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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三章:无题

成了什么样子呢?大概就是皇后和妃子们打成了一片,并且持续带着妃子们专注于美食,制衣,读小话本等各项事业,把皇帝晾在了一边吧。

朕现在想来,都不禁唏嘘,历朝历代有像朕这样的后宫吗?恐怕是没有的吧!

皇后入宫之前,宫里有六妃,四嫔,除了惠嫔与温妃交好,淑妃和荣妃亲近些外,各自为营。

朕有两子早夭,她入宫时,宫中有三皇子晏江为如嫔所出,7岁。四皇子晏溱荣妃所出,4岁。五皇子晏泓淑妃所出,4岁。

另有六子晏淳,七子晏沛尚不满周岁,相差月余,是两个贵人所出,生育皇子后分别进为安嫔、梦嫔。

此外,女儿们还有敏妃所出常乐、敬妃所说长宁、端贵人所出温琪。

虽然曲雅和珍妃尚无子女,但总归算是个不小的家庭。

朕幼年不得父皇喜爱,在宫闱间夹缝生存,知道这皇宫里的女人都是不容易的,但也是最有心思的,她们平日里不乏为了争宠作妖,装病陷害争风吃醋的事情不少,但只要不出格,朕也全当看不见。

毕竟都是朕的女人,能为朕争风吃醋也说明朕的魅力大不是么。

皇后入主中宫半年,果然如朕所想,对后宫诸事一窍不通,各项事务还是控制在敏妃手里,平日里只听个汇报签个字盖个凤印,只要合规矩其他的一概不管。但没想到她这样佛系的做法居然赢得了整个后宫的和谐。

按祖制,皇子们3岁后就要放在皇子所,由中宫统一抚养。从前中宫无主,再加上几个孩子年纪尚小,前朝又混乱,朕每日忙于朝政都感到十分疲累,所以皇子所虽有,实际上还是在各自的母妃那里养着。

子文入宫,皇子所也要正式投入使用。

她也还是个22岁的姑娘,虽然听起来年纪大了些,但朕心里明白,16岁就上马打仗的人,本质上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说实话,朕是不放心的。毕竟是别人的孩子,不是自己生的,她会真心对待吗?即使错过这点不谈,她领兵多年,镇北将军的品质朕是放心的,但是排兵布阵和教书育人还是错着位的,不是说自古文武心不合,她能教育好皇子们吗?

朕的儿子虽然是朕的儿子不假,但更是国家的皇子,身肩重任。

向新婚之夜令人惊讶的沉静一样,在教养皇子这里,她也有些令人惊讶的天分。

皇子所重新修缮后,晏江,晏溱和晏泓就住了进去,朕聘请了名闻天下的苏冕做皇子们的老师。

她接见了苏冕,详细地询问了太傅关于几位皇子的课业安排和时间分配。对几个孩子的课业要求都很严格,几乎每天都要过问,生活上又极为周到,不同时节地饮食衣物安排地都很恰当。

当然,朕怀疑这些细节是春晴做的。

但是无可否认,她很上心,而且过问学业的方式也奇特,并不严格批评审查作业。

而是细心地观察了几个孩子的性格喜好,常常和他们聊天,玩游戏,很快几个孩子就和她打成了一片,什么话都爱和她说。

尤其是晏泓,简直成了子文的小尾巴。

将军的身上戾气都重,隔着老远都能感到杀气腾腾,越厉害的将军越这样,几乎都是从面相上看就能看出几分不好惹来,她不这样。反倒像个儒雅的书生,做什么都慢条斯理,温柔又有耐心,又像个街上风流浪荡的纨绔,带着些洒脱自在与漫不经心。

这气质融杂在一起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而且不长的人生里波澜起伏的经历让她似乎格外博学,好像不管什么事情她都知道。

她从不和晏江他们几个讲道理,只讲故事,只做游戏,然而道理就在故事和游戏里了,所以,那几个孩子格外喜欢她。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投桃报李,虽然子文不管宫务,那几个有孩子的妃嫔竟也不曾轻视她。反倒常往未央宫去,后来,那里竟成了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那时她对宫妃的包容度很高,甚至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入宫前的最后一场战役,她右手受伤,太医看过后说日后不能再习武用剑,也无法提起重物,算是废了。这也是朕立她为后的原因之一,是的,一个功绩卓越又残废的女将军,朕给她的尊贵会给朕带来极高的声誉。

但是,朕也确实做好细心照料她一生的准备。

这句话朕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这句话朕做到了。

也没能做到。

子文是个谜团,朕用了一生也没能解开,她令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其中一点就是她倔强地学会了用左手用餐,用左手写字,用左手练剑,用左手做几乎任何一件事,更令朕意想不到的是,后来,她用左手每天给淑妃写话本的批注,断断续续,八年间写了1372本批注,有些是几句话,有些是几百个字,都是短评。

但好像在宫里很流行。

朕私下命人拿来过几本。话本多是市井常见的,什么书生小姐,妖精狐媚,才子佳人,约么逃不出情情爱爱,多是几番曲折终成眷属的。

发在市面上,约么是能赚一大筐眼泪的。

她的批注总是一针见血,直击本质。那些感人的桥段在她这里多得个不切实际,不仁不义的评价,既看得朕苦笑不得又让朕心惊,她看事确实是很有几分见地,能拨云见雾的。

好像世间万事万物在她这里都一目了然。

但朕当时只惊讶于她的聪慧还没看到这份聪慧背后的透彻和透彻背后代表的含义,只爱去找她聊聊天,谈些事情。

如今想来,我们的结局似乎早已经注定了。

一回想起过去的生活,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朕刚才讲到她对宫妃的包容度?是的,她真的待那些女人很好,好的有时朕都想着这究竟是朕的后宫还是她的!!!

她十分真诚地赞美安嫔的厨艺,读曹贵人的话本,为淑妃写批注,陪荣妃放风筝,给梦嫔烤肉,送如嫔珍贵的花木,吹捧温妃的刺绣,安抚慧嫔的小情绪,肯定敬妃、敏妃管理宫务的工作……

后宫里各式各样的女人,不管是什么脾性,到了未央宫,似乎都能和顺下来,和睦相处。和气地朕像个局外人。

不过人生难得十全十美,后宫安宁不给朕添乱,皇子们又一直长进,局外人就局外人吧。

朕曾经由衷地感谢这种和谐。

可是命运无常,没想到,朕曾经有多么感谢这种和谐,后来,就又有多痛恨和怀念这种和谐。

第四章:往事如烟

生活的面具在43岁那年的夏天彻底撕开。

虽然,朕早有预备。

42岁到43岁,这年发生了非常多的事情。

其中最大的事情是皇后失踪。

多年来,南方一直是朕的一块心病。这个古来的富庶之地,承担着国家大半的税收和近年来朝堂上朕大半的心腹。同时,这个地方在朕登基之时,给了朕几乎致命的打击和多年来屡平不定的海盗。

42岁那年,朕决定顺河而下,看看这片朕治理多年的河山。

子文曾与朕交谈,言道北狄虽凶悍,但是威胁在明处。草原部落逐水草而居,平日里并不主动挑衅,而多在灾荒之年侵扰边境,虽然可恨但归根究底也是为了活命。且我大晏与北狄打交道多年,虽然始终不能一鼓作气灭掉他们,但是对彼此的底细都有一定了解。平日里只要注意防备,不是大患。

再退一步说,北狄之北,不知有什么危险的敌人,一个了解多年的敌人总比一个未知的所在强,反倒南方的海盗,让她有些忧心。大晏之中,擅长海战的将领稀少异常。

军政之事,朕并不在行。只是还算能识人用人,边疆将士多忠诚可靠,才保得多年安宁,再加上多年耳濡目染,有些见识和判断,不至于一无所知。

南方海盗一事,朝堂之上,众说纷纭。多说不足为惧,但是有些认为应该彻底消灭以保海岸安宁,有些则主张保守,重防御,毕竟区区海寇也是偶尔犯边尚在控制之内,大晏海事不强,若全歼投入财力人力过大。只有工部侍郎陈景见力求扫荡海寇。朕自幼长在北方,北方少河,游泳也是勉强可行,不如马上功夫,于南方实在了解的不多,遂决定亲自去看看。

晏江,晏溱留守,除却老六留守,老五到老九伴驾,另有皇后,柔妃,温妃,和几位十来岁的公主。

刚过燕州,不管何处看过去都是一片祥和,沿途州府招待的也颇为尽心。圣人言眼见未必为实,朕深以为然,于是决定兵分两路明察暗访。一路上都很顺利,有为官能力平平,能力职位不匹配的,朕命人事后沿路处理过去,但还在心理预期内,总体来看治下安和,百姓安居。

直到在碧水,刚处理个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败类,就在江边遇刺,子文带人引开敌寇,却落入江中,不见影踪。

直到现在回忆起那一年,仍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漫出。春晴配合朕假装皇后生病,提前回京,勉勉强强瞒天过海,不至于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事后查探,行凶的罪魁祸首是深宫中的沈太妃,朕身边的宫女小莲是她的人,她怨恨朕杀了她的儿子,贬斥沈家,从珍妃处得知朕下江南的计划,就命人暗中盯着,直到在碧水才找到机会,暗中买通了流窜的水匪,想要将朕至于死地。朕自诩英明,却不知这暗访的行为也已落入有心人眼中,自诩海晏河清却不知身边已是虎狼环伺,随时准备咬下一口肉。

此事令朕心中警铃大作,严查,必须严查。

那一年是朕精神高度紧张的一年,后宫的事物暂且不说,家丑不宜外扬,清扫水匪也多遇难事,国之良将,善水战者寥寥,本来以为是兵至则解的事,耗了有大半载。况且还有后续的安抚事宜需要忧心。朕心思郁结,子文的下落也是难辨踪迹,似有外力阻挠。

第五章:相见非两欢,念君久不见

一年后探人回信在常州发现子文的踪迹,朕欣喜异常,想要亲自去接她,却是柔妃病重,不能脱身。其实,皇后不在宫中的事,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近身的人,况且子文向来宠宫妃,决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冷落面也不见一次,朕虽从未名言,但约莫不到两月,淑妃她们已才道大概,所以,朕也所幸不瞒了,便命晏溱借着带荣妃回乡祭祖的由头,带着十三十五到常州,接子文回来。

朕是喜悦的,却也是怨的,子文既无事,为何不主动联系朕呢?朕与他相知多年,她的本事不可能毫无消息递出。

是不是不想回呢?

却没想到,老四来信说,母后不记得他们了且非常抵触接触。

晴天霹雳,朕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境况,然而这种境况却是与暗探的消息不谋而合。暗探说子文受伤后被江水冲到岸上,被一个叫许诺的商人所救,化名卫依依,后来随许诺到常州定居,经营一家脂粉铺,从传过来的对话和行踪来看,似与那位叫许诺的人颇为亲昵。

这不正常,子文向来守礼知节,她绝无可能这样却明知身份与一个外男举止亲昵,失忆却给了最合理的解释。但若是这样,那伙阻挠的势力就不可能是子文的。

朕迫不及待想亲自去看看,这个许诺,但,哎,多的是不由人的事。

老四在常州果然不太平,很快又遇刺了。子文到山上上香,马车受惊坠下山崖,摔到了脑袋。

落水,坠崖,就像话本里的情节一件件发生,朕再愤怒很多时候也无事于补,但幸运的是,她因此恢复了记忆。

时间是有魔力的,不管多么惊心动魄的往事,多年后说来,也可以如流水一般淡淡。

朕想不出再会时的情景或者说想过太多再会时的情景。每天盯着老四他们回京的进度,空闲时就会想他们今天路过了哪,在哪儿下榻,明天又走到什么地方,沿途有什么风景小食,会在早上还是晚上,上午还是下午回到京城。

朕与她许久未见了,一年光景远隔了多少世事呢?

在未央宫再见她是在晚上,朕在灯下看书,她推门进来,穿着黑色的斗篷,看起来风尘仆仆。好像晒黑了些肤色有些黄,却并不暗沉,薄施粉黛的脸庞,沉静的眼睛带着笑。帽子摘下,头发挽了个极简单的发髻,少见地披在身后,垂在腰间。手上有个戒指,腕间有串珠子,此外,别无他饰。

很好看。

有些少女气。

她推门进来就站在门边,我两就这样相顾不说话,四目相对,有些淡淡的暧昧在空气中蔓延又似乎有些陌生。朕大概是有些激动的,放在以前,我会很自然地招呼她过来,但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想说的话有很多,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什么语言和举止都似乎不对。

“不来个拥抱,表示一下欢迎吗”出去一趟,她似乎活泼了不少,朕诧异地抬眼,发现她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狡黠,有了些叶三少传闻中浪荡风流的样子,张开双臂似乎在等待朕抱她。

“当然”,朕很开心地起身,初见时那股不知哪里来的陌生就这样消弭无踪。

抱着她,没有像抱着全世界,但一年来疲累的心却似乎有了久违的安宁。

“妾身一路奔波,累得狠,能有荣幸得到陛下赐的泡脚水吗”

。。。。。。

很好,还是那个清新不做作的叶子文。

但是,芥蒂终究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虽然她很自然我也是这样,我们还是偶尔谈些时事闲话,散散步,喝喝茶,但是,我知道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就像她后来告诉我的那样——疏离在细节之中。

宫中偶有传闻,说她与许诺有私情,到了私相授受的地步。

朕不信,

却难免有所怀疑。

毕竟,从宫外回来,子文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她变得沉默内敛许多,从前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虽然亲自过问的少些,但是未央宫总是热热闹闹的,高低位分的嫔妃总聚在那里,办些集体的活动。她家世好,又当男儿养大,常年混迹民间,且聪慧细心,所以市井上的玩意儿她知道的很多,什么阳春白雪的诗文雅会,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纨绔子玩儿的骰子牌九,集市上聚着的杂技杂耍,青楼里的调情手段,三教九流广有涉猎。所以,往往稍加改造,就可以做一阵宫里的潮流。

她只从和妃子的接触中就能大概知道宫里的动向。这种识人观人的本事,朕是羡慕的。

后来才知道,女扮男装不是件容易的事,神情举止都可能坏事,所以家里为她找了个师傅,那师傅观察人的行为颇有一套,能从细微之处得知人心。比如,你看一个人的眼,回忆事情的时候容易往左瞧,思考就向右。那师傅年轻时遇难,叶父于此人有恩,因此教习很是认真。这本事就被她学了去,久而久之,观察成为一种本能,人心也就如高天秋月一般明朗可见。

就像在一个人面前赤条条地没穿衣服,其实很可怕,不是吗?不是心性坚韧的人学了此道,难免没有害人牟利的心思,若拿去害人,真是防不胜防。

若朕早知此事,不知还能不能容她?所幸,命运的垂怜就在此处。

但这等本事,对习得此术的人何尝不是一种伤害,人心诡秘放在明处,好的坏的诚的虚的一一浮现,没有面具。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十五曾经问母后怎么知道那谁谁谁是怎样样的,要怎样去明白一个人,有没有什么技巧捷径时被她打了哈哈,得了个难得糊涂的赠言。

这样想来,我们的后来简直是命运的必然。

她回来后,还是不怎么管理宫务,但平日往来的也只是贯来交好的那些嫔妃,未央宫再不复往日的热闹,好像透着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淡然。虽然她还是会赞美安嫔的厨艺,读曹贵人的话本,为淑妃写批注,陪荣妃放风筝,给梦嫔烤肉,送如嫔珍贵的花木,吹捧温妃的刺绣,安抚慧嫔的小情绪,肯定敬妃、敏妃管理宫务的工作,一切如常。

但她坐在朕的面前,神魂却好像不在此处。

当时,宫中的小道消息愈演愈烈,朕难免受其影响。更何况还有她手上那枚从未取下的素戒,那不是朕送的。那是许诺的,朕知道。

这件事哪怕到现在其实也可以算是朕心里的一道芥蒂,朕对子文了解得越深,就越知道,她那样的人,能常年带在身边的物件,其感情之深绝对是不可言喻的。这个许诺,在她心里一定占着非常重的地位。或许

比朕更高。时至今日,朕已经如此平和,关于这枚戒指,我也未曾问过。朕也不能去问她,这个许诺,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分量?朕想听她答又怕她答又不信她的答。更何况当初呢?

虽然朕还是常去未央宫,好似没有受到传闻的影响,但敏锐如子文,一定是察觉到了。我们躺在床上,像两具冰冷的尸体,没有旖旎生香的生活。她也就愈加疏离,一切的举止看似如礼合节,但却失去了自然的味道,我们就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

对。就是冷战!!!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冷战!

朕原以为她离开我的那一年已经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混乱了,却未想到,回来的这一年才是。

十三还在当年生病了,不知道为何,她尤为宠爱十三,十三也是如此,非常依赖她。十三的生母是一个宫女,叫春雨。听这个名字,你大概能想到春晴。

是的,她们都是当年随子文入宫的侍女。春雨、春晴、春风、春汀,是她幼年时的玩伴,也是家里养的亲信。但等到她入宫时,春雨早不是当年的春雨,春风,春汀也已不再人世。听说春雨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柔柔弱弱总喜欢哭,但是很护主,能一边哭一边护着年幼的叶珊,和人对骂,但不幸八九岁的时候就去了。现在的春雨是叶珊的远房表妹,顶了春雨的位置入宫,没有叶家的风骨,谄媚惑主谈不上,但是自私狭隘,心里藏着向上爬的野心。

一次醉酒,就有了十三,孩子生下来晋为嘉嫔。嘉是好的意思,论起来那时朕还没有如此明确自己的心,所以除了觉得在未央宫幸了皇后的宫女落了她的面子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说来,朕对春雨,也是有过一段宠爱的。

她长的有几分像叶珊,脸庞和眼睛都像,行为举止上也有些,不拘礼教颇有些落落大方,常有人讲皇后身边的宫人有几分皇后的颜色气度,朕也是深以为然的。大概也是如此,那日的醉酒不过是半推半就,她是闺阁中的女子,灵动乖巧会吃醋会闹脾气,与朕也能随意攀谈些,亦有几分佳人的才气。

若真论起来,大概像没有经过屠城大变前的叶珊,所以,朕到现在其实也不能说清,那女子对朕的吸引究竟来自什么?或者说,叶珊对朕的吸引究竟来自什么?

朕后来听闻,嘉嫔受宠后,小心眼和渴望被人羡慕的脾性泛上来,总与皇后相冲,常有龌龊,这些皇后却从未对朕讲过。当时还以为是她一承宠就有孕的缘故,难免脾气大些,又因为对皇后有所亏欠,所以不大爱见皇后,与未央宫疏远。

总之,她是没有福气的,十三出生那天大出血难产去世了。临终托孤,孩子放在未央宫长大。

所以,宫里那么多孩子,从生下来就在子文膝前的,也就十三一个。老十早夭后,曲雅为朕生下小十一晏济,晏济早产体弱,自那以后皇子们都在自己母妃跟前养着,哪怕三岁后要上皇子所,但也是到八岁才搬进去的。子文管的已经很少了。

十三却与她母亲不同,甚至和她兄弟们都不甚相同,眼神明亮纯粹,说起话来软软糯糯有条有理,透着股诚意,最爱啃猪蹄儿,心思也软软的又细腻,五六岁的时候就显示出一种过人的豁达来。养一只大黄狗在未央宫里,常常领着那狗转来转去。功利的心思少,不像别的孩子喜欢博大人眼球。从老三到老九,他那几个性格各异的哥哥都爱他爱得不得了,去哪儿都会带些新鲜的玩意儿给她。

那孩子也知恩,子文不见的那一年,十三还是待在未央宫里,但神色恹恹就像被抛弃的小狗,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眉头常常皱皱的,看春晴很紧、

大概也是如此,子文看他分量很重。可子文回宫没多久,十三就病了,病得蹊跷莫名,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秋来天气莫测,风邪入体之类,况且十三也算是生来带灾体弱,似乎也没什么不能理解。

好些大事在那一年撞在一起,十三去世那天,是个雷雨。好像老天爷要以这一场自然的风暴涤荡罪恶,朕陪柔妃在外,没有回来。

命运啊,好些事,真是命运。

朕回来时十三已经收敛尸身了。朕劝她节哀,她不信十三是自然死亡,我们又吵了一大架。我说她疑神疑鬼,她说朕自欺欺人,话赶到话处,朕说:梓潼执意如此,那便去查吧,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查出了真相,朕定给你个公道,若没有,皇后心思狭隘若此,恐难当后位。

赌约立下,不是自然死亡,朕也食言了。

十三的生病和死亡是我们关系转变的开始,也向朕昭彰了一切人人心的复杂。

说来巧合,之前我讲到子文回宫没多久我们就陷入了冷战,不管是朕的性子还是子文的,一方想不明白约莫都不是会主动服软的,我们都是宁可守着表面虚假的平和。直到十三生病。大概也是春晴在劝她,虽然效果不甚佳。

朕还记得,那天晚上,入睡前,子文照常为朕解衣,刚去了外套,她拉着朕的衣襟低头沉默良久,然后开门见山的对朕说:“我不愿做那猥琐的小事,违背本心粉饰太平”一字一顿,语气平稳低沉,“有一件事在臣妾心里盘旋已久,不能不问,宫中的流言叶珊不是聋子”。

“陛下可是已经认定?”

朕当时心中惊疑不定,这可真是我们都不愿意触及的话题,认不认定,朕自己都说不上来,哪里想到她今日放在了门面,只听她继续陈说,

“皇上若认定流言,妾身德行有亏,直接打杀了就是,若是皇上念及西北为防祸端,那晾一边去也不错,反正天高地远,妾为皇后,我们都知道名分一日不去,外人看来也都一样,何必如此折辱臣妾呢,十三突病,妾身实在心力交瘁”

“折辱,梓潼何出此言呢”,朕有些意外。

“皇上莫不认为臣妾是瞎子聋子,感觉不到吗,皇上敢说近段时日没有可以躲避臣妾吗,当然,这不怪皇帝,任何一个男子若遇到此事,怕也是心有疑窦,毕竟臣妾确实在外年余,也与一男子举止亲近。为他洗手做过羹汤,织补过贴身的衣物,”她慢慢抬起头看朕,“皇上若是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臣妾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皇上也不能只信一面之词,不给臣个辩驳的机会,毕竟语言的奥妙谁都会”

她说完就又低过头,拉着朕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自顾自的说起来,“圣人言,滴水之恩报以涌泉,臣妾不是圣人,也知道别人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许诺对我有恩,没有他,妾身与陛下早就隔以黄泉了。无记无忆之人,就像站在虚空中的断桥上,没有来路,不见归途,若是十年后陛下寻到臣妾,说不得妾确实得变心,毕竟许先生人帅性格又好,不嫌弃我三十来岁的年纪还带着一身的隐患。若论当下,妾身记忆恢复之前,确实想的是如何活下去,也想过依附,谁让国家昌明,户籍的漏洞确实不好钻,我一介女流,又是失忆年事已高的女流,想要凭自己立身,现实吗”

不现实,朕心里知道。以她的聪慧,若记忆还在,那些困境都是小意思。若武艺还在,无病无痛,也不是不能立身,或者年少些,也能安慰自己万物皆有可能,大不了就当自己死了一回,重活一遭,心里安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偏偏这些因素撞在了一起,朕不能怪她,可朕还是越不过心里的坎,朕应该怨自己,她为救朕受伤,朕没有保护好她,朕是在迁怒。

但当时,朕还是没有说话。

朕还想听她说些。

她转姿势为半靠,似在回忆“做饭是回报他收留之恩,织补衣物是只有我在身边,我不补,让他破破烂烂出门去吗,打围巾是为了做生意,陛下也知道我开了脂粉铺维持生计。要说没有动心,假话,要说情根深种,也是无稽之谈”。

“好了,我说完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妾呢”

……

“梓潼以为朕是心思如此狭隘之人吗?流言止于智者,朕不是可以逃避,只是近段时间政务实在繁忙”朕思索着开口。

“你是”。她转过身来,看着朕,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我两大笑起来,长久以来横在朕心里的疙瘩好像突然就没有了。

第六章:疑心生暗鬼,暗鬼度幽冥

朕当时绝不会想到,当时好似消弭在我们之间的芥蒂又在十三的死亡面前重新摆在了台案。

如前所言,朕当时撂下狠话,虽心中已然觉得不妥,但毕竟只有我与子文二人,便想甩袖离去,不料她却拉住朕的袖子,“皇上若执意如此,不如我们来试试。”

她压低声音拉着朕走到卧室的置物架旁,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几块冰糖,朕心中惊疑不定,于是开口问道,“这是?”

“药”,她道。

“让人假怀孕的药,看起来像冰糖,吃起来大概也是甜丝丝的,皇上可能不知道,就在宫人们禀告臣妾,十三生病时,本宫也正在吃药,差点就服下了”。她淡淡地继续叙说。

“是吗?”朕答。

“皇上不信?明日一试便知”她转身向塌边走去,“原是梅香催着妾服药,露了怯,臣妾才多心暗请张太医一查,没料想竟然真的查到了东西,汸儿一直病着,既然没着道,我本来不想深究,既然如此,就以此探路吧”她顿了顿,又道,“皇上可以离开了,记得生气些,半月内不要过来了”。

朕本来已经消气甚至有些亏心,听此一言,心中无名火起,竟是真的动怒而去。

大概朕生气的样子过于真实,事情竟然按着她预想的轨迹发生。

没多久,子文开始有妊娠反应,竟像真的有孕一般,那些暗藏的牛鬼蛇神也露出头来,朕没有想到,最后的真凶竟然直指曲雅。十三生病是她暗中主导的,假怀孕是,甚至之前阻拦朕暗中寻找叶珊的人也是她。

从设计假怀孕开始,朕想过很多种可能,而她是朕唯独没想过的可能。朕年少时过的颇为不易,母亲位分不高,并不受宠,难免受各种欺负,所有人都曾对朕假以辞色,只有到舅父家,才能得到几分皇子该有的尊敬,只有阿雅温柔得像一道光,总是温心地鼓励朕,不悔地支持朕。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子,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朕问过太医,那种药颇为恶毒,不仅在服药后十天,就会呈现出妊娠月余的症状,而且肚子会越来越大,直到五六个月份的时候,自然流产,他也只从前任院正那里听过这种药的声名。想想当初十三初次生病的时候,子文回宫不过月余,若是真得不甚服下,简直,简直……后果不堪设想。

那太医回禀完之后,就伏地颤抖不止,朕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一招,是要子文的命,是要皇家的脸面,是动家国的根基。即使朕考虑到西北不处置皇后,即使日后叶珊自证清白,此生……哎,此生……

朕唯有庆幸。

大概是事情败露,朕到永安宫找她,把证据放在她面前,她就变得歇斯底里,甚至有些疯狂。已是再不复往日模样。就像那晚子文对朕剖白以外,她也开始剖白。

朕问她为什么下手害十三,为什么如此针对皇后?她不答反笑,“为什么,皇上不知道为什么吗?”

“晏岷,明明是我,是我陪你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你也说要娶我为正妃,永远保护我的,是,她叶珊的功劳大,你把后位给她尊敬她可以说是迫不得已,我认了。毕竟,宫里的好东西也从来没缺过永安宫的,侍寝的宠爱我曲雅也可以说是头一份。即使臣妾生下济儿,也不进我的位分,臣妾也可以骗自己说是皇上不想让济儿太招眼,再怎么说济儿养在臣妾膝下,也是格外的恩典。你总说你爱我,你最爱我,可是晏岷你问问自己的心,真的是这样吗?未央宫一有点风吹草动,你就巴巴地过去,这次叶珊不过失踪月余,你就焦头烂额,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内里的在意吗?十三生病了,病死了,你来质问我,那济儿呢?我们的济儿呢?他年前出水痘,多危险的病症啊,你做父亲的到第2日晚上才来,你有没有想过他也会死啊,他也会死的”

“是,我嫉恨她,我恨死她了,要不是她,我们母子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你要是不找,我本来想放过她的,也能暗中吩咐给她些门路,这些宽宏大度的事我不是不会”她语气由控诉转向平淡,又继而疯狂,“但是,您,您不给我机会啊,既然如此,她回来了,那她就去死吧”

“成王败寇,皇上随意处置吧,我一切都认了”。说完这句和当夜几乎一模一样的结束语,她就瘫坐在了地上。朕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冰冷,一方面心里气恨她怎么,怎样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呢?一方面又觉得前所未有的无措,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是因为朕。

瞧,朕是多么冷酷无情一皇帝,一个爱我至深的女子如此痛诉朕,朕到现在居然还能如此平淡的诉说。但朕,是真的没有想到啊……,对济儿,朕自然是爱的,天下诸君莫不是都以为这帝位好做吗?岂知这每日如履薄冰的滋味,天下责任在肩,岂是顺心如意的事情?做的好是应该,做不好活该万古骂名骂死你。朕原以为子文豁达博爱,一心想着十一做个逍遥的王爷,完成朕年轻的夙愿,没想到竟是行差踏错,不被理解。阿雅,已是妃位,晋无可晋。本朝随有贵妃,但贵妃位同副后,皇后举止无差,朕怎么赏立呢?皇贵妃更是追封时才可用的封号。

做一个皇帝多么难呀,这林立的宫墙里还藏着多少莫测的心思呢?曲雅如此,那其他人呢?约莫也是如此吧。朕想着平衡,竟平衡出了这样的结局,或许朕还是错了,错估了女儿心,但她一颗真心从年少落在朕身上,两心不相依,终归是朕辜负了她。

于是,朕还是选择违背了誓言,梅香明面上是珍妃的人,珍妃是沈太妃的侄女,朕上位时为了或许世家信任纳的妃子。碧水遇刺一事确实是珍妃一脉做的,朕隐着怒气离开永安宫,然后让她背了全部的锅。

降位,打入冷宫。

瞧,又一个人。

这是朕给的交代,子文呢?她也许是信的吧,反正朕的圣旨下出,她就收手没有动作了,我们又不约而同地粉饰起太平。

子文啊子文,散着步朕歪头看她,又接着往前走。朕多么幸运遇见了她,又多么不幸遇见了她。曲雅的爱疯狂而鲜活,朕感受到了,那么子文呢?她为何总是如此冷静,平稳不生气呢?我们是朋友,我知道。那么我们是爱人吗?我是她的丈夫吗?

啊,丈夫,原来我如此介意这个身份。我渴望自己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依靠,是她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但我居然也不能歇斯底里的质问她,像曲雅一样,甚至朕也不敢深究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的孩子,是我弄没的,宫内外都有人议论,皇后无子实在可惜。但只有朕知道,皇后无子,是朕的刻意为之。她初入宫时,常用的补身体的药,有不孕的功效。说来,她假怀孕时竟是我最喜悦的时候之一,朕常常会忘了这就是个局,孩子是假的,她的每一个妊娠反应都牵扯过我的心,子文疑惑朕当时的过于入戏,她不知道朕内心隐秘的欢喜。

这是朕今生最大的遗憾,也是我不能与人分享的后悔。若是真有个孩子也不错是吗?说不定是个公主,就算退一万步讲,有朕和子文,他也绝无可能成为新的世家傀儡,以子文养孩子的心思手腕,那孩子一定是最好的继承人。

可惜世事没有如果,当时的朕太年幼,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也不信任叶子文。所以苦果留到了今日,即使今日,朕再怎么暗中求医问药,补上多少欢爱,孩子还是没能再降临在我们之间。那段时日,床第之上,朕痴缠地颇紧,她还问朕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朕说是,不敢讲真话。

但你若问朕,再给朕一个机会,除非重生,大概率朕还是会这么做。

无他,帝王而已。

柔妃住在永安宫里,虽然内心的天平已然倾斜,但是朕还是不知道怎么处置她,不管是打杀贬斥,竟然都不甚妥当。于是,表面上的各时恩赐,依然存续着。朕就在两宫之间左右为难。说来可笑,朕怕子文来质问朕为何对永安宫如此好,怕她生气又盼着她能大闹一场。

如此貌合神离,不似夫妻!!!

朕年少时的心动没能同朕走到底。后来走到朕心里的人,不知心里有没有朕的位置。大臣们都说帝后恩爱,说皇帝对皇后极为敬重,听来这评价也十分不错,子文心里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只以为朕是感念功勋的敬重,知不知道朕心里的爱呢?她观察人心如此厉害,能不能看到朕皮囊下的那颗心呢?

此时,朕渴望她的行为分析法在朕的身上奏效,也只有怀着这样的心思,才可以使我暂时得到解脱。约莫可以吧。朕实在讨厌死了将来史书上相敬如宾的字眼,显得这样不亲近。可是,我不能问她,不敢问她,不愿问她。

可朕大约也要知足了,毕竟这么多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朕,而我们又如此了解对方,也只有朕,看过她的千种风情。至于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谁想计较就去吧,不只她,包括朕,人心的幽微又岂是时时明朗的。

这也是朕近段时日才悟清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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