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征路老师的历史小说《古风臆谈·九章》——顾名思义，共九篇短篇小说，九章里的每一篇既独立又相互关联。
感谢曹老师的慷慨，这些小说都是首次发表。
小说从任何角度看都容易让人联想到鲁迅先生的《故事新编》，鲁迅先生当年不仅写出了新意，也使这些作品成为不朽名篇。
深信曹老师的作品也同样能够带给我们启发与思考。”
作者：曹征路
编辑：不周山
五、审美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当午后的秋阳开始慵懒，河面上一阵微风撩开了少女的裙裾，令她的酮体曲线完全暴露，于是他立刻扑了下去。为什么要化作一只老鹰他没有多想，也许是为了展示自己傲人的胸大肌和小腹肌，特别是那一对矫健威猛的二头肌？总之他趁河神阿索波斯打盹的时候变成一只老鹰，飞速地将女孩掠走。当少女呼喊爸爸救命时老鹰已经飞得很远了，河神根本听不见。老鹰将少女带到科林斯山上歇息了一会儿，又飞往更遥远的海面。
这一次，他抛弃了烦琐的过程，以前的种种不堪令他心烦。他是伟大的NO.1，他是制定规则的万神之王，可居然也会忌惮某些规则，这不是很滑稽吗？一想到当初对待可怜的伊娥，实在是丢脸。当赫拉有点觉察时，他居然赶紧将少女变成一头小母牛，以至于让伊娥吃足了苦头，甚至在赫拉面前发誓愿意放弃对伊娥的爱情。荒唐啊，以前的求爱方式也是荒唐的。他索性委屈自己变成了一头温和的公牛，以求得美丽的欧罗巴百依百顺。其实他的内心从来都是强大的，没有怯懦过，无论对于姑妈、姨妈、姐妹、还是自己的女儿。只要他想要，就一定会把胜利注入她们的身体。可为什么对赫拉一让再让呢？难道她特别风骚特有手段？难道是因为她也是十二主神之一？总之自从她当上正式的天后，经常醋意大发，这一点他还没想明白。不，这一切必须结束，她们必须明白上帝的伟大不仅在于创造和拯救，而且在于他的博爱。众神必须知道，上帝之爱就是规则，他可以制定规则就可以打破规则，规则因他而生！
当时科林斯城的国王西西弗斯正趴在自家城头墙垛上看风景，无意间看到一只巨鹰抓着一位白衣少女从头顶掠过，栖落在附近的一块巨岩上。西西弗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博爱的上帝，本来他就不爱管闲事，也就更不愿意破坏上帝的好事。他没那么无聊，自己城堡里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事情。
当天傍晚，失魂落魄的河神阿索波斯来到了科林斯城堡，到处打听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女儿埃癸娜。这个老头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种哀告的眼神十分可怜。西西弗斯走过去对老头说，回家去吧，可怜的老河神。
阿索波斯说，我已经老啦，这是身边唯一的小女儿啦，前面八个都莫名奇妙地失踪啦，求求你帮帮我吧。
西西弗斯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不能告诉你，不然就会得罪一位伟大的天神。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河神，就是知道了下落又能把他怎么样呢？还是不要找了，听从命运安排吧。
老河神一心只想找到自己的女儿，再三恳求说，尊敬的国王，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西西弗斯号称是个国王，其实也不过就是在科林斯的山上建了一座城堡。因为山上没有泉水，所有的人都必须到很远的地方挑水来用，西西弗斯正为这个事发愁呢，于是就要求河神答应给科林斯城一道永不干涸的清泉。老河神二话没说，就用他的魔杖在井里点了一下。看见甘冽的井水涌了出来，西西弗斯这才把老鹰的事告诉了河神。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没有错，告诉他真相，同时也劝阻了河神。他维护了上帝的尊严，科林斯城得到了泉水。
但老河神并不死心，仍是一路追着那只老鹰，希望能要回自己的女儿。上帝带着少女一路飞远，老河神就一路紧追不舍。途中，上帝差遣一位先知去劝诫河神，再追也不能挽回的，上帝看中了埃癸娜，你应该感到光荣才对。河神一心想着自己就要失去最后一位女儿了，这些话全然听不进去。
此时上帝也是心急如焚，既不愿意在小神面前丢脸，也不愿意放弃如此娇羞美丽的少女。而此时的埃癸娜在他怀里面带桃红浑身酥软，很有点如痴如醉呢。于是他便掷下闪电，击中了河神的一条腿，趁老河神晕倒之际逃之夭夭。自此河神阿索波斯瘸了一只腿，再也跑不动了。阿索波斯河也从此流速变慢，失去了昔日的汹涌。
后来，上帝将埃癸娜安置到一个岛屿上，他封埃癸娜为仙女，并在这里建立一座城市，以埃癸娜的名字命名了这个岛。仙女为上帝生下了儿子埃阿科斯，上帝又宣布自己的儿子埃阿科斯做这里的王。
到这时，故事本该结束，上帝自己也觉得这段情旅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他已经对得起埃癸娜了。可是一天夜里，赫拉再一次提起了她。上帝说，亲爱的姐姐，我的天后！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这样做完全是照顾了你的感受，难道你想让我失去博爱的品德和宽阔的胸怀吗？
赫拉说，我才不在乎这个埃癸娜呢，下次你就是变成一头公猪，也是可爱的公猪，因为结果都一样。反正你还是上帝，我还是天后。
那你在乎什么呢？
我在乎的是你我的位置。赫拉解释说，你是众神之王伟大的上帝，可众神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他们会觉得天国的规则是可有可无的，即使是有人挑战了，你也拿他毫无办法。比如那个西西弗斯竟敢泄露你的秘密，他的行为完全是为自己的一点私利，而不是公正之心。长此以往，谁还把你我的权威当作一回事呢？
上帝吸着气想，赫拉尽管出于嫉妒但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于是这个早已被遗忘的西西弗斯再次进入了众神的视线。起初上帝派死神去抓他进地狱，但西西弗斯却用计绑架了死神。好容易把死神救出来，他又欺骗了冥王和冥后，导致人间长久以来都没有人死去。这一下西西弗斯就把娄子捅大了，连生老病死都乱套了，试想还有什么比这个规则更重要呢？所以，经过众神的审判，西西弗斯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永恒的惩罚——他必须将一块巨石推到山顶，但当巨石到达山顶的那一刻，就会立刻滚落下来，他不得不重新往上推。因此，这种惩罚永无休止，西西弗斯要永远地、没有任何希望地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使他永远得不到解脱。
事情到此还没有完。众神们都在思考一个更为严肃的话题：一个西西弗斯是得到了惩罚，可是这种挑战秩序规则的缺口已经被打开，谁能保证不出现第二个西西弗斯呢？如果再出现东东弗斯怎么办？还有南南北北都冒出弗斯，还怎么让天国永固，怎么让人类服从上帝的安排，听从命运的指引呢？
这一天夜里赫拉再次钻进上帝的怀抱，上帝迷糊着说，亲爱的，你想考验我的持久力吗？
赫拉嗤嗤笑道，我才没那么贪心。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你说这埃癸娜的身体与欧罗巴的身体，还有我的身体，真的有什么不同吗？你别想歪了，这是一个严肃的学术问题。
上帝本来想用处女这个词的，可是脱口却说，当然是不同的！美和美是不一样的，我如果不能回答各种不同的美，我还算是全知全能的主吗？我必须亲身体验鉴别审查，这是一项很细致很严肃的工作。
哦，天呐，难道你要品尝所有的美吗？那该多么辛苦！
你以为我容易吗？上帝叹口气说，其实我也有没想明白的地方。每当我去审美的时候，她们都无力推开这毛茸茸的光荣，她们无一例外地打开了自己，而且是那么地开心，这让我反而羞涩起来。你说说，这是什么原因？
赫拉说，这个问题太容易回答了，你不知道权力是最烈性最持久的春药吗？你是伟大的万能的上帝啊。
他们的这场对话很快传遍了天国。众神们几乎一致地认为，上帝太伟大了。上帝是在谈论毛茸茸的光荣吗？当然不是，上帝没有那么浅薄。上帝实际上是在喻示，应当把审美提高到规则的高度，这为众神提供了一个制定规则的新思路。这个世界必须懂得审美，了解美，仿效美，歌唱美。让美在更高境界畅游，脱离凡俗的羁绊。他们认为，上帝与担任记忆女神的姑妈尼莫西尼所生的女儿，个个聪明美丽活泼可爱，已经到非出场不可的时候了，否则上帝情何以堪？尼莫西尼为上帝生了九个女儿，经过讨论，上帝封她们为艺术女神。让缪斯九姐妹审查判断所有的艺术，用缪斯的嘴说上帝的话，这世界必定按照美的原则获得仿效，那么人类就可以岁月静好了。
到了这时候，众神再观察受到惩罚的西西弗斯，果然与以前不同了。人人都在想像西西弗斯的快乐，因为向着高处挣扎本身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心灵。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只有荒谬的人才会深思他的痛苦，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生活虽然荒诞，但却值得一过。人类开始歌唱赞美西西弗斯，平静面对一切，微笑走向失败，失去希望并不就是绝望。
众神欣喜地看到，人类终于认识了自我，获得了被允许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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