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日本动画产业天然带有的男性凝视色彩，动画作品对于角色的刻画也存在严重的符号化女性的倾向。性侵等骚扰行为频现于动画作品中，被滥用为娱乐元素，造成了对女性拒绝权和自主权的进一步消解。
男性凝视也可称为男性视角，在女性主义理论中，男性凝视指在视觉艺术和在文学创作中，从男异性恋者的角度描绘女性和现实，将女性性客体化以取悦异性恋男性观众的行为，即以男性的、异性恋的观点，把女性视为性对象来表现或再现，满足异性恋男性观看者的愉悦。本文将从男性凝视的角度出发解读日本动画作品中对于性侵行为的处理。一、日本动画产业中天然带有的男性凝视
如今，漫画和动画产业文化已经影响到了全球各地。尽管动画产业看似开放，但作为日本的支柱产业，它们的核心仍然是日本文化的产物。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尽管日本经历明治维新后技术进步，但除了融入西方的压倒性影响外，还是保留了大部分的历史特征。在过去的千年里，尽管日本对性别和性别关系的处理可能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漫画和动漫作为日本文化核心的一种投影，仍然忠实地反映出日本文化中的对于性别的基本信念，这些基本信念是很难改变的。 最近，日本关于性别角色的争论也越来越多。在日本文化中，女性是性对象的信息几乎已经流行，男性的沙文主义无处不在。通过洞察日本文化及其在动画作品中的反映，以及一些动画的最新趋势，我们可以对于讨论女性角色在动画产品中被符号化的现状——这实际上也会影响到现实生活中的女性。性别的刻板印象和强迫人们遵守这些陈规定型观念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我们能意识到潜藏在动画作品中对于女性的不公待遇，我们或许都能得以警醒，并在现实中过的更好。二、日本动画作品中频现性侵女性行为的现象阐述
1.动画将性侵作为一种娱乐元素：
1.1 现象阐述及案例梳理：
从动画女性主义的视角来看，日本动画（以下简称动画）对于性侵犯行为的严肃性和冒犯性采用了一种消解和规避的态度。动画制作者力图呈现美好的符号化的女性身体供受众消费，同时采用行为主体替换等方式去回避观众在性侵者视角代入时可能产生的道德负罪感。在动画作品中，性侵犯行为实施可以由男性、男童以及女性三种主体完成。选择攻击性较低的主体对女性实施侵犯行为，在主观上起到了降低侵犯感的作用。这使得观众得以在角色代入时更方便地减轻对于这种未经性同意便横冲直撞的侵犯的负罪感，理所当然地享受起男性凝视中低级且赤裸的性快感。以成年男性为主体的性侵犯在动画中最为常见。无论是在哪种题材的动画作品中，对女性角色的性侵行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成为剧集中的一种娱乐性元素。
笨女孩 第九集截图
在日常向作品《笨女孩》第九集中，抚摸女性的胸部被扭曲成男性告白失败的补偿品从而向受害者合理化侵犯行为；在战斗系作品《Darling in the Franxx》第一集中，未经允许便触摸女性身体被合理化成男性的享受和女性应该接受的玩笑行为；在经典机甲作品《机动战士高达SEED》中也曾出现假借拥抱之名实施抚摸之行的画面……
无论是经典作品还是不入流的作品，无论是日常系还是战斗系，诸如此类的行径都可以被安插到日本动画作品中。无论其侵犯程度深浅，女性受害者是否同意，动画中的性侵行为都能被很好地包装为“玩笑”、“调情”、“福利”，用于给观众毫无负担地进行性的消费。女性裸体和性器的特写在漫画和动漫中随处可见，甚至在儿童漫画中也是如此。在日本动画中你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小男孩对于女性（不论年龄）流口水的画面描写。以日本经典动画作品《哆啦A梦》为例。“根据日文网站《远足新报》的统计，在《瓢虫漫画哆啦A梦》的823短篇及原著17篇大长篇中，共出现42次静香洗澡，其中32次被大雄看到，12次被哆啦A梦看到，10次被用任意门闯入。”而女主角静香的反应大部分是尖叫以及驱逐偷窥者，鲜有更为激烈的反抗行为。在另一些动画作品中，女性角色甚至会对于男童展现出来的色情举动报以极大的容忍和温柔。例如在治愈主题动画电影《企鹅公路》中，年仅10岁的男主角青山君有一个重要设定就是研究女主角——一名成年女性丰满的胸部，并在每天以日记本的形式记录女性身体的数据和观察记录。毫不遮掩的注视以及某些场景下触摸性器的暗示……这些行为仅仅因为其行为主体是儿童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谅解甚至是巨大的包容。动画中的男性儿童角色几乎是被鼓励对女性的裸体流口水——人们又通常会期待被注视的女孩在窥视中发出尖叫。由塞吉维克的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理论可以解释为什么男童在尚且未达到性成熟的情况下仍然被鼓励对女性身体展示出如此大的欲望。在日本文化“处男羞耻”的大环境下，男性身份的认同感是靠着成为性的主体来确定的。而成为性主体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占有女性的身体。因此哪怕是尚未性成熟的儿童，也被鼓励着朝成为性主体的方向迈进。以女性为主体的同性性侵犯实际上在归类的标准上显得异常模糊。因为对于同性来说“嬉笑打闹“和”恶意侵犯“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的，这也在实操中给了动画制作者们一个打擦边球的完美机会——借用动画中女性角色的手去堂而皇之地实施性侵犯。
以2014年的作品《伊泽塔》为例：
女主角伊泽塔作为皇家客人被皇室招待。女仆乐天被安排来服侍伊泽塔。按故事背景来说，乐天应该对伊泽塔充满了爱戴和尊敬。但在故事情节中是否表达了这一点呢？剧情安排女仆乐天欺骗伊泽塔举起双臂，这样她就可以突然脱下伊泽塔的睡衣，在皇家卫队队长比安卡面前暴露她。从剧集试图营造的气氛来看，这个场景应该是幽默的。但实际上这种情况相当令人不安。伊泽塔尖叫着，蹲下来，尽她最大的努力遮住自己，眼里含着泪水。旁人神色尴尬，但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帮助伊泽塔或训斥女仆。观众被允许嘲笑一个刚刚在陌生人面前被曝光的哭泣的女孩。不管观众是否感受到其中的不合理性，事实表明女佣在伊泽塔面前没有敬畏、恐惧或尊重，这直接违背了她在故事中应该扮演的角色。而这种不协调唯一的解释就是男性凝视所带来的偏见——“我们希望看到一个被迫裸体的女孩，所以我们便这么设计了。”2020年的《笨女孩》更是集揉胸、偷窥裙底等明显的性骚扰元素于一体。制作组将这些元素包装在喜剧的外壳之下，以笨女孩的荒唐逻辑对性侵行为加以合理化甚至喜剧化，让众多观众一致认为这种行为是可以的，是被默许的。因为哪怕行为实施的主体是同性，这种明显无视女性感受，蔑视女性性同意权的行为客观上仍然构成了侵犯。虽然在动画中的行为主体是女性，但观看方仍然能够代入男性凝视视角，假借女性的名义大肆上下其手。当镜头刻意地对对准女性的性器、光洁裸露的腿部等，配乐响起暧昧模糊的声音时，令人浮想联翩且充满性暗示的氛围就完美地被营造出来——并且没有任何侵犯的主体在场。任何一个观众都会被卷入偷窥者的视角而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负担和道德风险。1.2 性侵行为频现于动画作品的影响分析：
性侵犯是一个很难负责任地融入任何故事的主题。但将其纳入喜剧的误导性尝试中，只会误导大部分观众，甚至给观众带来心理上的严重冒犯（尤其是经历过性侵犯的妇女）。这种尝试所带来的冒犯不仅是对动画作品本身的损害，并且也会对正在挣扎的男女平权运动造成破坏性的影响。
动画制作者将未经同意的接触拿来作为为观众服务的娱乐性元素，而忽视了真实的女性个体在应对同种行为所产生的负面反应。动画中鼓励观众忽视甚至嘲笑女性对于未经许可的性接触的挣扎，实际上就是变相地在告诉世人女性的反对和抵触不值得考虑。
2.动画将性侵作为一种必要刺激性情节：
前述我们已经提到，性侵作为一个沉重的故事主题是很难妥善地融入故事叙述当中的。如果故事的叙述者试图将性侵犯加入到故事的主要情节并使之成为角色发展的重要推力，就应该好好地正视这种侵犯对受害者的影响（哪怕只是在故事中），并做好其应有的批判作品。无视觉冲击能力的文学作品尚且不能完全脱离社会道德边界，更何况是以视觉效果著称的动漫作品。但遗憾的是，很多动画作品不仅没有做到正视此类情节的现实意义，反而利用强暴等严重的性侵犯事件作为动画作品的噱头以博人眼球。说到将性侵情节视为其故事必要一环甚至发展成一种情结，就不得不提到一部享誉全球的动画作品——《刀剑神域》。虽然拥有出色的背景设定和人物角色，但强暴等性侵情节的频繁植入还是让《刀剑神域》引起了广泛的争议的和大量观众的不满。对《刀剑神域》的动画作品梳理之后可以发现强暴等性侵情节在其每部作品可谓是从未缺席：Ⅰ刀剑神域妖精之舞篇：女主角亚斯娜被囚禁且在男主角面前被脱衣凌辱，个人认为属于强暴未遂；Ⅱ刀剑神域幽灵子弹篇：女性角色诗乃被爱慕者意图强暴，但由于男主角的及时赶到，属于强暴未遂;Ⅲ刀剑神域Alicization篇：男主角的两名女性后辈被主角的反对者带走强暴以示威胁。在小说作品中属于确凿的烈性性侵行为。但考虑到动画播出后可能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最终在动画作品中呈现为强暴未遂。Ⅳ刀剑神域异界战争篇：男主角的妹妹直叶被反派当场凌辱。（严格意义上不能定义为强暴，但脱衣等情节确实属于凌辱范围。）《刀剑神域》这部作品的作者对于强暴之类的情节拥有着异常的偏爱，甚至于作者本人都在Twitter上承认自己确实拥有这种奇怪的情节。作品中出现强暴情节本身并不代表某种是非对错，但是考虑到情节设置本身的合理性和设置意义，这种情节设置就值得斟酌。事实上，在类似于《刀剑神域》的少年系作品流中此类描述屡见不鲜。尽管日本动画的蓬勃发展对于少年流派漫画开拓出新的定义，但是根植于其中的男性凝视却没有太多改变。在很多优秀的男性创作者笔下，女性的身体是用来激励男性成长的道具，也是男性成长的代价，也是男性争斗中的一种赌具。凌辱女性的情节设置在很多情况下完全不考虑到女性自身的反抗能力和故事背景下的合理程度，而只是单纯地为了男性感到“心痛”，促进男性角色成长而服务。至于女性角色的苦难和挣扎对于其角色本身的影响如何，创作者并不在乎——或者说创作者所一直以来接受的男性凝视文化并不在乎。三、日本动画作品中性侵女性行为的频繁出现到底为何？
（1）从视觉文化和女性主义的角度上来看——女性身体被符号化
性侵行为频现动画作品的根源行为在于女性身体被符号化。在日本动画的消费市场中，女性的身体成为二次元文化和媒介所消费的主要对象，女性身体的符号化成为了特定的社会结构下意识形态的表征，具有了明显的符号价值和内涵意义——女性是媚态的、是被动的、是没有自主选择权的。这也深刻地影响动画作品中对于女性角色的塑造，甚至反过来影响到现实中女性的思维方式和行为。 （2）“雅蔑蝶”衍生文化——持续消解着女性拒绝行为的严肃性
在日本动画作品中，女性的拒绝权利常常被忽视。即使偶有强烈拒绝，也不会被认真对待。从“雅蔑蝶”成为某一年的流行语便可见一斑。当大街小巷的男性掐着嗓子、扭曲肢体和面容，拙劣地模仿日本动画中的女性说出一句“雅蔑蝶”时，女性口中的“不”，严肃性和郑重性就被瓦解得一干二净，女性的自我意愿也被践踏得一文不值。而这句话能成为流行语，意味着这种男性对女性的轻慢与不尊重，被整个社会不加批判地予以了默许。在动画中，男性将女性的“不”视作一种难为情的矜持，一种“欲拒还迎“调情和技巧。动画制作者甚至会在人物描绘中特意扭曲女性角色的意愿，刻画并突出正在拒绝的女性角色的可爱和媚态。这种描绘无疑会激发性遐想。这时，女性角色就有可能遭受到性侵犯，甚至是被迫发生性关系。当这种情景从动画蔓延到现实世界中，男性的粗暴、强硬成为被赞许的、被期待的。拥有此类特质的男性被冠以”霸道总裁“的美称，甚至成为了在女性中极具魅力的存在。这种现象来源于男性凝视出发的视角之下对于女性的符号化想象——男性是性的主体，是性的发起者。那么作为客体的女性是没有所谓的拒绝权的。当作为主体的男性发起这种行为时，作为客体的女性角色除了接受没有任何别的行为可以选择。当这种行为模式成了一种固定的、被默许的范式，它就不止规训了男性，甚至也规训了本该拥有自主选择权的女性。由此，“强硬、粗暴的男性”便在女性群体之中得到了追捧。
在性侵行为娱乐化的作品中，作为受害者拒绝的严肃性被消解，女性的性同意权也往往被忽视。四、日本动画产业在性别运动中的反思和发展
日本动画产业反映了日本文化中扎根许久的男性凝视，也反映了日本对于性别这个议题的转变。当描述性虐待或骚扰的故事既尊重女性又执行良好时，这种作品无疑是令观众心情舒畅且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的。一个突出的例子发生在2020年的浪漫喜剧《俺物语》中。第一集的故事涉及火车上的性侵犯——这是日本普遍存在的问题。这是男主角第一次遇到女主角凛子，而故事中的凛子正在火车上遭受着性骚扰。该作品描述了性骚扰给凛子带来的痛苦以吸引观众对于受害者的同情，也没有刻意刻画凛子的性征以增加无谓的遐想。相反，当男主角刚田看到事件发生在拥挤的火车上时，摄像机跟随他的目光。凛子低着头，驼着背，显然心烦意乱。最终的结局是男主角出手相助，并成功与凛子一同指认了猥亵实施者。
《俺物语》鼓励对受害者的同情，并为旁观者如何站出来帮助他们提供了一个积极的榜样。而近年来，像《俺物语》一样对女性友好的作品数量也在不断上升。
动画作为一种传播力和感染力都非常强的视觉性媒介形式，其蕴含的影响力不可忽视。动画的制作者和观众都应该意识到，性骚扰和强暴的故事从来不是'虚构的'，它们可以助长危险的心理暗示，比如鼓励男性采取强硬粗暴的态度对待女性，或者认为对于女性的性骚扰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小玩笑。但是，我们也可以挑战这些暗示，并推动我们改变社会话语体系。参考文献
[1] When Anime Treats Sexual Assault as Entertainment By: Peter Fobian | Anima Feminist | November 16, 2016
https://www.animefeminist.com/discourse-when-anime-treats-sexual-assault-as-entertainment/
[2] Gender and Gender Relations in Manga and Anime . Text copyright 1997, 2000 by Eri Izawa https://www.mit.edu/~rei/manga-gender.html
[3] Does Anime Believe Women? Three depictions of sexual harassment in fiction. By: Contributor. December 29, 2017
https://www.animefeminist.com/discourse-anime-believe-women-three-depictions-sexual-harassment/
[4] (日)上野千鹤子. 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 王兰. 上海三联书店2015-1
[5] 并非简单说No，你行使过“性同意权”吗？敖瑾
http://www.infzm.com/contents/181848
[6] 哆啦A梦wiki：静香洗澡统计数据
https://doraemon.fandom.com/zh/wiki/%E9%9D%9C%E9%A6%99%E6%B4%97%E6%BE%A1?variant=zh-ha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