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岳母
河北 / 赵新猛
01
岳父病了
岳父病了，又有严重的脑萎缩。
在医院，他小孩子似地左顾右盼，然后问我妻子：“你妈呢？”同病房的逗他：“想老婆儿了。”他也不害羞的答应：“嗯。”一会儿又要拐棍，“要拐棍干什么？”“家去呗。”我们忙扶住，解释。他似乎明白了。“嗯，嗯”地答应。但没几分钟，又要拐棍、回家。我们就与他进行着同样的对话，一次又一次，真让人哭笑不得。
出院时，因为老屋太冷。我和妻子建议先到我家住一阵子。
在我家，他依然重复着医院那句话：要拐棍，回家。妻子说，“你回去谁侍候你啊？”“你娘。”他回答。“她不会。”——我们指的是不懂，他理解成了不肯。“不，她侍候。”很坚决的回答。我忽然感到，两位老人心底的感情是那么深，信任那么深。我相信人越糊涂仅存的记忆就会越纯粹。
年前岳父还是被接走了，走时一脸灿烂。第二天我们去看。岳父斜靠在被子上，岳母正端着粥喂他。他探起身子，正当以为他低头喝时，却见他伸手把岳母眼前的一缕白发拂到耳后然后傻笑着望着，我忽然感到一股温暖——岳父岳母秀恩爱，在我眼里这是头一次，尤其是当着这许多人。
02
曾经的岳父
八十七的岳父脑萎缩许多年了，又耳聋得很，更显痴呆。见过岳父年轻时的照片，很英俊：高高的个子，身材笔直，留着背头。很像老电影里的留学生。他十几岁当学徒，后来给掌柜卖布。闹日本时还被抓过壮丁，关在一个院子里，后来他机智地跑了，又混在一群逃难的妇女中过了关卡。他说还有一次被当作共产党，差点灌了辣椒水。岳父学徒在沈阳，逃难回到河北，解放后又去了北京。60年瓜菜代时，每天饿的难受。一次回老家，见到家里有粮食，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北京那边多次劝说，他依然舍不得家里的窝头。最终岳父留了下来，当了村里的会计。
岳父写的一手好字。脑子快，账头清。因为人和气办事公允，又成了村里的调解员。妻子记得家里常聚拢不少人。婆媳不和的，兄弟吵架的，哭的哭、说的说，总是很热闹。岳父人品好，他曾说过去给掌柜收账，揣着银元金条走路，因为动乱年代，常有抢劫，过关卡也时常要拿钱通融，交账时有些折损是正常的。但他总是尽力保护钱财，把损失降到最少，如数归账——而真要藏几个金条银元，是无从查起的，老板也不会追究的。在村当会计后他也没给儿女谋过私，以至于在房价爆涨的现在偶尔还被孩子抱怨没多要几个房子。
岳父性格开朗，爱唱戏爱聊天，走到哪儿都有人聚拢在身边，极有人缘。
03
有个性的岳母
与岳父比较，岳母却有些个性，村里人讲话有点糊涂。对东西看得很重，对儿女也很粗心。儿女小时破破脏脏的她也不管，儿女大后又常因一点事一点东西吵架翻脸，岳父也拿她没办法。我有时问妻子：你爹怎么会娶你娘呢？要说你爹年轻时用现在话可称是帅哥，工作又体面。妻子说，岳母年轻时也很漂亮，不爱说话，人又勤快，不知怎么的，后来变得那样了。我见到岳母时，她已经将近七十了，却是慈爱得很。妻子姐妹也说，娘老了老了，变明白了，对儿女也知亲知热了。
岳母极爱做活。八十多了还不肯闲下来。每天摆弄东西，喂鸡，拾柴禾，开菜园子，这些在子女看来都是没用的劳动，岳母却乐此不疲，因为偶尔误了给岳父做饭，时常受到儿女的抱怨。问起岳母的经历，妻子很茫然。我私下想，对岳母抱怨或多或少带有对岳父的偏爱吧，年过八十的岳母又何尝年轻呢？
有一次，岳母病了——她很少病的。一时吓坏了岳父。岳母还没有去医院，只是在家输液，看上去脸色很差。岳父却小孩子似的哭个没完，一任我们劝说。他怕，怕老伴走了，他会孤单的。儿女再好。必定不总在身边；儿女家再温暖，必定不如自己的小屋更随便。我能理解。
看着老俩口相濡以沫的情景。我想，岳母与岳父是从旧社会的苦难中走过的，几十年风风雨雨，之间的情感不是我们能理解的。在岳父眼里，岳母一定是另一种样子，是很美好的样子——要不，他怎么会娶她，又相依相伴这许多年？
祝福二老。
写于2012年1月
注：这是五年前的一个小文。忽然翻出，有些感慨。如今岳母年近九十，岳父也去世四年多了。
赵新猛，网名橄榄树。喜欢的格言是：梦想还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本文编辑/杨关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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