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8

作者/（河南）蓝月光

文管所就在寺左首的一个独立的小院里。推开那扇生锈的铁门，古所长已经等候多时了。这是一个清瘦的男人，却有一副浓密的胡须，密密地遮盖了嘴巴，如乱草横生，不见了嘴巴。那人疑心那是一片荒芜多年不曾打理的庄稼地。不过，庄稼地不打理是懒，古所长的胡子却是艺术了。古所长说，昨天得了庄局长电话，本来今天要去郑州参加一个文物保护会议的，推了，让副职去了。走吧，到库房看看。大佛寺的文物都在那里。

库房里很暗，靠墙处堆了几方残碑，一白他们细看碑文，拍了照片。古所长说以前搞文物普查时，这时碑都曾拓印了的。说着就冲门口喊一个叫小冉的，很快跑来了一个胖胖的年轻姑娘，你去我办公室把这几幅碑的拓片拿来，就在柜子的第三个格里。

姑娘接了钥匙跑了去了。

几人又看了一付烛台，当时是佛像前的铜盏，一个香炉，竟还有一个佛头，是当时大佛寺供俸的一尊石塑佛像，被红卫兵打倒，古所长趁夜深偷偷地抱了佛头藏起来的。

这些珍贵的遗迹一白他们仔细拍了照片，记了大致来历。小冉就抱了一卷纸过来了。凑于灯光处看了，见碑文曰：有唐蒲州大佛寺碑记  朝义郎行蒲州长垣县令。碑是唐隶，笔法流畅，字迹清丽，文词俊秀，虽有诸多处一时不解，且字生僻难认，但一行人众皆十分欢喜，想终于有了着落，大佛寺原来竟是唐时的遗存啊。弥足珍贵，这样的古迹怎么能不恢复呢。一白心中，增添了无限的勇气。也有了一份沉沉的责任。

任务完成后，古所长又领着大伙去铜塔寺转了一圈，寺属新建，平常无奇，出奇地却是在山上，山上有铜塔和历代住持圆寂的塔林，周围古柏森森，若悬空绿云，林下便暗暗的，气氛沉郁，这些一生精进修行的高僧，到了圆寂也是这样，如树如柱，不肯一刻放松，如同一个个默立的高僧，也在这土山之上，萧萧林中，持法修行吗？

塔林不远的一方坡地上，却有一方土冢，冢不高，前有一石碑，刻民女苏曼曼之墓。三人诧异这里为何有一方土墓。

古所长说这女子是清末民国人，从姑苏钱塘而来，因为铜塔寺第十三代住持也就是那位卓绝的觉远法师，在路上救了她性命，当时她被几个匪徒押解上山，是觉远法师出手相救，打退了匪徒，又给了她银两，她却并不走，一路跟着法师，来到了这里，终生不嫁，无儿无女，日日上山诵经上香，法师却避之不见。觉远法师圆寂后，她悲痛不已，七日后自绝于法师塔前，大家感其痴诚，就葬她于此。并勒碑铭石，记下一段传奇。

众人皆唏嘘不已，感慨法师的坚贞，更为民女的痴诚，一白想，这是一段多么凄美的故事，虽然不能称之为爱情，可世上什么样的爱情有这般的坚贞感人呢。旁边的石碑上还有几位历代诗人的题词：法师坚贞意，曼曼不了情。可叹从今后，几人能前萌。一白觉得这若写小说，也足可感天动地的。

不知怎么，他就想起了一双眼睛，一双如狐如媚的眼睛，这苏曼曼是不是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呢，以至让法师再不敢见。众人有的叹惜法师的无情，为法师的佛性坚贞感叹；有的却说，法师还是功力不足，若真的四大皆空，万念归寂，又何惧一妇人呢，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不觉时已过午，众人欲回，古所长却说今天一个都不能走，他早已安排好了。众人说这又让所长破费，实在不好意思。他说费不了什么的，今日哪里不去，就在所里吃饭。他是准备好了的，他还留着好酒。盛情难却，三人就随了老古走下山去。

到了所前，老古让三人稍等，冲所里挥挥手，叫小冉，那个叫小冉的女孩又跑出来。准备好了吗，都好了。好。走吧。老古出来，冲三人诡秘地一笑，就又向山下走去。三人都不知老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好问，只有随他下去。

到了湖边，出奇地竟停着一条小船。三人却疑来时没有看见，原来这船是停在小山的东面，三人却是从西面上的山，自然看不到了。船不大，约莫有四米长二米宽。平底尖头，如同一枚小小的梭儿，又如上弦月儿，还如同飘在湖面上的一枚柳叶儿。船中间摆了一张小方桌，四周摆了四张小凳。走吧，老古得意地说。

一白说，呀，你真会选地方，这老古真有一套。

四人上了船，小船微微一晃，小冉在岸边解了绳，船儿就悠悠地到湖心中去了。一白再看方桌上，菜并不多，四菜一汤，却极雅致，有鸡爪，有牛肉，有一盘烧茄子，还有一盘花生米。酒却是一罐子绍兴花雕酒。汤是酸辣肚丝汤。桌子的四面放了四双长筷，四只瓷碟儿，还有四个粗瓷小碗。

喝吧，今日我做主，咱喝黄的。这可是我兄弟从四川绍兴捎来的，正宗的绍兴花雕，花雕酒厂就建在鉴湖旁。这可是正经的鉴湖水酿的黄酒。老古说着，用牙咬开封口，四碗里各倒了半碗。酒液深黄，喝。老古端起了酒杯，今日都要喝过瘾，谁喝不好，咱就把他掀下去。

一白侧身看看下面蓝幽幽的湖水，心中忽地一紧。

一白，你文章好，你说当年苏子泛赤壁，是这样的场景吗，咱们这汪湖水虽比不得长江的浩渺，却也有它的幽趣与宁静在呀。

众人便问老古怎么寻得这条船，又有如此的雅兴。老古才得意地呵呵笑道，这船是岸边一户人家的，说来还与他有些拐弯亲戚，应该叫他爷的。前些年小子制了这条船，要在这湖里打鱼，却哪料湖虽大，鱼却不多。后来这小子又同丈哥合作开了饭馆，忙忙碌碌，这船便闲下了，就日日系在岸边，一来托老古看管，二来为老古所用。老古他们有事了就坐船来饮酒，或是钓鱼。老古是极喜欢钓鱼的。

“你好雅兴啊。”众人感叹着，却也羡慕清闲。

也不怕你们笑话，这文管所说到底是一个部门，其实也是养老的地方，咱没有人家实权部门的油水，但也总要图点清闲吧。人家有钱有权就让人家威风去，咱倒落个清闲自在，逍遥自得。苏子曰：唯江上之明月，与山间之清风，耳得之而为色，目遇之而为声，此造物主无尽藏也。然而，现在浮躁人世，谁还把它当宝呢。人们走得太远，早已忘记了为什么出发。有时坐在这船上，我就想，虽然经济不富裕，也比不上大款官员的风光，可瞧偌大的湖面，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汪潭水如同碧玉一样，还不时有水鸭、鸳鸯戏水，漫柔款款，垂柳指面，白云悠悠落于湖中，就想，咱也足了，这阔大的水面都属于我的了，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美妙的世界呀。老古说着，吱溜一声，又一碗下了肚。喝喝。这酒不涩，苦中泛甜，如糖水一般。

一白还是头次喝这黄酒，只知道南方人爱喝黄酒，性儿才温柔，肤色才细腻白。再看这老古，皮肤细腻，特别是几杯酒下肚，脸上泛起了红晕，竟有女儿色。这酒也养育了南方人温柔的性格，精致的生活吗。这次让一白真正开了眼界，想这天地间小城中竟然还有这样一种令他所不知的生活。又想自己以往的生活是多么偏狭无趣啊。他以为古城是一片文化荒漠，人皆无情无趣，才知这是多么大的偏见，自己这种思想，正好暴露了自己的无知啊。

“你不知道，这船还有一个好外，救起了二个轻生女子呢。”老古又洋洋自得地谈起了往事。说那是一天傍晚，老古下了班，和二个同事正在船上悠悠聊天，看见湖中亭子上一女子临湖而立，神情淡淡。老古就说：小心，这女子或许要出问题。果然，一会，女子走近湖边，就跳了下去。老古和同事扑下水，忙打捞出来，放到船上。此事古城日报做了报道，老古还成了救人英雄，事后女子家属还敲锣打鼓地给文管所送了一面锦旗。原来女子是旁边龙山街鞋店的营业员，与一个男子好上了，三天两头约会，前天晚上，女子又叫男子，打电话却突然挂了，又发短信，亦不回。女子就心里奇怪，一会，手机却响了，是男子的号。女孩急急就接了，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女孩一下子就呆了，又羞又气，才知男人是结了婚的，就一时想不开，跑到这后面投了湖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船还是功德船呢。现在一共打捞起三条人命了。

警察老杨就说，这事多了。跳湖，还有跳楼呢。他在街上值勤时就见过一件怪事。说是夜晚在街上巡逻，那时已经有十二点多钟了，一个女子呆呆地走在街中央的车行道上，他就过去，说，姑娘，走人行道吧。这里危险。女人瞟了他一眼，危险，你才危险呢，你们男人都他妈的是危险品，一肚子的坏水。车不撞我，我还要撞它呢。后来，老杨和同事几个人硬把她架到了旁边的警亭里，一翻包包，想要打电话通知她家人，才知道是银海酒楼的小姐，因为和嫖客有了感情，嫖客移情别恋，她情感上就受不了了。

“干啥吆喝啥。没有金刚钻，你就别揽那磁器活吗。逢场作戏的事，你偏要谈什么感情，那只能自作自受了。”众人又是感叹了一番，说如今人心的险恶，社会的混乱。十七八的大姑娘换男友如换衣服一样。开口闭口就是我×你妈，比男人还男人。更有一小学三年级的男生竟将他小鸡鸡里面的分泌物抹在同桌女生的衣服上。前段，一个领导还训他的下属，不吃不喝不嫖不吸，你活着还有啥意思。食色，是人之本性呀，社会就是一个大染缸嘛，苏东坡还有几个小妾，孔子还和南子有染呢。何况如今的这些芸芸众生呢。

一白，你是写家，你有空就找我，我好好给你聊聊，能给你提供好多素材的。可是，今天，我们的这次宴饮，你一定要写一篇散文出来啊。我可是要看的。你不知道，红红回家，老向我夸你的文章呢，说你隔三岔五就有稿费单，我要她向你好好学呢。

一白吃惊地张大了嘴：红红，是郝红吧，您是她？

“呵呵，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她大伯，不过她从小一直跟着我的，父母在老家，跟我自己的女儿一样哩。”

一白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晚上，众人在庄之生家集合，说了各自的情况。庄之生在县档案馆查出了大佛寺的档案资料，明清县志上都有明确的记载，说大佛寺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并对寺院的规模、形制都有明确描述，还有一幅当时的寺庙鸟瞰图呢，庄之生说着，拿出一张卷纸，这是我复印下来的，在灯下展开，众人围了过来看，果见当时的寺院共分三重院落，门前有一片开阔的场地，里面殿宇森森，气势雄伟。大家都很欢喜。

二组也说在南关老刘家里有了大发现，说发现了一颗夜明珠，原来是供俸在佛殿里的，四致八景中大佛殿里夜明珠就缘于此。经过劝说，老刘初步答应，到时可以借用作证物的。还有北关李小三家藏着的佛殿的香案及几卷经卷。巷口的几个老妈妈听说是为重建大佛殿打官司，都很踊跃，说到时需要她们都可以出庭作证，她们小时就常在大佛殿里玩耍的，那时的佛殿翠柏森森，木鱼声声，上方经常有淡淡烟气飘出，那树上还住着一对喜鹊儿的，她们一伙常在殿堂里踢毽子，捉迷藏哩。有一个披了袈裟的胖和尚，白白的，一笑就没了眼，十分的慈祥，要她们不要吵闹，也时常会拿了佛堂里的瓜果让她们吃。你问问，这道街上七八十的老头，谁不知道大佛殿呢。她们说。

庄之生又问一白一组的情况，一白详详细细说了，又拿出拓的碑文给大家看，当然，没有说在湖上吃酒的一幕。庄之生很高兴，好，材料基本弄齐了，材料可以写了，一白，你就负责写吧，写好了咱在一块商议。上午县宗教局又催材料呢，说这件事市领导盯得很紧，要抓紧。我一时犯愁，想不知收集的如何，没想这么顺利，这也是佛祖保佑吧。说着，面向书案上那面青石菩萨，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众人也低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大伙又谈了一会话，庄之生要一块出去吃宵夜，大伙跑了一天，都很疲累，也便纷纷散了。

（图文编辑/闲挑灯花）

未完待续

蒲地版《废都》：小说《荒城》06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07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08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09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0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1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2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3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4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5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6

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