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蝉独噪日光斜

我用心写，你随意看，相信总有一段文字能够带给你温暖和感动。我是安意若兮，愿你一切安好！

文|安意若兮

图片来源：网络

一个稀疏平常的晚上，我跟在一群跳健身操的女人身后，描葫芦画瓢地比划着动作。正跳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猛地一低头，看见一枚小小的、褐色的东西，在我的脚下匍匐着。我俯下身子，看见一只小小的知了，正趴在我的脚下。我非常吃惊，便用手触了触它的额头，它竟然低眉顺眼的伸出前爪，轻轻挠着我的手指。

我顾不得眼前铿锵的音乐了，便欣喜地将她捧在了手心里。它慢慢在我的手里迂回地爬着，尖细的爪子挠得我手心痒痒酥酥的。在纷乱繁杂的人群里里，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些个日光倾斜，夏风拂林，清蝉独噪的夏日。

故乡的村南头，是一片宽阔的杨树林，儿时，那曾经是我的乐园。

几场春雨过后，高大挺直的杨树上，便挂满了褐红色的花。因为它外形滚圆似毛毛虫，乡里人唤它“毛虫”。物质匮乏的年代，乡里人将毛虫切碎，配上捣碎的黄豆，经过大火烹制，便成了一味佳肴。孩童时代的我们，不知愁滋味，拎着一串串的毛虫，吓得胆小的姑娘花容失色。

小村一夜秋风，摇落了许多枯黄的树叶。又过了好些时日，呼呼的北风，吹得光秃秃的杨树枝子霍霍地响着。与秋冬季节的寂寥不同，夏日里的杨树林子里，是热闹的。

摘够了野草莓，捉腻了花大姐，几场透地雨过后，便是知了的天下。每当夜晚降临，便会有许多知了，争先从洞穴里攀爬出来，沿着长满野草的荒地，一路攀爬到杨树上。熬过了黑夜，熬过了褪壳的疼痛，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黑乎乎的，甚至带着土腥气的知了，蝶变成一只金蝉。之后，清亮的阳光下，杨树闪亮的树叶之间，便会传来金蝉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那些声音，有的尖亮，如孩童喊叫时的嗓音；有的则沙哑，像龙钟的老者，奋力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

很多时候，少不更事的我们，等不到知了自行出穴 ，便拎着锄头，光着脚丫，在杨树林里刨啊，刨啊。弄了一身的泥土了，不管；刨断了杨树的根，不顾。双眼紧盯着刨开的土面，看看有没有知了的洞穴。

“二妮，我又刨到一只大的！”

“哎呦，又刨断了头，真可惜！”

清芬的泥土清香里，总有那么一两声或兴奋，或遗憾的吼声。

清洗干净的知了，经椒盐腌制，放油锅里一炸，便是独到的美味。嚼一口，外焦里嫩，那种感觉，就像过年吃了大肉馅的饺子一般，神气。

有一年，邻村多了一个收购知了的小贩，一只标价八分到一毛。但是，只收自行爬出洞穴，不收从泥土里刨出来的，理由是：肉太嫩，口感不好。

于是，夜幕降临之后，杨树林里尽是闪烁的手电筒发出的亮光。行走在路上，“吃了吗”的招牌对话，变成了“摸知了去”。

通常的情况，大家都是拿着手电筒在树上照啊照啊，然后就将发现的知了捡进搪瓷缸子里。不过，也有胆大的，不用手电筒，摸黑朝树干上摸。他们的运气通常不怎么好，据说有人摸到过攀在树上的蛇，有人在树的根部，摸到过满身疙瘩的癞蛤蟆。

我最喜欢的便是，关闭手电筒，蹲在地上，仔细听草丛里，或者是地上杨树叶中的声音。若是有“沙沙沙”的声音传来，我便格外留神，通常情况下，那片草丛或者树叶中，肯定会有知了在爬行。这种方法捉到的知了，远比在树干上捉到的，要更有成就感。

我也曾经偶然见过知了蜕皮。许是生物自我保护的本能，知了在黑暗里才会蜕皮，有光亮的时候，它是不脱壳的。

在脱壳之前，知了的身体慢慢拉伸变长到一定程度，然后背部就会慢慢裂开一条缝。紧接着，就会看见知了慢慢将后背连带头部鼓了出来。随后，它纤细的爪子慢慢攀爬，将整个尾部从壳中脱了出来。

刚刚脱了壳的知了，通体都是白的，甚至连翅膀也是皱皱巴巴的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身体的颜色慢慢变深，翅膀也渐渐舒展开来，变成了薄薄的、透明的“蝉翼”。

我想，知了脱壳变成金蝉，肯定是痛苦的吧，不然，它怎么会选择在暗夜里进行？不然，它的身下，怎么会有一滩泪水？好在暗夜终会结束，黎明定会来临，清风白日里，羽化了的金蝉，在杨树林里奏响了生命的乐章。

有一年，我的学业很不顺利，百无聊赖里，我看到了一篇关于“蝉”的文章。在那篇文章里，我才知道为了爬出洞穴，为了在阳光下欢唱，有些蝉将在黑暗里蛰伏十七年。

我的摘抄本上，多了一页关于蝉的文字。

后来，那片杨树林被砍伐了，原本长满各色荒草的土地也被修葺一新，之后，那片土地上盖起了一排又一排崭新的楼房。夏日里，再也没有一寸土地，可以刨知了；再也没有几棵树，可以摸知了。再也没有人，愿意花一个晚上的时间，去为几只名不见经传的小虫，而守候。原本青蝉聒噪的夏日，也渐渐销声匿迹。

再一次读李贺的《南园十三首》，我的目光久久停驻在“青蝉独噪日光斜”这句诗上。

青蝉独鸣。

日光斜照。

夏日清芬，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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