。

　　记得，那是十月二十一日上午九时，两个房间都打扫一遍，我提起沉重的旅行箱，正要离开房间时，忽然窗台两盆八宝树，好像与我告别似的，“吧嗒吧嗒”连掉两片叶子。

　　我心头一颤，想到此一行，少说一年二载，两盆没人照看的可怜植物，必定枯死无疑；但是，还是含悲忍痛地给花盆浇满了水。此举的意义，无非是拖长它们必死的时间，我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求得情感上些许的慰藉。

　　临行前，我还如痴似傻地说了一句伤感的话：“多保重吧！命大就活着等我，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这时，一只带翅膀的大蟑螂，毫不畏惧地向我爬来。我的房间从来没有蟑螂，平时我最讨厌这种东西，若是往常我是毫无商量地一脚把它踩死。可是，这会儿，我并没那么做，也许是“人之将别，其心也善”吧？我不但没有弄死它，还对它说句颇具人情味儿的告别话：“再见啦，这个家就拜托你看管了！”

　　如果那时那刻，有一只我平时最厌恶的大耗子，挑衅性似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说同样客气的告别话。

　　当时，我就是以这种依依惜别的心情，在两个空荡荡房间转了一圈，连打几个咳声，终于锁上了房门，离开了那个揪心连命的破家，追随哀哀孤雁飞上南去的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