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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看的军装照，就把照片上的另一个人PS 掉了，她叫张燕。没有想到，五六年后她车祸去世了，而这是我和她唯一的合影。”
——张译
他是《士兵突击》里的史今班长；
他是《我的团长我的团》里的孟烦了；
他是《红海行动》里的杨锐队长……
他是张译，一个有过九年军龄的退伍老兵，一个票房超过30亿的演员。
他说：曾以为部队就是我的全部，我会把自己的毕生交给部队。
他说：好想回到曾经奋斗的军营。
这篇文章，是张译回忆自己新兵连的经历，许多熟悉的场景，当过兵的人都能懂得。
……………………一号哨位……………………
十年军装九年军龄
文 | 张译
1、参军
我们家族没有从军的历史。
我在哈尔滨话剧院的时候，收到了表姐的一封信。她成了解放军艺术学院的学员，一个出生在八一节的女孩子，考上了军队最高的艺术学府。来信中写了什么我已记不清了，印象最深的是两张身着戎装在学院里的照片——我第一次觉得军装这么帅。
我跑到军工大院买了一套军装，央求表姐送我一副领花、红肩章和领带， 天天全副武装地去哈尔滨话剧院排练，路上的回头率很高，单位的人也很奇怪，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真是走火入魔了。
假军装溜溜穿了一年，可那时候我还不是军人。
后来当了兵，我才知道，那是犯法。
一个朋友出主意 ：去考战友吧。战友是什么？
全国有七大军区，每个军区都有自己的话剧团，战友，就是北京军区的话剧团。
当时，战友话剧团的演员平均都上四十了，扮演小战士的最小的三十多岁， 所以急需特招一批学员接班。我去报名的时候，是人家初试的最后一天，破例才让我参加考试的。
等了大半年，我才等到了录取的通知。“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宣誓⋯⋯”
军人都要背诵《条令》上规定的宣誓词，可到现在我也背不下来，只依稀记得一句 ：
绝不叛离军队。
我终于穿上了属于自己的军装。
2、新兵连
据说，当兵最少哭三次 ：新兵连的年、老兵复员、自己复员。
可是第一个该哭的时候，我没哭，我忙，没时间哭。
那会儿话剧团有宗旨，演兵必须学兵像兵，我们学员队十几口子就被统一发配到了北京军区最艰苦的单位之一——24 军 70 师 210 团。我是三营七连四排一班最晚报到的战士。
新兵连很折腾，每天早起三公里，傍晚负重五公里；白天队列、射击、单兵战术；晚上整理内务、背条令、一日讲评 ；半夜还有没完没了的紧急集合，让人不得喘息。
新兵训练是在冬天，队列最枯燥，一站就是半天，手脚都会很冷，但最冷的是射击训练，因为要在土地上或者水泥地上，一趴就是一整天。然而拉练才是最惨的。
拉练的时候，炊事班会把锅碗瓢盆都背出来，我们挖坑埋灶，就地做饭， 你可以说是野炊，晚上我们还要野睡。在帐篷里，冻得盖一件军大衣再盖一件皮大衣才能勉强睡下。还睡不踏实，因为得轮流起来站岗。
早上起来刷牙，老兵是把冰敲碎了融成水来刷，你可以想象零下几十度， 嘴里刷着冰水的感觉。连长心疼我们新兵，把他头一晚热水袋里的水给我们刷牙，可水存在热水袋里一个晚上，其实特别苦。
拉练的路段很艰难，我们要爬过很多冰河和冰川。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跑去跟队长说我要扛军旗。
连长悄悄跟队长说 ：这孩子很不错，但是你记着，你们将来养不住。
我特别奇怪他们怎么会有这种说法，我当时觉得部队就是我的全部，我会把毕生交给部队的。
3、春节
好几个月没洗澡了，据说团里浴池的供水系统坏了，每天训练一身汗，只好在连里的水房简单擦擦。后来天越来越冷，水房的下水管冻了，不能倒水了， 也就不能擦了，只能洗洗脸洗洗脚。
快过春节了，上面传来消息，大年初一，准能洗上澡。
年三十儿这天上午，我们被派去修靶场。工具不够，我们取来自己的脸盆。坚硬的砂石把塑料脸盆的内壁划得伤痕累累。
下午，淘粪。人粪和鸡粪的混合池，不深，但是冻得不瓷实，一踩上去，鞋里就灌满了。工具不够，我们取来自己的脸盆，脸盆内壁的伤痕就挂了色儿。大年夜来了，以班为单位包饺子。工具不够⋯⋯我们取来自己的脸盆。一道开水烫，二道白酒烧。总算没什么味道，能和面和馅了。那饺子我是没敢吃。
第二天一早，真的可以去洗澡了！我们拥进了传说中的浴池——人山人海。我想先泡泡，挤到了池子边，却发现里面完全再容不进一条汉子，人们站着努力往身上撩水，挤挤挨挨地搓，手心搓着自己，手背搓着旁人⋯⋯我只好去淋浴， 可每一个喷头下二十几号人排队。
大家倒也客气，彼此谦让着轮流把自己沾湿、涂上肥皂。突然，一阵过去电影里才能听到的空袭警报响彻长空。我们正在愣神，有人冲进来大喊 ：“还洗什么澡！防空演习！紧急集合！”
人们慌里慌张地跑出去穿衣服，撞一块儿的有之，摔跟头的有之。我满身肥皂，穿衣服极其困难，秋裤被我蹬碎了。
4、能不饿吗？
再难看的人，穿军装也会被遮去很多丑。
我因为瘦，跑步训练的时候一身轻， 女战友们经常会羡慕地说 ：我能把身上的肉匀给你一些吗？
一次走队列，向左转走的时候，横排战友的手磕在了我的腰上，他龇牙咧嘴地悄声问我 ：“你裤兜儿里装的嘛？”
我斜着眼睛看了看他 ：“胯骨。”
队领导每天都强调大家要把武装带扎紧——这样会让人变得干练。我却极不受用，“细腰”对于一个男孩儿来说终归不是什么好词汇，我便偷偷把腰带放松，为此没少挨骂。
可是实际上，自从参军，我就开始能吃能喝了：运动量那么大，能不饿吗？ 在山里的日子，每天繁重训练以后，连队食堂就成了我最亲近的所在。
那个连队很穷，每天也无外乎就是白菜和土豆，但是极大的内需、集体抢饭的滋味， 让我吃起来特别香。尤其是几乎吃不到肉，我们只好用素食混个素饱。我的个人纪录是一餐二十三个小馒头，至今战友们无人能敌。至于后来吃的十八个扬州富春包子、七张大馅饼，都是小菜一碟。
一到每周五，全连欢欣鼓舞——有红烧肉补。
有人半夜熬不住了，翻墙出去打酒买肉，我不爱喝酒，就吃肉。十五块钱一斤的猪头肉，只消吃上一口就销魂了。
如今每次翻看新兵连的照片，我都会笑，那时候的人虚胖。我那双不争气的眼睛完全成了一条线，女孩子们更滑稽，像杨柳青年画上的胖娃娃。据说我们的表演老师彭澎第一次看见他的学生，心都凉了，觉得自己未来的教学生活完全没了指望。
5、告别
那一天是 1998 年 3 月 10 日，也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天，我们终于可以戴上大檐帽，穿上冬常服，换上皮鞋。这是我们自当兵以来从未碰过的服装，我们成了整个营院里最高贵的人。
连队给我们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告别宴 ：四个半月没有吃过的鱼、满桌的红烧肉，还有酒。吃完告别宴，我们即将登车回北京的时候，我看见指导员哭了。车开出了营院，连长从后面跟着跑了出来，他被两个战士架着，踉踉跄跄， 哭得满脸都是泪。
就这样我们回北京了。
这四个半月来，我们没有坐过车，四个小时的山路，集体晕车，等汽车真的停到了战友话剧团的门口，大客车的两侧车窗，都是风干了的我们吐出来的鱼和红烧肉。队长让我们出去买东西，我们站在马路沿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 集体吓晕，最后四个男孩是手拉着手才抵达了马路的那一头。
好想回到山里那座简单而朴素的营院。可是从 1998 年 3 月 10 日离开那天， 我再也没能回去过。14 年后，我找到了一封信，是我当时写给爸妈的，按规定信上不能写部队的详尽地址，但我当时居然在信里偷偷画了一份非常详尽的部队地图。
2012 年 9 月 28 日，我开着车，拿着这份地图，花了 7 个小时才找到了部队驻地。当年的老部队已经撤销了，新部队的卫兵破例让我进入营区参观，看着当年新兵训练的地方，物是人非，连粪池都不见了。
………………一号哨位………………
军旅是一段旅途，值得珍藏、值得回忆、值得珍惜，但却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我们的青春。
再见，军旅；致敬，部队！
本文节选自张译著书《不靠谱的演员都爱说如果》，人民文学出版社授权一号哨位正版8折发售，内附张译照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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