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蒲地版《废都》：《荒城》21

作者/（河南）蓝月光

几天后，数月滴水不落的古城却下起了暴雨，雨非常骤，下得屋檐如扯线一般，哗哗地往下淌，街道上很快就水积成河，下水道流泄不及。且这雨似乎是天河豁了口，老天破了洞，一下就是三天三夜，再没个歇止。直下得城中大街小巷都成了河，水没漆盖。汽车早已无法行驶，成为漂在水中的船。城中心的低洼处更是成了深深的水塘，下的雨排不出去，四面水又流了过来，深者足有一二米，一些楼房门窗都被淹没了。古城市迅速启动了防汛应急预案，县防汛指挥部便调动各单位人员组成抢险救灾行动小组。下面又分有抢险救灾组，宣传报道组，后勤保障组等等。

一白随宣传部三人一同被抽到宣传报道组。乘了一艘冲锋艇，在街巷里奔梭，他们入门入户，调查统计灾损情况，采写感人事迹。这日，他们接到了下面人员的信息，说双井街的一个叫阿胜的街长在暴雨中为了营救老阿婆不幸被围墙砸死，英勇牺牲。一白几人便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就赶到了双井街采访。

双井街里早已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双井街是古城的城中区，也是最破旧的街道之一。因为以前是古城的中心位置，街南街北有两口甜水井得名，井水清冽甘甜，出奇地是周边的水皆苦，因此，街因井贵，街南门口的方家是历史上的官宦之家，曾经出过三位进士，二个尚书。这是一道历史文化名巷，每逢年节，满街扯了小灯笼，还挂了小红旗，十分的热闹。引得全城人都过来围观。但有一年因为人过多，发生了踩踏事故，踏死一个七十余岁的老太婆，还有一个十余岁的孩子重伤。这灯展就被叫停。县上一直谋划改造搬迁，搬迁指挥部都成立一年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街道办姓白的主任并不热情，反映不冷不淡。说这人并不值得报道，平时表现很不好的，再也不肯提供其他有关情节。几人便很气愤，又到居民家中采访，才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原来，刘阿婆一人独住，昨天下午，她要出去解手，厕所在院子西南角，刚刚蹲下，被雨水浸润了的泥土十分光滑，老人一不小心，滑到了厕所的茅缸里。阿胜正打了伞到老人家来，从下雨开始，他就没有一刻在家里呆过。听到了老人的呼救，就急急跑到厕所。厕所的院墙墙基松动，一下子向里垮塌了。厕所上面搭的一块青石狠狠地砸在了阿胜的脑门上。阿胜当场就死了，老人被众人从砖石里挖出来，现在还在县人民医院抢救。

一白他们十分感动，到事故现场看了，又要到医院看看阿婆，医生却婉言拒绝了，说老人情绪紧张，现在还处在危险期，最好不要打扰，防止对对她的精神产生刺激。

他们又询问阿胜的为人，一些居民就说阿胜为人正直，心地善良，工作十分尽心尽责。但一些人也说阿胜性情暴躁，独断专行。几人中一人的朋友刚好在老城区工作，他们又找那朋友了解情况。朋友知道了，劝他们最好不要报道。

一白很诧异，问：为什么，这样的典型难道不值得宣传，这样的事迹不感人吗？

朋友搔搔头，说事迹当然好，只是这人——比较敏感。左右看看，方才说出事情的真相。原来，双井街原来一直是要拆迁的，县里已经成立了双井街拆迁指挥部，却因为双井街村民的阻力一直未能开展工作，而阻力的核心就是阿胜，说双井街不能拆，即使要拆，也要由双井街全体村民同意后拆，并且要自己拆，自己建，改造成历史文化步行街，统一格局、统一风格。门面房收益由村里支配，统一分配给双井街村民。这县上当然不同意，按照县里的规划，这里是一片商品房的。双方都不退步，协商不成，这事情便搁置下来。

估计那些说阿胜坏话的人是对阿胜有不满情绪的人，负责这片开发的春城地产是按面积给付楼房的，区里早已经不许再盖新房，一些没有门面房、住房面积小、儿女又多的等着结婚的人家便不满了意，暗地里散步阿胜的坏话，甚至还和房地产商私下协商，先搬的可以照顾一些面积，并在价格上给以优惠。

街上姓顾的便要嚷着搬迁，说这里有什么好，不通气，又没有下水管道，鸽子笼一样，哪有新建的高楼小区好。早搬是要沾光的，谁搬的越晚越吃亏。便鼓动起一般人和他一块搬迁。阿胜便借了计划生育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这姓顾的有二个闺女，仍不甘心，还想要个儿子，阿胜起初是给他瞒着的，后来便报到了区里计生办，罚了他二万余元超生费。

“你想吧，这样一个刺儿头殁了，上面领导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们再写他，会得好脸吗？”朋友说。

情况报上去，组长果然不再让写，而且这事提也不让提了，但一白心中却极不舒服，他自然知道朋友的好心，也理解组长的胆小，但只要闭上了眼，就似乎看到一个叫阿胜的人血肉模糊的脸。

黎明时分，暴雨终于停了，一共下了三天四夜。整个城市已经是满目疮痍，县上组织了几个大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抽水，抽了整整一天了，街道仍是如同池沼一样，不见眉目。这场暴雨实在太厉害了，经统计，全县共损毁房屋一百一十间，伤十三人，亡五人，失踪三人。直接经济损失一千余万元。

暴雨过后，县上召开了县委常委会扩大会议，痛定思痛，便下了狠心，要顶住一切压力，坚决实施老城区的搬迁改造。首先就从受灾最重、破损最重也是阻力最大的双井街开始。据称会上所有县委常委表了态，对于双井街的拆迁，朋友亲属，一个也不能讲情。很快，拆除双井街的布告满街巷贴出来了，大大小小的房屋用白灰划了圆圈圈，圈中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并要求所有县直单位、干部职工中只要是家在双井街的公职人员直系亲属必须一个月之内全部签署搬迁协议，尽快搬迁，不然停发工资，甚至开除公职。很快，双井街的二十三户干部子弟和亲属就签了协议，成了第一批搬迁户。万事开头难。开好了头也就成功了一半。有了这一批人的带动，加上阿胜死后，双井街群龙无首，一些人虽然有心抵制，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成不了气候，也就陆陆续续搬迁完了。

隆隆的推土机开进了双井街，几天功夫，便房倒屋摧，瓦砾遍地，像是大地震后的现场。拾破烂的收垃圾的便蜂拥进去，搬抬拆下的门窗，抢拾废旧的洗衣机、破鞋、塑料盆。只是苦了那些搬迁户架子车、拖拉机、小卡车，大大小小的车子拉了物品走出去，离开了家园，投亲靠友，那些无处投靠的，就在周边空旷处搭了帐蓬，如同难民一样。场地清理完毕，随后，大规模的建设就开始了。按照规划，这里要建一批安置小区，除了安置原有的居民之外，余房公开发售。楼房建筑面积都在十层以上，建成后，也将成为古城市的地标性建筑群。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已近中秋，这天，古城却出了一桩爆炸性的新闻。原来，就在双井街的拆迁工地现场，挖掘机在挖一处楼房地基时挖出一根巨大的石碑。碑高约六米，通体光滑圆润，呈圆柱状，碑头略粗，似个帽子，通身无一字。施工人员将碑抬出来，立即通知文物保护部门和有关领导，碑竖立着，似一个巨大的挺立的生殖器，大家看了均不知道这是何物。最后县领导指示将碑暂运直文管所保管，指示工作人员认真加以研究，并拍了照片送到省城博物院，请教有关专家。

古所长查遍古城县志，对此石碑均无只言片字的记载。省城那方面的专家也是甚为稀罕，好久才回了信，说此碑尚是国内首例，之前从来没有出土过这样的碑刻，根据碑的形状，颇类人的阳具，经专家小组研究，初步判断为古先民的生殖崇拜。具体情况，待现场鉴定后再做分析。县里随即派出专车去省城，拉来了博物院和考古研究所的三位专家。三人到文管所看了碑刻，又到挖掘现场，听了挖掘人员讲述了挖掘经过，就截取了碑的一点石材和现场出土的几块砖瓦残片，带回省城，说要做碳元素分析，以确定具体年代。

后来，省里来了消息，说这碑距今约六千余年，正是古城红山文化遗址的遗物，并正式下发通知，要求建设工地暂停，待由省文物保护部门专家考察后再继续建设。两天后，由省文管所副所长带队的考古工作队来到古城，在已经一片狼籍的现场细细勘探了一番，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除了出土几片古陶残片，发现一层灰烬、兽骨化石外，一无所获。便确定这里有古人类生活过，但不是居住区。碑属于古人的生殖崇拜，并很可能就是图腾，古代是有不少部族以阴茎作为图腾的。县里研究决定，待到双井村拆迁改造完成，就将碑矗在新建的城市广场，作为古城古老历史和悠久文化的象征。

此决定一出，古城人大哗，有力挺者，说是力与美的象征，是生命激情冲动，是古城乃至全国的独一无二的名片。是足以让古城人引以为傲的标志。甚至有人就建议，古城以后发展方向就应该定位于中国性文化名城，制作城市形象宣传片就要以阴茎柱为核心，大力推广生殖崇拜文化，借以提高城市知名度，发展经济。但反对者也大有人在，说那样的一尊阳具挺立街头，实在不雅，外地人来了，又作何想。力挺者又反驳，吸引外地人来，不正是目的吗？恰恰因为此，也才能不断吸引外地人来呢。

转眼到了中秋，庄之生通知一白，中秋那天一同去玉壶春品茶。玉壶春在中山路，是古城最大的一间茶楼。说来惭愧，一白只是听说过，也写了几篇品茶的文章，茶楼却是从未进过呢，更别提这个名躁一时的玉壶春了。

下午，一白出门，妻子说，今天回家早些，我炒几个菜，咱也好好聊聊，在阳台赏赏月。女儿也尖声叫着，爸爸，你天天忙，我都好多天没和你说话了。

一白却啊啊着，良久才说，庄之生几人约我去玉壶春喝茶呢。

女人呆了呆，便钻进了房里。你去喝你的茶吧，我看你天天这样，咱们一家喝西北风去。

一白也生了气，说喝西北风就喝西北风，怎么了，我高兴！就是喝东南风也不让你管。甩袖就走了出去。这几天本来一白心情就不好，《古城晚报》老汪上周就通知一白说中秋节后准备出一个文艺副刊，要一白写一个关于中秋的散文。一白满口应承，可是几天来，却一个字也写不出，坐在书桌子前，满脑子的俗心杂念，如同煎熬一般，一白心中充满了惶恐。心里想着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丧失了写作能力吗。以前听说过一些知名作家会丧失写作能力，可他们还行，毕竟写出了好作品，达到了高峰，可我算什么呀，还没有好作品出来，就不能写了吗？越想心情越郁闷，本来情绪都没处发泄，妻子再这样唠叨，难怪他要生气了。

（图文编辑/闲挑灯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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